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沈止歪頭同他對視片刻,垂下了眼。 月色被突兀聚攏的烏云遮住,后門前的一點亮光也被夜色吞沒,顯得陰森森的。 過了許久,烏云才散開,今夜的月色實在不美麗。沈止冷著臉回了房,將匕首一扔,洗了會兒手,腦袋里像是有根扯不斷的線,陣陣地顫動著,鈍鈍的疼。 過了會兒,沈止才走去書房,慢慢磨了墨,提筆頓了又頓,文不成文。 他無可奈何,卻心有不甘。 姜珩不是深淵,深淵是鋪織在他們身側(cè)的黑暗。 *** 姜珩連著幾日都沒再見到沈止。 就算去了沈府,也沒在床上逮到人,只有一張留下的紙條,告訴他在忙。只是因為流羽還暗暗守在沈止身邊,他才勉強按耐下來,由著沈止去“忙”。 直至過了半個月還不見人,姜珩終于耐不住了。 然而流羽把人跟丟了。 前些日子還溫柔順從的人像躲他一般,京城是大,可達官貴人圈子小,若不是刻意躲著,也不會半個多月還見不到一面。 姜珩將手中的書卷一扔,沉著臉出去逮人。 沈止對姜珩的情況一概不知,他有心躲著姜珩,雖然私心也很想見姜珩,可心里發(fā)堵,越想越堵。 就連沈堯和沈秀秀回來,阿九賊頭賊腦地過來探情況時也被他躲過去了。 雖然總不能真躲一輩子,但離姜珩遠一點,一日不同他見面,沈止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這樣,不會害到他爹,他弟弟meimei,也不會害到姜珩。 東躲西藏了大半個月,到了旬休,許久不見的齊律先把沈止逮了個正著。 兩人都有些郁郁不樂,對視一眼,尋到常去的酒樓,到了雅間,齊律直接棄了斯文儀態(tài),抓起一壺酒就往嘴里灌,喝了大半壺,才打了個酒嗝,肅然道:“靜鶴,我有事說。” 沈止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作出傾聽狀。 齊律沉著臉道:“老頭子逼我越來越狠了……我才不愿意留在京中,考了功名又如何?看朝中一堆心懷鬼胎的人成天虛偽地奉承來奉承去,提心吊膽什么都不敢說,隨時害怕被言官進諫?這到底有什么意思!” 沈止指了指自己,微笑道:“心懷鬼胎,虛偽奉承的我,坐在你面前呢?!?/br> 齊律嗆了一下:“你不一樣……” 沈止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齊律道:“你虛偽得特別真誠?!?/br> 沈止道:“本官可真是謝謝您了?!?/br> 兩人對視一眼,均笑了笑,齊律的情緒也平復了點,道:“我決定了,我要背著老頭去參軍。出了京,到了邊關,天高皇帝遠,他還能用家法罰我面壁不是?” 若是往日,沈止肯定會勸齊律兩句,此番卻張不開嘴,他頓了頓,道:“想做就做吧,你武藝高強,只要小心,在戰(zhàn)場上總能有一番成就?!?/br> 齊律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轉(zhuǎn)性子了?” “想通了一些事?!鄙蛑剐α诵?,“只是想通了,卻未必能做到。你能做出這種決定,我也很羨慕你?!?/br> 將話都說出來了,齊律松了口氣,又關心起沈止來:“我們沈大公子這是怎么了?一副為情所困的模樣,誰家姑娘那么有幸?” 沈止面不改色地喝了第二杯酒:“一位娶不得的。” “京中想嫁你的人多了去,只是怕高攀不得?!饼R律半開玩笑,“難道是哪位公主?這可不對,現(xiàn)在可沒什么公主來惹你相思?!?/br> 沈止看著自己的好友,幾乎要把真相吐露出來了,話到嘴邊,又被一杯酒壓了回去。