第67節(jié)
雍若坐在那里,看著漸漸暗沉的天空發(fā)呆。 她想:既然自己暫時發(fā)現不了什么破綻,不如跳出邏輯和情理,反過來想一想? 如果村子里的人還在,現在是什么情形呢? 那樣的話,阿蘭的身份應該可以得到證實了。 那么,村子里的人消失,是為了讓阿蘭的身份無法被證實或者被揭穿嗎? 如果對方的目的只是這樣,為什么不將村子里的人都殺了滅口,而要選擇更復雜、風險更大的裹挾流竄? 真是因為流寇首領想要造反當皇帝? 她又想到了那首反詩。那首反詩有什么不對嗎? 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兩遍,沒有發(fā)現什么不對。那首詩的意思淺顯直白,沒有什么隱晦艱澀的典故和隱喻,很像是一個讀書不多、立志造反的草莽英雄的手筆。 反向想一下:如果這首詩,不是為了抒發(fā)流寇首領想造反的心意,那么,它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雍若想得頭都痛了,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而鳳寥和蘇名劍又吵起來了。 鳳寥想親自帶著護衛(wèi)去收拾那伙流寇,以便集中最優(yōu)勢的兵力、用最快的速度消滅隱患。 蘇名劍卻想用穩(wěn)妥之策。 一方面,讓羅布帶領四分之三的護衛(wèi),護送鳳寥等人去秀山縣,再轉道去薛州衛(wèi),持天子劍調兵滅寇。 另一方面,他自己帶五十名精銳護衛(wèi)和十名斥候,快馬追蹤那伙流寇,追到后就不斷襲擾,等待鳳寥的救兵。 第74章 慶幸 鳳寥臉色嚴肅地說:“名劍,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 想讓我遠離刀兵之地??墒悄阆脒^沒有,薛州衛(wèi)離吳林縣究竟有多遠?” 他堅持親自帶護衛(wèi)去收拾那伙流寇的原因只有一個:兵貴神速。 以這個時代的交通狀況、他們這一行人的速度, 從這里到秀山縣,大概需要四五天時間;從秀山縣到薛州衛(wèi),大概又需要七八天時間。 等鳳寥帶人到了薛州衛(wèi), 十幾天的時間都過去了。再等鳳寥調來薛州衛(wèi)的兵馬, 起碼得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時間里,這伙流寇會發(fā)展壯大到什么程度?實在不好說。 薛州衛(wèi)的兵馬并不多, 是否訓練有素、來之能戰(zhàn), 則更加不好說。 到時候, 是薛州衛(wèi)的兵馬去剿滅流寇, 還是流寇反殺薛州衛(wèi)的兵馬,鳳寥無法斷言。 而鳳寥還有另一層顧慮:就算薛州衛(wèi)兵強馬壯, 來之能戰(zhàn),戰(zhàn)而能勝,到時候也免不了一場大戰(zhàn)。這樣的大戰(zhàn),是要血流成河的。 那些被裹挾的人, 原本可都是平民百姓! 被流寇裹挾的百姓越多, 平亂時死的人也就越多,魯南之地的元氣, 也就傷得更多。 所以, 必須趁流寇還未壯大, 先滅了他們, 免得更多百姓被裹挾。 鳳寥輕輕嘆息一聲:“皇上派我到魯南巡視,又授我天子劍、賜我先斬后奏之權,就是想讓我隨機應變,穩(wěn)住魯南局勢。 “倘若因為我個人的安危,貽誤了戰(zhàn)機,導致了魯南局勢惡化、更多人流血喪命,我于心何忍?回京后,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蘇名劍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急切之間,他眼珠一轉,視線余光突然捕捉到了正看著他們爭執(zhí)的雍若。 他臉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一個勸阻鳳寥的有力說辭:“王爺,雍夫人還跟著呢!王爺忍心將雍夫人拖入刀兵之地嗎?俗話說:刀劍無眼。萬一磕著、碰著、傷著雍夫人了,王爺心里如何過意得去?” 鳳寥頓時語塞。 他轉頭看著雍容,心中陷入了劇烈的掙扎,再一次后悔將雍若帶到了魯南來。 他想:蘇名劍說得對,他怎么忍心將若若拖入刀兵之地?萬一傷著她怎么辦? 可是戰(zhàn)機真的不能貽誤!在流寇出沒之地,也不能將若若支著亂走,那樣更危險……怎么辦?! 雍若早就注意到他們的爭執(zhí)了。 見蘇名劍將關注重點轉向了她,鳳寥又一臉糾結、掙扎看著她,她就走了過來,握住了鳳寥的手,對他微微一笑。 不等她開口,蘇名劍趕緊說:“夫人,王爺想帶著區(qū)區(qū)兩百多名護衛(wèi),去追擊捕殺那些流寇!此舉太過兇險,夫人快勸勸王爺吧!” 雍若看著鳳寥,淡定地說:“我支持王爺的決定。” 她有金手指,可以把風險降低很多。當然,有金手指也不可能絕對安全,可有些風險是避不開的。 如果鳳寥這一次在魯南貽誤戰(zhàn)機、坐視流寇壯大,這樣致命的一個錯誤,足以終結他今后的政治生命。 到時候,就算皇帝想要過繼他,那些大臣們也會拼命阻止;就算他勉強登上了皇位,坐穩(wěn)江山的難度也將直線上升。 鳳寥已經參與了皇嗣之爭。 若不能成功,加上沈太妃、興安郡主這些人的存在,他的后半輩子、他和她的后半輩子,就別想過得舒心了。 蘇名劍大吃一驚,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說。 身為一個女子,不是應該以夫君為天、把夫君的安??吹帽仁裁炊贾匾獑幔克谷粵]有哭著喊著求王爺別去冒險,反而說支持王爺的決定? 