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世子福晉點著頭,因為不知內(nèi)中原因,倒沒有懷疑李佳氏是故意隱瞞,真當(dāng)她是不知施清遙落水一事。她既是不知道,世子福晉自然不能多問下去,只得陪著世子福晉說些別的。 眼看時日不早,想起還要去良貴人那里送花樣子,世子福晉不能多留,遂起身告辭。 李佳氏不便送她,就讓自己的婉侍送了她們主仆出去。 良貴人出身卑微,品階亦是卑微,并沒有自己獨立的宮殿,而是跟著惠妃娘娘居住在鐘粹宮偏殿之中,正在毓慶宮之北端。 世子福晉帶著隨行侍女到了鐘粹宮,恰逢惠妃娘娘去宜妃娘娘那里串門閑敘,偏殿里只有良貴人定貴人在,聽宮娥通傳說是安親王府的世子福晉來了,兩位貴人彼此奇怪,都想著平素與世子福晉并無多少往來,她這會子來做什么? 定貴人以為她是要找惠妃,好心讓丫環(huán)出去告訴她:“惠妃娘娘往宜妃娘娘宮里去了,福晉要找,還請移步?!?/br> 世子福晉笑道:“我并不是專為惠妃娘娘而來,敢問女官,良貴人在宮中嗎?” 宮娥疑惑點頭,便又回身軀向良貴人回話。 定貴人想著一想,一拍手笑道:“是了,你的八阿哥同安親王府是姻親,怪不得她要來拜會你。” 良貴人不以為然,吩咐宮娥快快去請福晉進來。 世子福晉進殿先給兩位貴人行了禮,定貴人含笑免禮,讓宮娥伺候她在竹藤做的繡墩上坐下來,問道:“什么風(fēng)把你刮了來?” 世子福晉道:“不敢瞞兩位娘娘,我此番來,委實是受人所托。我們府的湄芳格格,這兩日受驚染病,一直不大見好,她惦記著前兒良娘娘喜歡的那個花樣子,趁著我今日進宮,特特拜托我將花樣子拿給娘娘瞧一瞧。還說,要是娘娘嫌麻煩,她隨身的一個丫頭錦瑟,是繡這個花樣的高手,娘娘要繡在哪里,盡管吩咐錦瑟就是了。” 定貴人不待良貴人說話,登時以帕掩口,眉眼帶笑道:“良jiejie,恭喜你得了一個二十四孝的好媳婦,即便在病中還惦記jiejie的事?!?/br> 良貴人亦是笑道:“難為這個孩子有心,平日看著大大咧咧,于這些細(xì)微處,倒是體貼?!?/br> 定貴人道:“湄芳格格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咱們這些王公大臣之女里,除了吉祥格格,太后和皇上最喜愛的就是她了。模樣出挑,人也厲害……”她夸到一半,忽的不知想到什么,住口就不說了。 良貴人默然微笑,佯裝不知她的尷尬,卻向世子福晉道謝幾句:“有勞福晉了?!?/br> 世子福晉連說不敢,便叫過錦瑟,讓她將花樣子呈給良貴人。 錦瑟倍加小心,攥緊了一對鞋面兒,緩步上前輕輕將它遞送到良貴人手中。 良貴人細(xì)細(xì)看一回,的確是她上一次在湄芳衣服上看見的紋樣,不覺歡喜道:“真是個巧手的丫頭,繡得這只鳴蟬似是活了一樣?!?/br> “我看看呢?!倍ㄙF人伸手就要接過去。 錦瑟嚇出一身冷汗,想著湄芳囑托她捎帶的那封信還縫在鞋面夾層里,唯恐定貴人看出端倪,忙伸手道:“讓奴婢拿給娘娘看吧?!?/br> 說時就強自鎮(zhèn)定接過鞋面,遞到定貴人眼皮底下,讓她仔細(xì)看了。定貴人果然也贊不絕口,向世子福晉道:“別說良jiejie,連我都喜愛得緊,針線功夫簡直妙極。我那里還有一方帕子,是皇上才賞下的,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花樣,福晉回去給格格說一聲,改日也給我繡一個花樣吧?!?/br> 世子福晉答應(yīng)下來:“娘娘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嗯,那就好?!倍ㄙF人左瞧瞧右瞧瞧,對那個高蟬抱樹鳴的花樣幾乎愛不釋手。錦瑟一眨不眨的注意著鞋面夾層,她臨來時匆忙,只是急急用塊舊布,繃在鞋面后縫了兩針。