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第72章 惡鬼的小新娘 梁楚再次見到吳正芳的時候, 是在三天以后了。 這幾天北洞門沒什么買賣, 王胖王瘦的嘴就沒閑過,天天念叨著損失了一千萬, 損失了一千萬。王胖說一千萬啊,一千個一萬;王瘦就說一千萬啊, 一萬個一千。青稞道長給念叨的胡子兩邊撇, 耳朵長繭,拎著那把收音機吃了飯就往外跑。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正, 師傅不務正業(yè),徒弟再游手好閑,北洞門合該倒閉大吉了。于是王胖王瘦又穿上黃大袍走街串巷,明明是正宗的陰陽先生,被他們兩個鼓搗的像是江湖騙子。 一大清早,吳景來了電話,聲音聽起來疲憊極了,想是聽說了吳正芳的事情,嘆著氣說以后不麻煩大師了, 正芳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家了。梁楚保持沉默, 不知道該說什么, 吳景也無暇在意這個,通知他一聲很快掛掉了電話。 吃了早飯跟著王胖王瘦出去‘招搖撞騙’,一路上情緒十分低落,好在開車的時候沈云淮學會了開車門關車門,不用他cao心, 還活學活用地學會了系安全帶?,F(xiàn)在坐公交車,也有樣學樣地學會了投幣。 十點多鐘的時候中途休息,無意間又看到了前幾天遇到的小女孩潤潤和老太爺,一老一小依然在賣楊梅。這個時間段人還不多,潤潤守著楊梅籃,趁著爺爺沒注意偷吃一顆,老太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知道真沒看見假沒看見。潤潤的嘴巴鼓鼓囊囊,楊梅塞在嘴里含半天,才咬破皮,吃點兒甜味,又繼續(xù)含著,看她的樣子一顆楊梅大可以吃上一整天。 她一邊吃楊梅,一邊拿著課本搖頭晃腦地背課文。 梁楚遠遠站著看,一時有些恍然,小孩子的三觀最是脆弱,還沒有完全定型,他之前擔心潤潤會受到陳舒珊的影響,真以為自己低人一等,學習也沒用?,F(xiàn)在小女孩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為了擺脫貧窮,為了爭一口氣,她學會了認真刻苦、努力向前,何嘗不是小時候的吳正芳?但又有什么用,一個陳舒珊的出現(xiàn)足以毀滅所有。好在吳正芳是多數(shù),陳舒珊是少數(shù),所以……整體上還是充滿了希望,比較向上的吧。 還是夏季,天越來越熱了,北洞門收工回家避避日頭,等到下午涼快點了再出來,爬上公交車,王胖王瘦穿著黃大褂,跟兩個異端似的坐在車上。想必是看到潤潤觸人生情,王胖肥肥的臉上溢滿了迷惑和不解:“你們說……陳舒珊為什么下這么狠毒的手?才都多大年紀,還是在學校,多大點事兒啊,至于嗎?” 梁楚抬起臉對著空調風口,聞聲看向王胖:“我問你一個問題?!?/br> 王胖坐在前座,回過頭來。 梁楚道:“一個寢室六個人,吳正芳沒能參加考試,剩下五個人,四個人一本,還有一個名落孫山,幫著家里做點小生意。” 沈云淮擰起眉頭,側頭看了過來,王胖楞道:“怎么了?” 梁楚心口沸騰:“你說沒考好的那個人是誰?華城一中這樣的學校,入學考試掐的都是初中學校的尖子生,升學率很高,她沒發(fā)揮好是為什么?”一個寢室,吳正芳下場最悲慘,但真的只有她一個人受到影響了嗎? 吳正芳的事情偃旗息鼓、告一段落,陳舒珊算是惡有惡報。但如果世上沒有鬼呢?或許現(xiàn)實生活里,陳舒珊是極端,吳正芳是極端,但那個一直被忽略的姑娘呢?一句‘才多大年紀’掩蓋了多少丑陋的暴力現(xiàn)實,過了十年、二十年,當少年人長成中年人,那些施過暴的人對過去的事情絕口不提,輕飄飄的一句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但在十六七歲的年紀,不加修飾的惡意,以自我為中心,欺負□□同學,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 誰對那些人負責任?校園暴力一直被低估,也不受重視,很多老師和家長可能想著,都是孩子,能有什么壞心眼呢,至于嗎??善椭劣诹?。 王胖好一會兒才道:“還是輕了?!?/br> 梁楚沒有說話。 公交車轉了個方向,陽光直挺挺地射了進來,沈云淮拉上車窗的小簾子,調整姿勢,擋住了熾熱的光芒。沈云淮面對著他,蹙眉道:“誰教的你?” 梁楚怔楞,這個措辭這個語氣……眼里劃過一點什么,他轉頭看沈云淮:“什么?” 沈云淮如夢方醒,垂下眼瞼沒做言語,心里翻涌著異樣的情緒。他的這棵小樹,他一向負責到底,無時無刻不是拿著剪刀,剪去外來的干擾,不接觸社會的陰暗面,看著他無憂無慮、無所顧忌,這里長出一條嫩枝,那里抽出一片新葉。他不需要知道太多,不需要外界的束縛,他只需要快快樂樂的做他自己。 他不該知道這些事,但未必事事都如人意。 梁楚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深,近二十年的日夜相處,他熟悉他像是左手熟悉右手,他不動聲色地打量沈云淮。