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瑜不由愕然，還沒懂她弄明白侯夫人幾個意思，那里桂嬤嬤已經(jīng)開口，笑著回了話：“夫人說笑了，您和侯爺還有大好的日子享福呢。咱們八奶奶年紀(jì)輕，不懂規(guī)矩，您來這一趟，倒是要您費費心，多教教八奶奶?！?/br>
    桂嬤嬤是宮里的老人精了，什么人打什么樣的算盤她心里門清，方才敏瑜回話倒也全面，可在老夫人看來，能省用度自然是好的，可是省了靖海侯的臉面卻大為不妥。高門大戶，注重的可不就是金玉其外的面子？

    由是她這么一出面，侯夫人卻也笑了：“桂mama是太后宮中的舊人，我們八奶奶由桂mama教誨，我正放心得很?！鳖D了一頓，瞧見敏瑜低眉垂眼，很是溫順的樣子，便又?jǐn)y了她的手笑道，“話又說回來，我們這個八奶奶心思靈透，無需我教她，有些事她比我看得都清楚。世范沒有俸祿，府里再養(yǎng)許多閑人，的確不合情理，可巧這一番我和侯爺上京，已把慣常伺候的幾個人都帶著了，無需外頭再買。況且，買來的還不如家生的知根知底，我們一走，你還得打發(fā)出去，何必cao那樣的心呢。”

    敏瑜連聲稱是。

    忽而想起侯爺和夫人進京，以往那些官場舊識，務(wù)必是要下帖子拜會的，她不知侯夫人怎樣打算，就道：“額娘這兩日還需下帖子去誰家嗎？要是需要，我即刻就讓回事處的人寫帖子去?！?/br>
    她不提便罷，提起來侯夫人倒還真想起幾戶人家，不覺笑道：“虧得你有心，我和侯爺遠(yuǎn)居福建多年，京里頭來往的人家已經(jīng)越來越少。若說還有交情的，頭一個，是你們曹李兩家，再者就是李光地李大人府上了。當(dāng)年正是因為他和我大哥極力保薦，你們侯爺才能夠領(lǐng)兵御敵，結(jié)束明鄭。多年不見，回來了總要去人家府上問個好的?！?/br>
    “是?！泵翳c了點頭。

    關(guān)于施家的一些舊事，她在宮里都已聽了個遍。不僅李光地對施家有恩，就是侯夫人的娘家，晉江黃相國對施家都是有恩的。做人不忘恩，這也算是施家的家訓(xùn)了。

    有了一個李大人，自然還得有其他人，要不然別人聽見還只當(dāng)他們靖海侯一味攀高，于是侯夫人又撿著幾個武將世家說了一些，敏瑜一一都記下了。

    因已臨近傍午，敏瑜想著侯夫人說了這么會子話也該累了，就留了兩個人在正房這里聽候使喚，自己先帶著瓔珞翠兒去安排拜帖事宜。

    桂嬤嬤跟著她一道出來，行至沒人處，才說出體己話：“我瞧你們夫人倒是很欣賞你。”

    敏瑜哦了一聲：“mama這話從何說起？”她與侯夫人婆媳見面次數(shù)少，又交淺言深，倒不知哪里會讓她欣賞。

    桂嬤嬤笑道：“格格看人和老奴看人可不是一樣的看法，格格當(dāng)夫人是婆婆，是自家人，老奴看夫人卻是主子，是這府里的持家人。方才夫人問格格的話，分明是有心要試探格格。格格答的周全是一方面，第二方面，格格您是自個兒把自個兒當(dāng)這家的主人了。便是這一點，侯夫人就很欣賞你?！?/br>
    “這……這可不是我自己個兒的家么？”敏瑜好笑起來，“結(jié)婚的時候皇上都說了，蓋這宅子就我和八爺住，我不當(dāng)家誰當(dāng)家？”

    “話是這么說呀。”

    桂嬤嬤哧的一笑：“可你的婆婆來了，真正地靖海侯夫人來了，就由不得你當(dāng)家不當(dāng)家了。不過說句實在的，侯夫人欣賞你，這是好事。你們這一家啊，就屬你和八爺過得最寒磣，頭頂?shù)哪橇粻敚诎藸斶@年紀(jì)哪個不是功名在身？現(xiàn)如今眼瞅著靖海侯都到了古來稀的時候，身子骨又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們心里好歹得有個打算，那靖海侯的爵位……”

