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瓔珞跟著邵晏進(jìn)了書房,邵晏看了會兒書, 就拿起筆, 展開了紙寫信, 瓔珞就在一旁給他研磨。 寫完了幾封信, 瓔珞還在那里呆愣愣的站著。邵晏掃她一眼, 起身把信裝起來, 封好,交給了門外的成元,又吩咐了他幾句,然后成元就凝重的拿著信走了。 他們說話聲音沒有刻意放低, 瓔珞可以隱隱約約聽見邵晏與成元說一定要確保送至。 等邵晏折身回來,瓔珞立馬就低下頭,老老實實的, 也不知為何, 就是不敢看邵晏一眼了。 邵晏走到瓔珞面前時特地頓了頓, 小姑娘察覺了,還是不敢抬頭。 聽到邵晏輕笑一聲, 瓔珞這才悄悄瞄了一眼:邵晏已經(jīng)在太師椅上坐下了,背倚在椅背上,大馬金刀的闊步而坐,模樣好不愜意。 “埋頭糾結(jié)什么呢?”邵晏順手拿起右手邊桌案上的一塊點心,覺得有些甜,吃了兩口又放下了。 瓔珞終于敢真正抬頭了,她咬著唇, 戳戳自己的手指,蝶翼般的長睫羽眨呀眨的,試探著:“侯爺,那日來的寧四公子......” 這兩日邵晏不在府,那日見到寧涼瑜的情景就一次次的在她腦海里重復(fù)著。寧涼瑜的每個眼神、表情,就像是在她記憶里生了根一樣,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恍惚能看到他那驚喜又復(fù)雜的眼神。 若說寧涼瑜不認(rèn)識她,她是不信的。他與她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是瓔珞最想要弄清楚的事,還有......她的身世。 再結(jié)合邵晏之前問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若是有一天,你的家人來尋你了,你會離開我嗎?” 瓔珞直覺那位寧四公子是來尋她的人。 邵晏聽了她的話,直起了身子,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覺的收緊了。 “真想知道?你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答案了,不是嗎?”邵晏的聲音突然就低了起來,方才的那些閑適也收起來了。 說完,他站起身,負(fù)手走到窗邊,只留給瓔珞一個寂寥的背影。 瓔珞心里酸的要命,鼻腔有一種濃烈的哭意,眼淚都懸在了眼睫上,又被她眨了回去。不知道這種難受是因為得到了確定的答案,還是因為邵晏此刻的落寞。 “他是你的庶兄......你是寧家六姑娘,寧首輔的嫡孫女,你的父親是寧首輔的第四子。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想辦法送你回去.......”邵晏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的喉頭帶著些澀意,生生把他下面的話堵了回去。 邵晏干脆把頭偏向一邊。 瓔珞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了,她胡亂的用袖子抹著,也忘了她還有帕子。 “我是不是被他們拋棄的?”瓔珞啞著嗓子問。 邵晏耳力好,把小姑娘壓抑的抽泣聲悉數(shù)收入耳中,他沒有回頭。但聽到小姑娘這句話,他的心狠狠一抽,他想起前段時間收到的消息:寧六姑娘已經(jīng)沒了,藥石無醫(yī)! 寧家人只尋了她三年,沒有尋到,就放棄了她,不是拋棄又是什么! 他猛地轉(zhuǎn)回身,一把把小姑娘攬進(jìn)懷里,緊緊的抱著。 “沒有人拋棄你,你只是被拍花子的騙走了。以后也不會有人拋棄你,你是最好的,他們珍惜還來不及呢,怎么舍得拋棄你!那些曾經(jīng)放棄你的人都會后悔的?!鄙坳桃贿吪沫嬬蟮谋常贿叞矒岬恼f著。 哪怕全世界都忘記了你,我也不會放棄你,你是我唯一的珍寶。 瓔珞哭了好一會兒,才收了淚,她抬著霧蒙蒙的眸子望著邵晏,正想開口說什么,就聽到成音在敲書房的門:“侯爺,右侍郎儲大人派了仆從來,說是要請您一起進(jìn)宮一趟?!?/br> 瓔珞輕輕推開邵晏,眉眼低垂,就是不看邵晏,她用帶著nongnong鼻音的聲音說:“侯爺您還有事,莫要耽誤了?!?/br> 邵晏神色復(fù)雜的看了一眼空空的手,前一刻小姑娘纖細(xì)的腰還在他手里握著,這一刻,已經(jīng)只剩下溫?zé)岬挠|感。 邵晏心里又是一澀,滿滿的苦楚。如果她說要離開呢,他又該如何? 他終究是看了小姑娘一眼,就走了——她需要時間緩緩。即使她要回去,他也會想辦法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能暗中護(hù)著她,看著她好好的,就夠了。 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只有房檐上還淅淅瀝瀝的偶爾落下幾滴沒攢住的雨水,砸在房檐下的青石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天色放晴,日頭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西移,金光灑滿大地,有些鋪著青石的小路已經(jīng)干了。 