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兒臣記下了。”鳳寥答應(yīng)一聲，扶著衛(wèi)皇后上了鳳輦，送衛(wèi)皇后離開了東宮。

    返回東宮后，他立刻叫人守好了各處門戶，獨自進了雍若的屋子。

    在雍若的書房里，他看到了那幅被鎮(zhèn)紙壓在書案上的《勁草圖》。

    “疾風(fēng)知勁草……”鳳寥低低地念了一遍題在畫上的那五個字，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畫的是“野草”！代表“克制忍耐、靜待時機”的“野草”！

    他呆呆地看著那幅畫，將這幾日的種種細(xì)節(jié)一串，心里已完全明白過來！

    他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蜷起了身子，用手捂住了自己嘴，淚如泉涌……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單、痛苦、憤怒……

    若若！若若！他在心中默默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我只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等到云開月明的那一天！

    只要你活著，我活著，我們就會有希望！

    ————

    雍若乘坐的馬車在東宮門外，與拉行李的車、許太醫(yī)和宮女太監(jiān)們乘坐的馬車以及護衛(wèi)隊伍匯合，一起出了宮城，往湯泉山行去。

    她一直閉目躺在車?yán)?，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有淚水不斷從眼中滴落……

    剛剛出京，羅布就帶著東宮的數(shù)十名護衛(wèi)快馬趕來，連同皇后安排的護衛(wèi)隊伍，一起護送雍若。

    第98章 太子克岳父

    湯泉山皇莊, 有福祿壽喜四口湯池。

    福湯和祿湯在室外, 比較大一些；壽湯和喜湯在室內(nèi)，相對小一些。

    清晨，當(dāng)紅彤彤的太陽從山尖尖上升起、陽光灑滿整個莊子時, 雍若帶著幾個宮女，從自己日常起居的攏梅院里出來，往莊子里最大的一口湯池——福湯走去。

    此時, 她已在這里住了兩個月。

    她身上的疹子已經(jīng)完全消退，但曾經(jīng)長過疹子的地方, 全都留下了紫紅色的斑痕。

    這些斑痕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她渾身的肌膚，有些地方還層層疊疊的。如果有密集恐懼癥的人看了, 恐怕會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她的一頭秀發(fā), 也已全部落光，沒有再長出新的頭發(fā)來。

    變成了一個禿頭，她只好每天在頭上臉上裹上披帛, 才不會讓人誤以為她是一個出家人。

    在花柔、玉凈、焦竹等人看來, 她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已經(jīng)是容顏盡毀、前途渺茫了。

    他們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淚、嘆了多少聲氣, 又不斷變著法子、出盡手段地討好許太醫(yī)，指望著許太醫(yī)能夠妙手回春，讓自己主子重新恢復(fù)昔日的美貌。

    雍若本人對這樣的變化，卻沒有太多傷心、難過的感覺。

    她本人沒有密集恐懼癥, 鳳寥又不在身邊, 不需要“女為悅己者容”, 她便對這些斑痕無所謂了。

    頭發(fā)掉光了正好！

    沒有了長長的頭發(fā)、滿頭的首飾，她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輕了幾斤，走起路來前所未有的輕快。