    “mama！”

    敏瑜神色微變，不等桂嬤嬤說完，當(dāng)即就打斷了她：“還是少說些罷，這些身外的東西，自然有它的定數(shù)，豈由我們打算得來的？侯爺和夫人現(xiàn)在就在府里住著，我瞧侯爺?shù)纳碜庸嵌嗌龠€能再活幾年，什么爵位不爵位的話，以后切莫提了。”

    她是由衷從心里避諱這些事，若要當(dāng)真貪圖富貴，那年她就不會嫁給一無所有的施世范。

    桂嬤嬤豈不知這些話觸動了她的傷心事，可不提不行的呀，她急急忙忙從宮中趕回來，可不就是因為聽到了風(fēng)聲？

    靖海侯確是沒有多少時候了，遞送到宮里的覲見折子都寫著呢，偏她這位小姑奶奶固執(zhí)，左一聲不提右一聲不提。

    暗嘆了口氣，桂嬤嬤只好搖搖頭：“你呀，都是讓兩宮太后給慣出來的毛病，自己認(rèn)準(zhǔn)的事兒就不許旁人爭辯，這脾氣多早晚改改呢?！?/br>
    改？敏瑜偷偷撇嘴，好不容易活了兩世，而今才堪稱自在，她干嘛要改。

    主仆幾人且行且言，既然提到了太后，敏瑜不免要多問兩句：“太后她老人家身子還好嗎？榮妃娘娘如何了？大公主和二公主可有來信？”

    她盡管一禿嚕的問著，桂嬤嬤聽罷頻頻頷首笑道：“都好，都好。這幾日天氣不錯，太后她老人家也愿意到園子里多走動走動了，榮妃娘娘每日晨昏定省，瞧著氣色也不錯。大公主二公主那里雖是沒有來信，但沒有來信也是好信兒，說明她們都過得舒坦。倒是你，要是想太后和娘娘，何不自己往宮里去看看？”

    ☆、第六章 蓯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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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掌事

    第七章 掌事

    施世范只當(dāng)沒看見她憤懣的眼神，也沒叫人進房里來，自個兒從柜子里拎了一件桃紅偏襟長褙子出來，湊到帷帳里笑道：“今兒穿這身？”

    敏瑜氣的話都不想同他說，就在嗓子里哼了兩哼。

    施世范還是嬉笑的模樣，挽起了袖子，就要過來抱她。

    敏瑜嚇的閃身一奪，嗔道：“你干嘛？”

    “還能干嘛，幫你穿衣服唄?！笔┦婪兑荒槦o辜。

    敏瑜知是自己誤會了他，粉面一凜，強撐著說道：“不要你幫，我自己會穿?！闭f罷，果真撐起身子，一件件把衣服穿上了。

    施世范瞧她余怒未消，生怕自己晃來晃去，再晃起她的脾氣，便腳底一溜，摸出房來，現(xiàn)放著蓯蓉不敢使喚，就叫翠兒道：“你們格格起了，進去伺候吧?！?/br>
    翠兒昨夜本不該她守夜，只因守夜的瓔珞派去了老夫人那里，她擔(dān)心瑞竹那個小丫頭照應(yīng)不周到，所以自己跑來替了一晚，同蓯蓉兩個只在外間休息。

    這會子看著施世范滿面春風(fēng)出來，她和蓯蓉會意一笑，忙都應(yīng)了個是，齊齊進房里去了。

    敏瑜自己已經(jīng)穿的整齊，翠兒便將她把頭發(fā)梳攏起來，照舊是小兩把式，簪了幾朵珠花。

    瑞竹端了臉盆子來，預(yù)備敏瑜洗漱，蓯蓉忙一把接過去，笑道：“好meimei，讓我來吧?！?/br>
    瑞竹紅著臉不敢撒手，敏瑜從鏡子里看見，倒是笑起來：“瑞竹你出去太太房里瞧瞧瓔珞她們起了沒有，若是起了，就告訴她知會廚房里一聲，把早膳備下吧。”

    瑞竹口里哎了一聲，這才松開手。

    蓯蓉端著臉盆子放在那臉盆架子上，兩只袖口高挽著，素手?jǐn)Q著手巾，邊笑邊道：“怪不得人都說八奶奶最是和氣，今兒我算是見識了。”