邵晏走出門,看了一眼藍(lán)的刺眼的天,猶豫了一下,沒有帶傘,就提步離開了。 成音見狀跟了過來,平日里邵晏出門都是他跟著,這次他以為也是如此。 沒想到邵晏卻看著書房的方向怔忪了一會兒,忽然與他說:“你今日不用跟著我了,多看著點瓔珞......” 成音再抬頭的時候,邵晏已經(jīng)帶著儲慎派來的仆從一起離開了。 到了太和門,邵晏下了馬車,就看見蔡平央和儲慎已經(jīng)齊齊站在宮門側(cè)等他了。他對著他們二人一拱手:“抱歉,邵某來晚了?!?/br> 蔡平央擺擺手:“這有何妨!樂焉來的再晚我也等得起!”。 儲慎笑笑沒有說話,他心里其實有些詫異蔡平央對邵晏的態(tài)度,怎么覺得有種刻意的討好?又想到蔡平央背后的身份,儲慎神色微凜。 倒是他身邊面白無須的太監(jiān)笑瞇瞇道:“既然永寧侯也到了,那諸位大人就隨雜家進(jìn)來罷?!?/br> 這位太監(jiān)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姓王,是個太監(jiān)總管,大家都稱他為王總管。 邵晏三人都對這位王總管道了聲:“有勞王總管了!”說著,就跟著王總管進(jìn)了太和門,徒步進(jìn)去。 他們?nèi)舜舜芜M(jìn)宮明面上是來探望太子和六皇子的,其實,他們是想親自探查一番。 兩位皇子中毒的時候各自在寢宮。太子住在東宮,身邊伺候的宮人無數(shù),他一發(fā)病就立馬有人請了太醫(yī),并且上報給了皇上。等太醫(yī)署里幾乎全數(shù)的太醫(yī)都涌進(jìn)了東宮之后,才有六皇子身邊的宮人去請?zhí)t(yī),說六皇子身體有恙。 六皇子常年病弱是眾所周知的,當(dāng)時所有人都以為是他的舊毛病犯了,也就沒怎么上心。直到又有宮人抹著眼淚跑到東宮來請?zhí)t(yī),說六皇子昏迷了,眾人才意識到:事情大發(fā)了! 當(dāng)時皇上也在東宮,一聽另一個兒子也昏迷了,立馬就勃然大怒,指了七、八個太醫(yī)去六皇子那里。 到底是晚了,六皇子身子弱,聽宮人說,六皇子毒發(fā)貌似比太子還早,只不過宮人疏忽,以為他是慣常的老毛病了,才沒有在意。 皇上當(dāng)場就把伺候六皇子的宮人全都用了刑,聽說那場刑下來,死了一大半的宮人。沒死的那些也都被調(diào)入冷宮了。 他們先去的是東宮。東宮出了太子被害的事,守衛(wèi)都比平時嚴(yán)許多,皇上還特地派了御前統(tǒng)領(lǐng)保護(hù)太子的安全,可見他很重視這個兒子。 御前統(tǒng)領(lǐng)姓朱,生的高大健碩、星眸朗目,看起來很正氣。他見了邵晏三人,與他們點頭示意了一下,就帶著手下巡查去了。 邵晏對著朱統(tǒng)領(lǐng)的背影看了幾眼,然后自然無比的收回目光。 接著,通傳之后,三人被王總管領(lǐng)進(jìn)了太子寢宮。 幾日過去,太子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半,幾人進(jìn)去時,他正半靠在榻上,就是面色還有些蒼白。幾人一番行禮,太子擺手給他們賜了座。 太子性子頗為溫和,耐心的問了他們幾句案子的進(jìn)程,得知差不多是毫無進(jìn)展的時候,他攏起了眉,說道: “我們兄弟幾個都是最和善不過的,大皇兄又是最老實的一個,況我與大皇兄關(guān)系親近,想來他也沒有害我的理由。兄弟和樂才是最重要的,你們要抓緊時間查案,洗清大皇兄的嫌疑?!?/br> 這話說的光風(fēng)霽月,若是一般人聽了定會贊太子一句宅心仁厚。 邵晏卻不這樣覺得,他是重活一世的人,有些事知道結(jié)果之后,自然要比旁人看的真切些。他記得前世太子的倒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與此案有關(guān)的。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沒有人拿出大皇子不是兇手的證據(jù),大皇子平白受了這冤枉,再無翻身之力。好在他心態(tài)好,日子過得雖清貧,倒也安寧。 但恰恰就是這事,讓當(dāng)朝太子一朝被廢,皆是因為四皇子的人后來查出這事是太子自導(dǎo)自演的,順便拿了六皇子做掩護(hù),又在百官面前揭露了此事。 一切只是因為大皇子與世無爭,民間對大皇子的喜愛程度很高,太子就嫌大皇子礙眼,想了此計來陷害他。 太子服罪的時候,舉國嘩然。但太子只承認(rèn)他以自己為餌來陷害大皇子,卻抵死不承認(rèn)拿六皇子做掩護(hù)之事。后來這事漸漸淡了下去,也就沒有人追問到底是誰害了六皇子了。 當(dāng)年邵晏是太子一派的人,自然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這一世他自然不會選擇這個心胸狹隘又沒有幾分手段的太子。就算是為了他的家人,為了他的小妻子,他也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敢問太子,可知這毒是何毒?”