這這這……這究竟是哪里不對? 他不死心地說:“夫人,您不能慫恿王爺去冒險!我們只有兩百多名護衛(wèi),若流寇勢大,護衛(wèi)將陷入重圍,你和王爺的生死榮辱可就不由自己決定了。這是有可能送命的事!更糟的是:萬一落入流寇手中,那會比死了還凄慘!” 雍若淡淡一笑:“我沒有慫恿王爺。我只是支持王爺的決定,因為我相信王爺不是魯莽之人,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最合適的決定。 “人生在世,總得有所擔當。有些風險,是必須冒也應該冒的。倘若真被你不幸言中,我們陷入流寇的圍困之中、無路可逃,我自會自我了斷,不會受那些流寇折辱的?!?/br> 她一番話,說得很淡、很輕,沒有一點兒慷慨激昂的氣勢。 可聽在鳳寥和蘇名劍的耳中,卻猶如一道驚天動地的霹靂,有一種震徹人心的效果。 見鳳寥和蘇名劍都傻了似的看著她。 雍若輕輕一笑:“你們這是什么表情?難道直接將我當成死人了? “放心吧!算命先生說過我命好,說我必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沒有事,王爺自然也不會有事,蘇大人大可不必過于擔憂。” 蘇名劍看著雍若,簡直想給她跪了:算命先生的話都是胡扯,夫人竟然也信?真是…… 可雍若說自己命好,他也不好把這些話說出口,免得有給人找晦氣的嫌疑。 鳳寥的臉色,更是變幻莫測。 他定定地看著雍若,眼神深得似乎在虹膜之后,藏著一片汪洋。 燭光映照下,雍若與鳳寥對視。 “王爺可還記得我們在溫泉莊子上說過的那些話?”雍若神色鎮(zhèn)定而安閑地說,“我曾說過:愿意陪王爺共患難!我不只是說說而已。也希望王爺,別忘了那晚說過的話。” 我曾說過:狹路相逢,勇者勝。一旦你下定決心往前走了,就不要再因為任何威脅逼迫而遲疑后退!若是退了,那就是真正的一敗涂地! 鳳寥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我記得。跟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我曾說過:這世上沒有十拿九穩(wěn)的事,有時候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這一回我倒要看看,你我的天命,究竟如何。 一個流寇都敢說“富貴榮華天不予,江山社稷我奪來”,我還不如一個流寇不成?! “若若,我剛剛還在后悔讓你跟到魯南來??涩F在……” 他捉起雍若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現在,我無比慶幸,此次巡視魯南有你一路同行!” 蘇名劍看著他的舉止、聽著他的話,簡直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看、要不要把自己的耳朵捂起來。 好在鳳寥很快就放開了雍若,對蘇名劍說:“名劍,你不必多說了。要么你現在就聽命行事,要么我以天子劍的名義向你下令?!?/br> 蘇名劍嘆息一聲,只好不再多說什么。 他和鳳寥商議片刻,很快做出決定:今晚在馬家村里住一晚,順便做些準備;明天天一亮,鳳寥就親自帶護衛(wèi)去追擊這股流寇;至于許太醫(yī),還是讓他退回余家坳,坐馬車去秀山縣吧!免得將他那把老骨頭折騰沒了。 “今晚在這里???”雍若隨口一問。 鳳寥點點頭:“對!明日追擊流寇,得從另一個方向出村。咱們也不必再返回余家坳,來來回回地折騰了?!?/br> 他指了指保存得十分完好的正房:“在這屋里過夜,可比露宿荒郊野外,或者去住余家坳的茅草屋強多了?!?/br> 雍若順著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看向了那三間正房。 她的耳邊,不斷回響著他的話:在這屋里過夜……在這屋里過夜…… 她的腦子里,似有一道閃電劃過。 她之前一直沒有想通的一些地方,突然間融會貫通了,對于這幾日的事,大約心里有一點譜了。 流寇首領題在墻上的那首反詩,不只是為了抒發(fā)他想要造反的心意,還有更多、更隱晦的目的! 首先,這首詩是一種挑釁,也是一份戰(zhàn)書。 流寇首領利用這首詩,態(tài)度鮮明地告訴鳳寥:我們要開始造反了,你有本事就趕緊來滅我吧!不然就遲了! 他在勾引和逼迫鳳寥去追擊流寇、平復叛亂。 這是想將鳳寥拖入流寇的預設戰(zhàn)場。通俗一點說:想套路鳳寥。 鳳寥就算看穿了這一切,可為了不讓魯南局勢惡化,也不得不闖這一關。 如果鳳寥膽小不敢闖,那么這些流寇背后的人,就解決了一個爭皇嗣之位的對手。 其次,這首詩反詩也可以吸引護衛(wèi)們的注意力。 它讓大家更多地關注“有流寇要造反”這件事,而不是鳳寥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 在看到那首反詩之后,鳳寥和蘇名劍一直在討論流寇和局勢。 蘇名劍對于安保工作的關注度,已經明顯下降。更不用說還有一半兒的斥候,已經被派出去追擊流寇了。 第三個目的,可能是最隱晦也最關鍵的一個。 這首反詩,讓這間屋子的保存完好,有了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如果沒有這首反詩,蘇名劍他們一定會想:為什么全村的屋子都被燒了,只有這一間屋子保存完好? 這種違和感,會讓他們挖空心思地找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