齊律看他不停地喝了幾杯,大驚失色:“別別別,你可別喝了,你醉了我可不管的。” 沈止斜睨他一眼:“不管就不管,少廢話。” 齊律思考了一下,沒勸他,又坐了回去,也悶不作聲地喝酒澆愁。沈止平時都是笑吟吟的,有什么苦處從不愿同人說,就是沈大尚書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糾結(jié)著什么。 這樣憋著總是難過,借酒醉一場也好。 喝到一半,齊律得去辦點事,看了看沈止的模樣,有心送他回府,卻被沈止拒絕,只好先包下了這個雅間,吩咐小二待會兒扶沈止上床歇著。 沈止從未喝過那么多酒,醉得神志不清,想不清事,反而快活了不少。朦朦朧朧時,有人走到了他身邊,俯身看了他片刻,替他擦了擦唇角,手指卻在他唇上不住地蹂躪。 連聲音都像是天外而來,清冷遼遠:“這些日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沈止眨了眨眼,眼眶忽地就有點紅了。 那人沉默一下,把他抱到屏風后的床上,動作溫柔,親親他的唇角,語氣也柔和了幾分:“有什么事都說出來,不要藏著掖著。靜鶴,許多時候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告訴我,好不好?” 沈止埋頭在他胸前,頭腦混亂,胡亂地應了幾聲,喃喃道:“我不想離開你……” 姜珩抱緊了他:“那就不離開?!?/br> 沈止道:“我也不想你離開。” 姜珩憐惜地親了親他的發(fā)頂,道:“我不離開?!?/br> 沈止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一雙眼倒是平靜如水,只是帶著紅意:“可是……” 可是什么,他沒說出來。 姜珩抱著他躺到床上,將他摟到懷里,半個多月來的氣全消了,反而心中只為沈止留的,最柔軟的那塊地方,被他戳得發(fā)疼。 沈止含著淚看他,看著醉得迷糊,思緒卻很清醒的模樣。他搖搖頭,撫摸著姜珩的臉龐,啞聲道:“姜珩,以后我們離遠點,好不好?” 姜珩的呼吸滯住,顫聲道:“靜鶴?” 沈止道:“我不是不要你了……我只是……” 太害怕了。 姜珩一瞬間像是明白了沈止的擔憂,他不知道該怎么讓沈止立刻消除所有恐懼,只能一遍遍親吻著他的眼角耳廓,語氣低低的、帶著安撫的意味,堅決地道:“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們把我們分開的。誰也不能。你爹不能。我大哥不能。那些不相干的人,更不可能。” 第57章 醒來時已經(jīng)在沈府的房間里。 沈止蹙著眉起身,過了會兒,才遲鈍地想起自己都干了什么。他醉后常人事不省,昨夜……卻奇異的清醒,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姜珩對他說話時的神情語氣。 只是醉后確實控制不了情緒……他記起來都覺得丟臉,要是是在姜珩面前,他真想以后捂著臉不見人。 捂著臉在床上打了會兒滾,沉甸甸的心情好了不少,沈止盤起腿支著下頷,仔細想了想。 昨夜姜珩那個態(tài)度…… 他是,想起來了吧。 他眨眨眼,看了看天色,朦朦朧朧的,還早,便放心地靠回去,努力回憶昨夜最后他都說了什么。 去上衙前,沈止想起來了。 他讓姜珩以后不要過來,他也不過去,兩人遠遠地看著就好。 想到這兒,沈止狠狠揉了把頭發(fā),心情也跟著頭發(fā)亂糟糟的。 都是些什么事兒,姜珩才剛恢復記憶,他們家都得相對不相識。 