    說著，手巾就遞到了敏瑜的面前。

    敏瑜笑不言語，只接過去手巾洗了洗臉，又在臉盆子里洗凈了手，抬頭看她衣服上的花色倒是新鮮，便問蓯蓉：“這是什么紋樣，卻是頭回見到?！?/br>
    蓯蓉亦是低頭瞅了幾眼，伸手將那衣襟子拉起來，笑說道：“哦，這是福建茶花里的一種，叫吉祥如意，別處甚少見到，也虧得咱們府里的六奶奶有心，裁制衣服的時候，為討個彩頭，就將這花樣子做了上去。別說奶奶覺得新鮮，就是我們在福建住慣了乍見到也甚覺得新鮮呢?！?/br>
    “撲哧?！?/br>
    她才說完，不提防翠兒笑出了聲。

    蓯蓉一怔，只當(dāng)自己哪里說錯了話，未及相問，翠兒卻先一步解惑道：“姑娘這一句話里，可是犯了兩個人的諱呢?！?/br>
    “犯諱？”蓯蓉輕鎖著眉，沒覺得話里有什么避諱的東西啊，衣服的確是六奶奶讓人做的，難不成做錯了？

    她兀自的思量，敏瑜卻已明白了翠兒的意思，屈指就在她腦門子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沒規(guī)矩，平白無故的又嚇唬人做什么？蓯蓉說的很是，茶花歷來品種繁多，這花樣兒好，名兒起的更好。”

    “八奶奶要是喜歡，趕明兒我照著這個也給你做個花樣去?！?/br>
    蓯蓉雖不解翠兒那句話到底什么意思，不過看她主仆二人的樣子，也只當(dāng)成是玩笑，就略過去了。

    倒是敏瑜好奇多問一句：“福建那里的衣服怎地都叫六奶奶置備，不知是什么樣的人物，竟有這般奇巧的心思？”

    蓯蓉聽罷，不由掩口一笑：“八奶奶久住京城許是不知情，如今侯爺身子骨不如往前利索了，咱們太太自然要多照顧照顧侯爺，府里上下分不出那么多心思照料，所以自前兩年始，就一直由六奶奶管事了。”

    六奶奶管事？

    敏瑜越發(fā)奇怪：“府里不是還住著三奶奶么，怎么卻叫六奶奶掌事了？”

    蓯蓉笑容微微頓住，緩了片刻，才放下衣袖說：“奶奶不知道么，三奶奶自三爺早逝之后，就一直吃齋念佛，不大理會這些家務(wù)事了?！?/br>
    “哦?！?/br>
    敏瑜隱約有些記憶，施家的三子施世騮好像在康熙二十年余間就亡故了，那時她還不過十歲左右。一晃也就過去了十來年，十來年都是吃齋念佛，真是要難為那個三奶奶了。

    穿戴好一切，敏瑜先讓翠兒去給桂嬤嬤問了安，這里自己帶了蓯蓉和瑞竹徑自往老夫人房里去。路上遇著施世范同房里的兩個丫頭香蘭玉蘭，敏瑜晨起消下去的火登時又起，扭了頭就走。

    施世范只管在她身后笑著跟過去，兩人一徑進入上房，瓔珞才給施清遙穿了衣服起來。小丫頭看樣子昨兒睡得不錯，一瞧見她的阿瑪額娘，蹦跳著就從里間飛奔出來，撲到敏瑜懷里叫道：“額娘，額娘，額娘?！?/br>
    敏瑜摸摸她的小臉：“怎么了，一直叫額娘？”

    小丫頭張著嘴傻樂，手指攥的緊緊的，舉高到敏瑜眼皮底下，逗得敏瑜和施世范齊齊彎下腰，看著丫頭小心翼翼張開手掌，掌心里赫然是枚祖母綠戒指。

    “喲，你哪兒來的？”施世范笑著把閨女抱起來，拿過那戒指再三看了看。

    小丫頭指指里間，又指指瓔珞說：“幺嬤給我的，還給了瓔珞姑姑一個?！?/br>
    “那你倆可真是走運?！?/br>
    敏瑜笑了笑，最見不得她閨女那副寶貝樣兒，平日里拿她的翡翠鐲子亂扔亂放，這會子倒稀罕起祖母綠了。