    更加方便的是：沒有了頭發(fā)，她每日游泳、沐浴后都不用cao心頭發(fā)干不干的問題了。

    從水里出來，直接把光頭一擦，就可以倒床上呼呼大睡。真是再方便不過了！

    沐浴著清晨的陽光，雍若來到了福池邊上。

    到福池邊的更衣室換上了她自制的兩截式泳衣，雍若跳進了福池之中，如游魚一般暢游。

    游一會兒，歇一歇，再游一會兒……

    一直到太陽高高升起，雍若才盡興而歸，回到了攏梅院。

    攏梅院就是她和鳳寥上次來這里時，一起住過的那個院子。

    這個院子原來沒有名字。他們上次住過幾日后，鳳寥便大筆一揮，給這個院子取了個名字：攏梅院，又讓人往這個院子里移栽了幾株紅梅花樹。

    雍若這次到莊子之后，直接就住進了攏梅院。

    身上的疹子消退之前，她的日子有些難過；疹子消退之后，她在莊子里的生活就十分逍遙了。

    這里沒有宮中的繁文縟節(jié)，她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

    睡醒后，可以到湯池游泳，可以看書、作畫，還可以叫人拿上幾份點心一壺茶，在莊子里挑個視野開闊的涼亭，看一看山下的田園風(fēng)光，聽一聽隱約飄來的牧笛漁歌。

    除了日子寂寥些、對鳳寥的思念太濃烈了些，這里真沒有什么不好。

    鳳寥……

    也不知道鳳寥怎么樣了！自己已經(jīng)出宮兩個月，皇帝特意給他留的那兩個秀女，入東宮了嗎？

    她有些黯然地垂了垂眸子，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這件事。

    今天晚上，鳳寥就能收到她的信了吧？

    不知道他看到信之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

    她病愈后，便打發(fā)了許太醫(yī)回京向皇后復(fù)命，又寫了一封信，讓焦竹送給鳳寥。

    今天已經(jīng)是許太醫(yī)和焦竹走后的第三天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在今天傍晚回到宮中。

    ————————

    當(dāng)天晚上，東宮之中的鳳寥看著雍若的來信，雙目泛紅，雙手微微顫抖。

    她說自己容顏已毀，青絲落盡，實已無法見人，想在湯泉山長住以休養(yǎng)身心！

    她懇求自己不要去那個莊子，因為她不想讓自己看到她現(xiàn)在的丑樣！

    他把信狠狠地拍在了旁邊的書案上，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便將信撕了或揉了！

    “你主子只是病了一場而已，為什么會容顏毀損、青絲落盡？”他目光駭人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焦竹。

    焦竹跪在地上，低垂著頭，用微微有些哽咽的聲音說：“良娣離宮之前，許太醫(yī)就說過會如此。當(dāng)時奴婢等人還心存僥幸，沒想到事情果真如許太醫(yī)所言。

    “良娣離宮之后，身上的疹子就開始化膿……那些疹子冒了一層又一層……病好之后，那些長過疹子的地方，就留下了紫紅色的斑痕，密密麻麻的。看著……就有些嚇人……

    “許太醫(yī)說，掉頭發(fā)是因為他為了壓住良娣身上的疹子，用了虎狼之藥……”

    鳳寥閉上了眼睛，微微垂下頭，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他想象了一下若若渾身膿瘡，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樣子，心痛到眼前發(fā)黑，渾身冷汗，腦袋里面一跳一跳地痛。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感覺到了好一點。

    他喘息了幾聲，揉著額角，簡短地吩咐：“去把許太醫(yī)叫來?！?/br>
    許太醫(yī)步履沉重，剛剛從坤德宮走到東宮，便被叫到了鳳寥的書房。

    鳳寥也不廢話，直接問：“雍良娣的容顏還能恢復(fù)嗎？頭發(fā)還能長出來嗎？”

    許太醫(yī)嘆息一聲：“良娣身上的斑痕，留下了就是永遠(yuǎn)留下了，再無恢復(fù)舊觀的可能。

    “頭發(fā)之事，老朽斟酌幾年，或許可以一試。但就算還能再長出來，肯定也會稀疏發(fā)黃，再不可能像往日那般烏發(fā)如云了！”

    他嘆息一聲，朝鳳寥拱了拱手：“太子殿下，人的身體其實很脆弱，有些傷害是不可逆的。太子殿下也當(dāng)保重自己！”