可陛下的態(tài)度,像是知道了點什么,衛(wèi)適之又始終是個隱患……何況他說得不錯,只要一直見面著,總有一日會被發(fā)現(xiàn)。 沈止有些自暴自棄地心想,就這么著吧。 *** 不用再刻意躲著姜珩,見面了也只是相視一笑,像是尋常舊友一般,沈止過得輕松了點,下衙回府時看到阿九也不躲了。 沈秀秀才跟阿九出去玩了會兒,笑得不見眼,看到沈止,興奮地過來抱住他手臂,激動地說不完整話:“大哥……大哥,小九會飛!他帶我飛起來了!” 沈止沖阿九涼涼地笑,摸摸沈秀秀的頭,心道你大哥也會飛呢。 阿九被他笑得一哆嗦,默默跟在沈秀秀旁邊,看她差點絆倒時伸手輕扶,體貼入微,沈止觀察了會兒,也揪不出阿九的錯,只得暗嘆著自己“失寵”,孤零零地準備回房。 阿九卻從懷里摸出一封信箋遞給他,眨眨眼睛,一副你懂我懂的模樣。 沈止詫異了一下,沒收,笑道:“本官不收賄賂。” 阿九不知道他們倆是怎么了,只看出兩人情緒似乎都不太對,嘿嘿笑了笑:“沈公子不收的話,屬下今晚就沒法回去,回不去,就只能……” 沈止輕踹他一腳,抬手收了信,見沈秀秀投來好奇的目光,面不改色道:“你大嫂?!?/br> 阿九差點嗆到。 對于這神秘的“大嫂”,沈秀秀心念了許久,撓撓頭,道:“大哥怎么還不向大嫂提親?” 沈止道:“小姑娘家家,怎么知道娶個夫人回家有多難。好好教訓阿九,大哥先回去歇著?!?/br> 沈秀秀乖巧地應了。 沈止手欠地揉揉小姑娘扎得精致的發(fā)髻,才轉(zhuǎn)身離開,掌心微微發(fā)汗。自那夜過后,已經(jīng)快有半月,兩人見面時除了必要的禮節(jié),再未說過話。 姜珩聽他的話,沒有再過來,他也沒過去,說出想念是假的。人就在那兒,看得見摸不著,當真是如隔云端。 想了想姜梧曾提點的“后果”,沈止一面搖頭一面笑,心里發(fā)苦。他不是不想信姜珩,只是他天性本就溫柔多慮,平日懶得琢磨的事還好,一旦有什么上了心的,就會猶猶豫豫,難以斷絕,終成心病。 這病只有在最終的結(jié)果出現(xiàn)時,才看是治得好,還是治不好。否則,說什么都是徒勞。 過了兩日清閑日子,麻煩不請自來。 姜洲又來了,主要是來尋沈堯的。沈堯得了沈止的警告,自然不愿,豈料姜洲被拒絕后,在原地站了會兒,眨巴眨巴眼睛,眼淚就下來了。 沈堯登時嚇了一跳,又聽姜洲委屈地嘀嘀咕咕,說著什么“沒人陪他玩”,“好容易得了空閑特意來尋阿堯”,“回去了府里只他一人”,眸中淚光盈盈,看起來可憐極了。 沈大尚書經(jīng)常刀子嘴豆腐心,看著冷硬,實際上心軟得很。沈家一門兄妹也跟著是這個脾氣,尤其見不得人哭。 姜洲一哭,沈堯就亂了陣腳,手忙腳亂地哄他,最后還是跟著他出去了。 沈止回來聽到消息,有點頭疼。 就算姜洲真是好人,如今這局勢,還真是出不得一點毛病。偏生他近來身邊多了一窩的刺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常貴妃派來陪他玩的,對方似乎是知道了他恢復記憶,雖然沈止的一面之詞并不會有多大威脅,她大哥都能壓下去,但能少一個威脅是一個。 在清除隱患這方面,常貴妃顯然比沈止要高明得多。 沈止就怕沈堯跟著出去出了什么事,抑或是姜洲會出什么事。他同沈尚書提了一下,本是想聆聽親爹教誨,卻被甩了一記眼刀,沈尚書似乎并不害怕,讓他自個兒去想。 沈止皺眉等了半個時辰,還不見人回來,打算出去找人,剛出府,就碰上了沈堯那傻小子。 沈止看他似乎沒出什么毛病,松了口氣:“去哪兒了?” 沈堯一五一十地道:“去看斗蛐蛐。” 沈止拍拍他后腦,帶他進了府,彎唇道:“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