若是定貴人在看下去,保不齊就看到縫隙處的信封了。 她神色焦急而壓抑,良貴人無意中瞥見,不覺困惑。再一看錦瑟的雙眼只管盯著鞋面,就更加起疑了。礙著有定貴人和世子福晉在,良貴人不便在此細(xì)問,輕咳了一聲,卻道:“既然是湄芳格格一腔好意,那我就不客氣了。方才定meimei說有一匹帕子要繡,可巧我有一個汗巾子,打算做給八阿哥,有勞姑娘給我?guī)桶咽郑C個花樣上去吧?!?/br> 錦瑟眸光一亮,趕緊答應(yīng)道:“謹(jǐn)聽娘娘吩咐?!?/br> 于是捧著一雙鞋面,靜寂跟在良貴人身后,隨同她進了寢殿。 良貴人揮手退卻隨行宮婢,轉(zhuǎn)身問錦瑟道:“鞋面里放的什么?” 錦瑟忙將鞋面展開,抽出里頭的信封,雙手奉至良貴人跟前:“娘娘,此是我家格格囑咐我?guī)Ыo娘娘的信箋,還請娘娘啟閱。” 良貴人嘴里詫異哦了一聲,從錦瑟手上接過信去,展開看罷,神色飄忽不定,一雙點墨似的眸子微微一閃,緊接著便將信箋重新疊好,塞進袖中道:“回去告訴你們格格,就說信我已看了?!?/br> “是?!卞\瑟松一口氣,總算是完成了湄芳交代的任務(wù)。 她在良貴人寢殿為做樣子,到底是繡了一個花樣。外頭世子福晉與定貴人實在無話可說,正等的不耐煩,錦瑟恰和良貴人一同出來,主仆便起身向兩位貴人辭行回府。 待她們走后,良貴人推脫午睡未足,身子困乏,借口也回寢殿休息。見四下除了自己的貼身婢女,再無旁人,良貴人方喊來一個奉儀女官:“出去打聽一下,這兩日八阿哥都在哪里?!?/br> 奉儀女官領(lǐng)命去了,過不多時回來,說是八阿哥這兩日都跟著阿哥們在上書房溫書。 良貴人點點頭,又道:“留心著些,若是八阿哥來了,可直接讓他進來見我?!?/br> 奉儀女官一一答應(yīng),良貴人便揮手讓她自去忙活,回身卻趁人不備,將信箋從袖籠中拿出來,三兩下撕得粉碎。不是她不肯幫湄芳通口氣,實在是風(fēng)口浪尖,她不能讓胤禩去冒這個險。 誠然她也心疼施清遙,橫豎小格格現(xiàn)在是無事了,失憶一事雖是駭人,然而她畢竟年紀(jì)小,從頭過活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墒菛|宮太子妃那里沒了一個龍孫,足可讓所有人提心吊膽。大家如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卻內(nèi)廷御醫(yī),哪里還有人敢去東宮那里隨意探視? 湄芳這一封信著實莽撞些,她只為著敏瑜考慮,卻全然忘了,天家里從來沒有兄友弟恭的事情,讓胤禩去太子面前求情帶出施清遙來,簡直是異想天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破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破綻 卻說世子福晉帶了錦瑟芶歌回府去,李佳氏讓她這一趟探視打擾,睡意全消,搭著昭訓(xùn)女官青菱的手慢慢在殿里走著,活動一下身子。 青菱因問:“這世子福晉真是有意思,娘娘入宮都兩三年了,福晉也沒說進宮瞧瞧娘娘。這會子看娘娘不日就要誕下龍孫,富貴過人,倒是來了。” “多嘴?!崩罴咽侠淅淦沉饲嗔庖谎郏斑@話也是你能說的?” “奴婢僭越?!?/br> 青菱忙低頭認(rèn)錯。 李佳氏輕輕哼聲:“青菱,你跟著我怎么也有兩年了,怎地還是這么沉不住氣?有些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就不必再往外說了,免得落人口實,倒以為是本宮斤斤計較呢?!?/br> 青菱喏喏答應(yīng):“是,奴婢謹(jǐn)記娘娘教誨?!?