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高考的第一場考試開始了。 這個山村足夠貧窮、足夠落后,足夠迂腐,足夠和她的‘身份’匹配。這是一個太陽照耀不到的地方,比一個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任何黑暗都要陰暗得多。國家相當(dāng)一部分貧困人口集中在山區(qū),這里不適合種地,山路又崎嶇難走,不能發(fā)展旅游業(yè),沒有礦脈資源,沒有開發(fā)價值。本地人出一趟門尚且要費不小的力氣。這里每個人都很拼酷,國家飛速發(fā)展,卻顧不上這些偏僻山區(qū),他們住在很少有人可以到達(dá)的地方,窮山惡水、民風(fēng)彪悍,自有一套法則,自有一套制度,別說買賣人口,就算被殺死在這里,警察也鞭長莫及。 買她的是一戶四口之家,老頭老太太有兩個兒子,窮盡一生積蓄也只買得起一個媳婦。所以不管她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到了這里,就是傳宗接代的容器,是一件公共用具,是這戶人家最貴的商品,當(dāng)然被看管的很嚴(yán)。她被關(guān)在一個窯洞里,潮濕陰冷,四肢銬著粗大的鐵鏈子。 吳正芳傻愣愣的,足足用了一天才消化這個事實,她先是無法接受,崩潰地大吼大叫,捉著老太太的褲腳苦苦求饒,她要考試!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了?她拼命掙動鐵鏈子,老太太喂狗一樣把稀粥倒在瓦盆里,冷漠地看著她,新買來的媳婦大多都是這樣哭鬧,但沒關(guān)系,餓兩天打磨棱角就知道錯了,生了孩子就不會跑了,身為人母怎么忍心拋下孩子。吳正芳拒絕吃喝,縮在角落里警惕地打量周圍,那兩個相貌丑陋、嘴巴惡臭的惡漢每天都會來使用他們的商品,按住她的手腳,輪流在她身上挺動。 她真疼啊,卻有一把硬骨頭,又踢又打不肯服軟,反抗的太厲害當(dāng)然不會有好果子吃,招來的是謾罵和毒打,為了給她一個教訓(xùn),專往她柔軟的地方踢踹,肚腹被踢中了幾腳,她失去力氣,痛苦地蜷縮在地上,耳邊是大大咧咧的罵聲,可她甚至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求饒沒用,她找了塊石頭一點一點的摩擦拖鏈,那鏈子太厚重了,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只有一道輕微的擦痕。她急得往手腕上砸,滿手是血地嗚嗚哭泣。不知過了多久,高考結(jié)束出榜,寢室有個人,一人缺席,四人考上一本,還有一個上了三本,但學(xué)費頗高,最后輟學(xué)不讀在家里幫忙照看生意。 缺席的吳正芳依然在窯洞里,她還穿著來時的衣服,身上臭不可聞,小腹已漸漸隆起。老太太喜不自勝,拿來干凈衣服,吳正芳有多遠(yuǎn)扔出多遠(yuǎn),換什么衣服,就這么臟著,才能被少欺負(fù)幾次。 肚子越來越大,她當(dāng)然知道代表了什么。吳正芳舉起石頭,無數(shù)次想對著脖子或者肚子砸下去,一了百了,可她望著窯洞外的一小片藍(lán)天白云、清風(fēng)徐徐,難道真的就這么服輸認(rèn)命嗎。死是最容易的,難的是活著,要么站起來,要么草草結(jié)束一生。她才十八歲,就這么客死異鄉(xiāng)了嗎?沒人知道她經(jīng)歷了什么,又是誰害的她,她的父母,甚至連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吳正芳冷靜下來,孩子是個契機,也許有了孩子就會放了她。她終于學(xué)會了收斂,吵鬧不會帶來什么好結(jié)果,只會挨打挨罵讓人以為她野性難馴,這么長時間,她一直在窯洞里,連門都不能出。于是假意順服,做出低頭服軟的模樣,被觀察了一個月,又是在孕期,她被放了出來,穿著麻布衣衫走出窯洞,吳正芳愣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地方。 離開?談何容易。 四周綠意莽莽蒼蒼,十萬大山、連綿不絕,入目皆是山石和濃綠,延向視野的極致,長的、遠(yuǎn)的沒有盡頭。 整個村子坑瀣一氣,都在幫忙看守外面買來的媳婦,總有人形影不離跟在她身邊。離家千里來到這個地方,民風(fēng)民俗全部不同,語言更是不通,只能憑著手勢交流。