可惜有的人天生不會隱藏表情,沈云淮察覺到他的端量,索性露出一個笑容,大大方方讓他看。 什么也看不出來。梁楚回過頭去,不回頭不知道,一回頭嚇一跳,只見方才還空空蕩蕩的走道多出來一個沒有影子的人……沒有影子當然是鬼了。 還是紅衣紅裙紅鞋,抬頭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并沒有見過她太多次,但這輩子也不會忘記她。 “我快走了,”吳正芳道:“我來謝謝沈先生?!?/br> 沈云淮客氣地說了句客氣。 這時車上清朗高昂的女聲報站,聽到熟悉的四個字,吳正芳很明顯愣了愣。梁楚側首看向窗外,街道兩排梧桐樹,下站是華城一中。 公交車緩緩???,人來人往,公交車再次啟動,再次??浚瑓钦级ǘǖ乜粗iT口穿梭的學生。 梁楚頓了頓說:“我們下去走走吧?!?/br> 和王胖王瘦打了招呼,一人一熊三只鬼提前下車,還有一個白裙子鬼塞在收鬼袋里。 華城一中作為華城首屈一指的學校,教學樓高大氣派,師資力量雄厚,源源不斷為國家培養(yǎng)棟梁,學校保安盡忠職守地守在門口,外人免進。正是正午,學校里的學生得到中午的片刻歇息,踏著白晃晃的陽光走來走去。 梁楚不拘小節(jié)地在門口的臺階坐下,吳正芳怔怔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物還是舊物,樓還是舊樓,人已換了新人。 吳正芳也緩緩坐了下來,正值高三畢業(yè)季,有一些學院拿著宣傳冊來為學校做宣傳,地上就有一本。梁楚看看她,撿了起來,在手里隨便翻了翻,是一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學院。 吳正芳看著上面的圖畫,神色黯然:“我一直很想去東來大學?!?/br> 梁楚靜靜聽著,吳正芳過了會兒才道:“老師也說我可以,可以試試,但我沒什么信心,不知道自己行不行,這場考試……太重要了,可以說是一錘決定我的人生。所以我緊張,想起來就緊張,但又忍不住想如果我考上了該多好啊,我就咸魚翻身了,沒考上又該怎么辦?!?/br> 吳正芳把視線從宣傳冊上移開,瞇著眼睛看向遠方,臉龐清白干凈的像個學生。 但這個結果,我永遠不可能知道啦。夢想里的大學,也終究沒能親眼看看。 學校里有學生打了飯菜回去教室,吳正芳用力眨了眨眼睛,忍回眼睛和鼻腔的酸意:“其實,也并不是全都是壞事,我記得食堂里有一個心腸很好的阿姨?!?/br> 吳正芳微微笑了起來:“我生活費不夠,自己也嘴饞。高中學習緊張,別人伙食好吃菜吃rou,我吃饅頭夾醬,沒滋沒味的。有時候控制不住盯著別人吃飯……后來我想了個辦法,大部隊吃飯我就在教室,等到大家差不多吃完了,我才會過去吃飯?!?/br> “我只要兩個饅頭,每頓都是,然后喝免費的湯……”吳正芳哽咽道:“那個阿姨人特別好,看我總吃饅頭不買菜,她就會給我點別的東西。一根火腿,一份菜,有時候是個雞蛋,經(jīng)常會有,我開始的時候很驚訝,但她什么也沒有說,就是朝我笑笑,讓我去吃飯。” 保護小姑娘自尊心的食堂阿姨。 “沒人知道餓是什么滋味,只有窮人才會體諒窮人嗎?”吳正芳說:“她們高高在上,我的這份苦,我的這份艱難,別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梁楚知道她說的她們是誰。 周圍熱熱鬧鬧的,唯有這片天地安靜至極,吳正芳靜靜看著遠處,忽然傳來一串急促的喇叭聲,人和鬼不約而同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橘色工作服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在清掃垃圾,自行車車主才買完了東西,等著上路走人,被垃圾車擋住了。車主拼命按喇叭,環(huán)衛(wèi)工人年齡挺大了,年輕人也不會做這樣的工作,工人背著掃帚拖著車行動不便,讓路稍微慢了一些,車主粗聲粗氣罵:“你知不知道我這輛車多少錢?長點眼,別磕到碰到啊……你倒是快點啊,有急事兒呢!” 梁楚看向吳正芳,本以為她會憤世嫉俗,不料她的表情十分平靜。 “其實陳舒珊說得對,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也分三六九等,這是現(xiàn)實?!?/br> “有的人出身好,住著大房子,穿的體面干凈,出入坐車,所以他們好像不管做什么事都容易一點,世界對他們總是格外寬容。”吳正芳說:“也有另一部分人,出身不太好,家里窮一點,吃的壞一點,穿的破一點,工作臟一點,世界又對他們格外殘忍。經(jīng)常有人覺得對這樣的人好一些,他們好像就吃虧了。但是誰不是靠雙手吃飯,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沒有辦法,誰愿意做這樣的工作?窮難道也是罪嗎?” 不遠處有兩個下班的小姑娘經(jīng)過,順手推了一把垃圾車,吳正芳綻出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