/br> 不過,到底她和李佳氏之間算是共患難過,在李佳氏入宮之初,還未得寵的時候,處處全仰仗青菱給她打點。李佳氏有的沒的訓(xùn)斥她兩句,卻也知世子福晉今日來得太突然太蹊蹺了,回想起世子福晉曾問到太子妃和施清遙落水的事,便又問青菱:“這兩日你可聽見外頭的風(fēng)聲沒有,到底是誰有天大的膽子,敢把太子妃推下水,還連累了施府的小格格?” 青菱道:“正要和娘娘說這個事呢,奴婢著人打聽了,說是刑部那邊還沒審出話來,跟著太子妃的幾個宮女皮都掉了一層,硬是沒說出是誰。太子這兩日也不在詹事府,已經(jīng)去刑部坐鎮(zhèn)了。只可憐太子妃,如今人還在東宮昏迷不醒呢。” “她的確可憐,不過……”李佳氏摸一摸隆起的肚子,想著宮里傳聞太子妃沒了孩子的事,隱隱卻有些得意,“也該是她命中注定?!?/br> 注定她不該得了那個孩子。 亦或者說,她當(dāng)年憑空奪了吉祥格格的太子妃之位,如今又在吉祥格格女兒的眼皮底下沒了孩子,造化如此,怨不得旁人。 而今,就看她的肚子爭不爭氣了。 要是這胎是個阿哥,從今往后……從今往后她就是與林氏平起平坐的地位。這幾年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那林寶怡仗著自己有個弘皙,是多么的盛氣凌人,簡直連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論她們這些個沒子嗣的人。 咦,說到林氏,倒奇怪了,往常她三天兩頭就往這里跑,借著探視的由頭打聽她肚子里的消息,怎地這兩日沒來? “青菱,林側(cè)妃這兩日在做什么?”李佳氏站住腳問。 青菱答道:“林側(cè)妃這兩日說是在正殿伺候太子妃去了,前兩日娘娘午休時她倒來了一趟。奴婢原要叫起娘娘,林側(cè)妃說她只是來找娘娘說幾句罷了,無甚大事,讓奴婢不必驚擾娘娘?!?/br> “哦?” 李佳氏默然片刻,想不到林側(cè)妃這么有心,竟去伺候太子妃去了,平日可沒見她這么勤快:“青菱,你那日說,太子妃在曲溪落水的時候,就她和小格格兩個人,別個都沒見到是不是?” “是,傳聞是這樣說的。”青菱點點頭。 ”你是聽誰說的?“青菱想一想道:“是林側(cè)妃身邊的奉儀女官碧霄說的,奴婢只聽她講,娘娘落水后,跟著娘娘的那些宮娥才聽見動靜,可惜宮娥們都不會水,還是九阿哥和十一阿哥聽見宮娥喊救命,才下水去把人救上來。” 這卻奇怪,太子妃行事一貫謹(jǐn)慎穩(wěn)重,在宮中多年都不曾聽聞其失禮之處,如何到了圓明園那里,連個宮娥都不帶就一個人帶著小格格走開了呢?再則,既是帶著小格格,就更應(yīng)該萬事小心了,如何還會帶著小格格落到水里去? 莫非……她要害了小格格? 那也不對呀,人都知小格格是皇上親自下口諭讓太子帶去東宮撫養(yǎng)的,小格格的娘又是那么不平凡的人物。太子妃即便對吉祥格格憎惡,便是顧忌太子顏面和天子口諭,正該保護小格格都來不及,哪里還敢害了小格格去?更有甚者,她自個兒都還懷著身孕,就算要害小格格,也不該搭上自己的肚子呀。 李佳氏越想越奇怪,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又問青菱:“碧霄是幾時對你說這話的?” 青菱道:“娘娘忘了嗎?那日太子妃送回東宮,太子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您讓奴婢去打聽怎么回事,奴婢去了,就聽碧霄說起這個來?!?/br> 碧霄……碧霄…… 李佳氏嘴里無聲呢喃,肚子隆起的部分似有微動,她一皺眉,不覺就抱著肚子。青菱駭然,忙問道:“娘娘怎么了?” “沒事,沒事?!崩罴咽险局鄙碜訐]揮手,無奈一笑,“小東西在里頭踢我呢?!?