那么多寂寞和漫長的時間,她很少和外界說話,只是默背默寫所有記得的古詩詞,手指在地上劃來劃去,自己給自己出數(shù)學(xué)題。 她早晚有一天會出去,學(xué)的知識她一點兒也不能忘,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有這些可以稍微帶來一些慰藉,好像她還坐在光明敞亮的教室里。 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那明天他們高興極了,吳正芳趁機求情,孩子也生了,她能走了嗎,答案是一記白眼和被反鎖在屋里。于是她不在打草驚蛇,這戶人家得了新生兒對她放松了看管。那是她第一次逃跑,這段時間以來,做農(nóng)活的時候她也在不動聲色地分辨這里的地形,但效果甚微,這里的山村連路都很少有,只有一條通往外界的盤山小徑。沿著道路逃跑固然可以找到通往外面的路,同時也是最危險最容易被抓到的。她遠(yuǎn)遠(yuǎn)地沿著小徑跑上山頭,撥開半人高的野草,沿著山路的方向狂奔。 身后很快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和狗吠聲,窮山惡水出刁民,連狗都比外面的兇,吳正芳喘著粗氣,躲在隱蔽的山坡下面不敢再做出動靜,罵罵咧咧的聲音響在耳邊,還是被抓了回去。商品沒有人權(quán),沒人顧及她是孩子的母親,又是剛剛生產(chǎn),扔在窯洞里便是一頓毒打。 無論是生機勃勃,還是行尸走rou,時間不會偏向任何一方,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消耗著她日漸稀薄的生命力。她記不清跑過多少次,甚至不是從同一戶人家。跑的次數(shù)多了,硬骨頭的惡名傳遍了這個不大的村子,不識抬舉,進(jìn)了村生了孩子還不肯好好過日子,賠錢化,這在村里是很惡劣的名聲。 老頭老太太也曾好言相勸過,孩子都有了認(rèn)了吧,硬骨頭答應(yīng)的好好的,做小伏低認(rèn)真幫忙做事,一眼看不到便又跑了,白眼狼。在又生了一個孩子后,老頭老太太覺得野媳婦太難看管,命苦,沒買到乖媳婦,孩子已經(jīng)有了,生孩子的人還有什么用?要不要沒什么區(qū)別,但又是真金白眼買來的,哪兒能就這么簡單放了她,于是轉(zhuǎn)手賣給別家。 都知道硬骨頭不好降服,養(yǎng)不熟,也不愿意好好過日子,別人也不在她身上圖什么,就圖個孩子,對待一個容器也不需要太客氣。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歲月,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只覺得前路漫漫沒有盡頭。 什么是地獄,這就是了吧。 絕望、憤怒、不甘、怨懟,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足以殺死一個人,她變得偏激而麻木,我真的盡力了,我可能已吃過世間所有的苦,遭了世間所有的罪,什么時候才可以被放過?她有時候會怨恨命運,惡毒地想還能不能好了,換個人行不行,就逮住我一個人折磨了是嗎? 她的最后一任‘丈夫’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在貧窮的村里也屬于破落戶,雖然野媳婦幾經(jīng)轉(zhuǎn)手,不知被人用過多少次,在這男多女少的村莊里,也不見得可以輪上他。之所以價格便宜可以成全她的一樁美事,是因為硬骨頭不健康了。 骨頭太硬,跑一次挨一次打,屢打不改,日以繼日,她被失手打斷了腿,山溝里醫(yī)療條件不達(dá)標(biāo),隨便糊了點草藥,沒什么效果,爛著流膿,散出一股惡臭。可能是知道自己活不長了,硬骨頭變成了瘋骨頭,前段時間發(fā)癲,破口大罵,叫得聲嘶力竭,兇得很,吵得人沒法睡覺。上一戶人家拿了木棍教訓(xùn)她,硬骨頭趁機摟住那人的頭,一口咬下來半邊耳朵,流了半臉的血,她被扇了幾個耳光,舌頭也被剪下來半截出氣。 好在人還沒死,人還能生。老光棍只要孩子,不嫌人臭。 最后一次懷孕,是她最后一次逃跑。 老光棍花了錢,監(jiān)管很嚴(yán),一心盼著生個胖兒子,把她關(guān)在小破屋里,沒有窗戶,只有一道窄窄細(xì)細(xì)的裂縫,一天兩頓飯,從不讓踏出房門一步??尚@里的人男女比例失衡,一個媳婦輪著用,居然還想著傳宗接代,還想著要兒子。