    鳳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

    許太醫(yī)告辭出去。

    鳳寥一夜未睡，覺得頭更痛了。

    他用冷水洗了臉，換上了正式的朝服，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去上朝。

    皇帝還沒來，早朝還沒有開始。

    已經(jīng)等在殿中的朝中大臣看到他的樣子，都微微皺起了眉，離他最近的首輔喬嘉年關(guān)切地詢問：“太子殿下為何如此憔悴？可是身子不適？”其他朝臣都豎起耳朵聽。

    鳳寥忍著頭痛，保持微笑，與喬嘉年寒暄：“多謝喬大人關(guān)心。只是這幾日太過忙碌，休息得不好，不妨事的。倒是喬大人容光煥發(fā)，可是有什么喜事？”

    喬嘉年先勸鳳寥：“太子是儲君，關(guān)系到社稷安穩(wěn)，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才是?！?/br>
    然后回答了鳳寥的問題：“至于老臣，確有一點小小的喜事：家中剛添了長孫。”

    鳳寥便笑道：“這可是大喜事！孩子滿月之時，首輔可一定要告訴我一聲。我縱然不能親臨，也一定要送一份賀禮的。”

    “多謝殿下抬愛！只恐折了那小子的福氣……”喬嘉年謙虛著向鳳寥道謝。心中又琢磨：究竟是什么事弄得太子這樣憔悴？

    成泰皇帝來了之后，早朝便開始了。

    他眼睛一掃，看到了鳳寥的臉色和眼色，微微皺起了眉。只是此時此刻，實在不便多說什么，只得忍下來，打算早朝后再過問。

    議了幾件事后，成泰皇帝正準(zhǔn)備退朝，就聽到鳳寥突然開口，問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方躊：“方大人，聽說近日京城之中流言紛紛，說本宮‘克岳父’，可有此事？”

    方躊一愣，萬萬想不到太子會在朝會上當(dāng)眾問到此事。

    他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又不敢敷衍太子，只能垂頭躬身，有些尷尬地實話實說：“確實有這樣的流言?！?/br>
    鳳寥便問他：“以前只聽說過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這還是頭一次聽說人會克岳父。你可知為何會有這樣的流言？”

    “這個……”方躊斟酌了一下，一咬牙，還是只能選擇實話實說，“想是與周順才和徐巍的案子有關(guān)……

    “流言說：他們的女兒剛?cè)霒|宮不久，自己就出了事，想來是福氣太薄的緣故。又猜測議論：將來的太子妃娘家會不會也出事……流言便因此而愈演愈烈……”

    方躊一說起周順才和徐巍的案子，成泰皇帝就臉色一黑。

    雍氏出宮之后沒多久，他就下旨將留在毓秀宮的兩個秀女封為良媛，送入了東宮。

    雖然鳳寥一直不搭理這兩個新封的良媛，還找借口將她們禁了足，可他并不著急。

    他覺得日久生情。

    這兩個良媛容貌都不差，又各具風(fēng)情。只要她們用足了溫柔小意，遲早能讓鳳寥見識到她們的好處，回心轉(zhuǎn)意，不再單戀那一株野梅花。

    哪知不到一個月，都察院的幾名御史就聯(lián)名上折，公開彈劾那兩個良媛的父親：工部侍郎周順才、湯州知府徐巍。

    周順才的罪名是縱容親族強搶民女、逼死人命。徐巍的罪名更嚴(yán)重：貪贓枉法、官紳勾結(jié)、草菅人命。

    而且這兩份彈章，還不是“風(fēng)聞言事”，而是實實在在附有證據(jù)的。

    折子剛遞進宮，鳳寥就直接表態(tài)：這兩人都與東宮有關(guān)，為保本太子清譽，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然后他催逼著刑部的人加緊辦案，還特別點了那個曾經(jīng)翻了寡婦毒殺婆母獨子案的周明洞參與其中。

    很快，案件水落石出。

    周順才的一個族侄、徐巍本人的確都干過那些混賬事。鳳寥就要求嚴(yán)懲相關(guān)人等，尤其是兩名“犯官”，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