    一時侯夫人帶了丫鬟婆子從里間出來，敏瑜和施世范忙清了安，侯夫人命他兩個都坐了，施清遙也不再鬧著她額娘，小屁股一扭，眨眼就爬到了她祖母的腿上，兩只小手兒環(huán)著侯夫人的脖子撒嬌：“幺嬤，你最好了，我今日還和你睡?！?/br>
    喜得侯夫人眉開眼笑，抱住她道：“我看哪，不是幺嬤好，是你又惦記著幺嬤的東西了?！?/br>
    施清遙咯咯的笑，她年紀(jì)還小，不懂得什么叫惦記，不過看幺嬤大抵是同意了，便偎在侯夫人懷里，把那戒指在手指上挨個的套了一遍。

    敏瑜想笑不能笑，想教訓(xùn)她閨女又得看著侯夫人的臉色，便只能正襟危坐。

    幸而侯夫人對她倒還滿意，問了幾句昨日睡得怎么樣，又問了拜帖的事宜，方說：“帖子既是送出去了，這兩日少不得要有人登門，該準(zhǔn)備的東西可都預(yù)備下了？”

    “一早就預(yù)備了?！?/br>
    敏瑜點著頭說：“正房這里還好，都是才收拾出來的，廂房和連廊那里，我已吩咐了更房的人，叫勤打掃些?；▓@里也命花房的人休整了一番，廚房和灶上昨兒便開下了單子，叫把用得著的食材柴禾都備齊了，只是還得問過額娘的意思，若要宴請，筵席開在園子里好，還是開在卷棚里好？”

    侯夫人低頭算了算日子，六月里的天氣，已是夏至，人多了不免熱鬧，宴席放到卷棚里未免太悶燥，若放在園子里……

    她想了想，忽然問：“園子里可有涼亭？”

    敏瑜笑道：“正有兩處隔水建著的亭子，一處假山頂鉆出，一處傍著廊檐角兒?！?/br>
    “那倒是好得很?！焙罘蛉嗣虼揭恍?，“既然有亭子，就不開在卷棚里了。你著人安排安排，把那亭子都收拾干凈了，一處讓女眷坐著，一處留給你們侯爺待客?！?/br>
    “是?！?/br>
    敏瑜答應(yīng)著，早料到侯夫人會做如此安排，所以亭子竟提前清掃過了，只需把桌椅條案送過去就行。

    這是一件事，還有一件她又問道：“額娘昨兒命兒媳寫的帖子，兒媳都讓人備下了，額娘和阿瑪今日就要出門去嗎？”

    侯夫人道：“重返故地，首要的事就是拜會故友，自然今日就要出門去的?！?/br>
    敏瑜便道：“那么，兒媳就叫人把帖子送出去了?！?/br>
    “去吧?！?/br>
    侯夫人點了頭，看著敏瑜起身帶了一眾丫鬟離去，獨留了施世范在這里，就對他笑說道：“你也別坐著了，你媳婦正忙得很，你去了也好幫她一把?！?/br>
    施世范起身唱喏，笑說了聲“額娘稍坐”，真就隨他媳婦出去了。

    他們一走，蓯蓉就在背后笑對侯夫人道：“八爺和八奶奶真是一對璧人?！?/br>
    侯夫人不置可否，只問她：“昨晚叫你伺候八奶奶，你伺候的如何了？”

    蓯蓉輕輕的笑：“自然伺候得好，不過咱們這個八奶奶倒是個隨性兒的人，夫人指派了奴婢去，她倒不拿大，口口聲聲管著奴婢叫meimei，卻叫奴婢生受不起?！?/br>
    “哦？”侯夫人不覺笑起來，“你是世范的奶胞妹，她原該叫你一聲meimei。怎么，你們八爺沒叫你meimei嗎？”

    “叫了，怎么不叫？”

    蓯蓉一面逗著侯夫人懷里的小丫頭，一面道：“咱們八爺自小脾性就極好，從不在奴才們面前稱主子，往常待奴婢的哥哥，他都視如親兄弟。奴婢雖是個丫頭，男女有別，不過八爺待奴婢還是同原先一樣，見面就meimei長meimei短的?！?/br>
    “總算他沒忘了規(guī)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