肚子大了起來,吳正芳假裝肚子痛,猛砸房門要求休息,然后用石頭砸死了老光棍。 差不多活不成了吧,打死一個賺一個。 她沒能爬出多遠(yuǎn),連第一次輕輕松松跑上去的山坡也沒能爬到,鼓起的肚皮磨出一大塊傷口,血rou里摻著泥土和草屑,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疼。第二天早上被人發(fā)現(xiàn),羊水破了,馬上就要生產(chǎn),當(dāng)母親的已經(jīng)沒有力氣,村里的接生婆棄大保小,剖開肚皮取子,她疼極了,大張著雙眼一聲不吭,當(dāng)孩子從肚子里出來,臍帶還沒剪斷,她用積攢的最后一絲力氣搶過孩子,干凈利落地擰斷了脖子。 硬骨頭沒有根,村里的乖媳婦生了孩子好好過日子,是有根的,可以得到家里人的愛護(hù)和溫情,雖然不能出山回家省親,但死了也該有個人收尸下葬。硬骨頭屬于少數(shù),她不一樣,走過這些人家都恨極了她,太沒有眼色。她被扔在一個小山坡,連座墳?zāi)挂矝]有。 村里人指指點點,掐死親骨rou的惡毒女人,然后敲打乖媳婦,看見了吧,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野狗在她身上嗅來嗅去,撕扯她的身體。一道虛影在旁邊冷冷看著。 原來人還有這種死法,死的真不像個人。 來了大城市念書,卻落個這樣的下場,實在讓人見笑了。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她這一生,來如輕風(fēng),去如微塵,生的不起眼,死的靜悄悄,她來過世間一趟,連具全尸也沒能留下。 她衣不蔽體,溫?zé)岬纳眢w慢慢變涼,伴隨著大口咀嚼聲,熾烈的陽光照耀在她血rou模糊的身上。這一刻,誰能想到她也是父母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也曾有過光芒萬丈的前途無量。 鏡面里的女人死后怨氣滔天,化作厲鬼,這大概是她最冷靜的時候。她殺了山溝里所有強/jian過她的惡漢,掐死了她生下來的所有孩子,吞噬魂魄讓她變得怨氣更重,鬼差跟在后面追捕,厲鬼東藏西躲,耐著性子等待,人販子依然源源不斷往這里輸送被拐賣的、新鮮的女孩子,她把人販一個個的絞碎,血路走來,背負(fù)的人命添了一條又一條,怨氣越來越濃重,屁股后面執(zhí)著招魂幡的尖頭鬼差越來越多。 她回到她的家鄉(xiāng),這幅殘軀敗體怎么能讓父母看到,她出生的時候,父母明明給了她完整的身體。她看到那些女人依然過著自己的幸福生活,何其不公,沒人知道她們是殺人犯! 因緣鏡漸漸流向透明,最后消失在空中。 廳堂里安靜地一根針掉下來也可以聽到,梁楚深吸一口氣,屏氣斂息,第一次慶幸這個世界有鬼魂,冤死的亡魂得以昭雪,不然老父母含著不甘死去,一生也沒有找到女兒的下落。肇事者逍遙法外,一個個人模人樣,誰能想到親手將一個女孩子送進(jìn)地獄。 后背忽然被人拍了拍,沈云淮提醒道:“吐氣。” 梁楚長長呼吸,看向吳家父母,兩人像是徹底怔住了,既沒哭也沒笑,像個木頭人,面無表情,沒有一點反應(yīng)。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陳富。矮矮胖胖的男人撲通一聲向吳家父母跪下,一邊流淚一邊膝行著過來磕頭:“吳家姑娘,你受苦了!可你努力出人頭地,不就是為了改善生活嗎?你放了我們舒珊,你的父母我來贍養(yǎng),我給他們錢,我讓他們過好日子!你放了我女兒吧!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老年潦倒?。『δ愕氖悄切┤?,你放她一馬吧!” 陳富看向吳父:“同是為人父母,你理解我的心情吧?你要多少錢我都給,我不能沒有舒珊??!” 第70章 惡鬼的小新娘 吳林木然望著前方,一張臉黝黑臟污, 很難看得出表情, 他表情閃了閃。 陳富像是找到了突破口, 充滿了希望問:“你要多少錢, 一千萬!兩千萬!多少補償我都愿意出!” 吳正芳低頭看著地面, 竟然像是完全聽?wèi){吳林做主的模樣。 梁楚心口抽緊, 上前一步正要說話, 小臂被人從后面捉住拉了回來, 一根手指比住他的嘴唇。沈云淮問:“你去做什么?” “我去揍陳富一頓, ”梁楚捋袖子,小聲而用力地說:“我也愿意贍養(yǎng)吳正芳的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