/br> 青菱掩口笑道:“他這樣的活潑,定然是個阿哥。” “但愿如此?!崩罴咽厦忌椅潱p手撫摸著肚皮,仿佛在安慰肚中的胎兒,“太子早幾年為著吉祥格格的緣故,對男女一事并不大上心,由是頭兩年東宮子嗣單薄。唯這二年,太后和皇上催得急,外頭吉祥格格過得也安穩(wěn),太子才算死心,我也有了盼頭?!?/br> “太子雖是儲君,說到底也是男人。哪個男人能看著后宮佳麗三千,而不為所動的?娘娘且寬心,待小阿哥生下來,總有娘娘飛黃騰達(dá)的時候。” 青菱也大膽伸著手,摸一摸李佳氏的肚子,含笑的模樣,仿佛說得事都已成真一樣。 李佳氏好笑看她一眼:“你又不是個未卜先知的,哪里就斷定一定是個阿哥?” 青菱笑道:“我這張嘴最是吉利,娘娘等著瞧,我說是阿哥就定是個阿哥呢?!?/br> “那也只是你……” 李佳氏方要說她一廂情愿,忽然之間,耳畔想著那句未卜先知的話,腦中似有琴弦繃緊,錚錚有聲,嗡的一下就讓她蒙在了原地。 她終于知道是哪里不對勁了。 是碧霄……太子妃才送回來,刑部的審問又不曾有消息,若她不是知情人,她是從哪里知道太子妃落水時四下無人的? 她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 不對……不對……碧霄絕對不敢的,碧霄是林氏身邊的人,要害太子妃的是林氏才對。 “青菱!” 李佳氏想得一陣頭疼,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青菱嚇一跳,忙不迭扶住她腰身,連聲道:“娘娘,娘娘,奴婢在這里呢,在這兒呢?!?/br> “快扶我坐下?!?/br> “是?!?/br> 青菱以為她是胎動過大,趕緊小心地攙扶著李佳氏坐在臨窗炕床上。她待要松手去端茶水,不期然李佳氏扯住了她的袖口道:“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娘娘要說什么?” 李佳氏不語,卻沖她招一招手,青菱疑惑蹲下身湊近她嘴邊,只聽她道:“去外頭找人問問,施府小格格現(xiàn)今如何了?再去問問,最近湄芳格格可曾進宮看過小格格?” “是?!?/br> 青菱不知她怎么突然對小格格的事如此上心起來,忙都答應(yīng)下。伺候完李佳氏休息,就立即找個機靈的小太監(jiān)出去打聽一二。 至晚小太監(jiān)回來回話,青菱便一一匯報給李佳氏聽:“娘娘讓奴婢打聽的事,奴婢叫趙驥去問了,說是小格格前兩日還在圓明園,昨兒才從園子里回來,送寧壽宮去了。還說有件事不知是真是假,那個小格格落水后大概是受了驚嚇,像是得了失心瘋?!?/br> “有這等話?”李佳氏聞言心驚。 青菱頷首:“嗯,以往娘娘看見過,小格格是何等機靈的人,可這一次回來,聞?wù)f連太后和皇上都不認(rèn)識了,就認(rèn)得宮里的一位阿哥。要是那阿哥不在,她就哭鬧,全沒有從前的影子?!?/br> “那……那湄芳格格她也不認(rèn)得?” “湄芳格格許久不曾進宮了?!鼻嗔庀胫w驥的話,又道,“據(jù)說當(dāng)日太子妃和小格格落水之前,是湄芳格格帶著小格格玩耍的,此事有湄芳格格身邊的侍女可以作證。不過后來也不知怎么的,湄芳格格竟和小格格走散了,回頭再找的時候,小格格就已經(jīng)落水了。之后,湄芳格格見狀受驚暈倒,皇上就讓人送她回安親王府去了,這么多日就再沒見湄芳格格入宮?!?/br> 這就沒道理了,誰不知湄芳格格最是與吉祥格格交好?這一回吉祥格格回福建,小格格都是放在安親王府養(yǎng)著,可想而知她對湄芳格格有多信任。之前就為了小格格留在宮里的事,湄芳格格可是沒少往東宮跑,幾次三番想把小格格帶回去。如今小格格落水,她沒道理不進宮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