儲慎先公事公辦的問道。 太子招手讓宮人給他們?nèi)齻€看了茶,才道:“聽說是南邊傳來的噬魂散,我中了毒之后就渾身無力,口渴難耐,時辰久了,還頭暈?zāi)垦!B牳鹛t(yī)說這種毒看起來是慢性毒,其實很烈,中了此毒的人只會以為自己是太過疲憊,也不會多想,等他們?nèi)ニX的時候就完了,因為一覺睡過去就醒不來了?!?/br> “六弟就是因為昏迷了過去,所以才難治,葛太醫(yī)都只能想辦法先吊著他的命?!碧酉肓讼耄盅a充道。 葛太醫(yī)?邵晏腦海里浮現(xiàn)了一個白凈的高瘦少年......他記得這人分明跟著六皇子笑到了最后! “聽說是葛太醫(yī)解了您的毒?”蔡平央問出了邵晏想問的話,邵晏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對,這位葛太醫(yī)雖然年紀(jì)小,但聽太醫(yī)署的人說他自幼就跟著他師父滿大耀的跑,所以見多識廣,能解這毒。”太子說完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 “聽聞太子殿下是用晚膳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中的毒,不知太子殿下用膳的時候可發(fā)現(xiàn)異樣了?”儲慎繼續(xù)問。 太子搖了搖頭,嘆息道:“這噬魂散無色無味,即使下在飯菜里也試不出來。不過說來也算幸運,我們兄弟用膳的分例大差不差,只有我和六弟中毒了,若是再偏頗一點,所有兄弟們都不小心中了毒,那我大耀豈不是......” 太子話說了一半?yún)s是不愿意再說了,他這幾句話透露的太多的信息,蔡平央聽了眉色一挑,顯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偷瞄了儲慎和邵晏一眼,見他們神色始終都是淡淡的,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 幾人見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就跟太子告辭,去了六皇子那里。 六皇子的寢宮比太子的東宮樸素不少,連宮人都少的緊。王總管在一旁解釋:“那日皇上一怒,把六皇子身邊的宮人都用了刑,活下來的也被遣到了冷宮伺候那些老人們。如今這幾個都是新挑的,過過就補齊了。” 一進(jìn)六皇子的臥房,一股nongnong的藥味撲鼻而來。王總管適時的露出了一抹心疼:“咱們六皇子是個可憐人呦!遭罪呀!” 邵晏打量了一周,淡淡的說了句:“六皇子這里的宮人倒是機靈?!?/br> 王總管扯出一個豪氣的笑:“那自然,這些人可都是咱們皇上親自選的,能不機靈嗎!” 邵晏了然的點點頭。 幾人走近了六皇子,只見六皇子躺在金絲楠木的床上,仰面睡著,氣息平穩(wěn),神態(tài)安詳。若不是他的面色蒼白,干裂的唇上沒有一點血色,只怕人們都會以為六皇子只是睡著了。 六皇子年紀(jì)著實不大,只有十七、八歲,生的眉眼清俊、皎如玉樹,叫人看了一眼就容易有好感,何況他還是個病弱無害的少年。 任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孱弱的少年,在幾年后,扳倒了幾個正值盛年的哥哥,登上了大寶。 邵晏看著躺在那里的少年,心底翻涌起一陣陣驚濤駭浪,最后還是被他壓制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頭跟蔡平央和儲慎說:“這里應(yīng)是沒什么線索,我們?nèi)ヌt(yī)署看看吧。” 蔡平央和儲慎聞言各自都看了邵晏一眼,蔡平央面色古怪,而儲慎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過他們兩個對邵晏的話都沒有異議。 幾人徹底離開之后,六皇子緩緩睜開了眼,那眼里分明是一片清明! 有宮人過來跪下領(lǐng)命,六皇子低咳一聲,問道:“方才說話之人是驍勇大將軍?” 那宮人點點頭:“正是。” 六皇子低低一笑:“倒是個有趣的人,找些人跟在他身邊。” ———————— 邵晏從宮里回來,侯府已經(jīng)掌了燈,他剛到侯府就落了雨。他往麒麟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次瓔珞沒有來特地為他送傘,邵晏抿了唇。 陳管家記得侯爺出府了,特地讓人備了傘在侯府門口迎著,果然就被他等著了。有了傘,邵晏行步還是很匆忙——半日不見,他就有些想念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她。但又想起午后的事,邵晏臉上的期盼才稍稍減了些。 他步子一拐,去了齊氏那里。齊氏又留了兒子用晚膳,等邵晏回去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但烏云始終翻滾著,似乎在醞釀更大的雷雨。 邵晏先回房間換了身衣服,才悄悄走到耳房,想看看他的小姑娘。 邵晏走后瓔珞跟失了魂似的,在書房發(fā)了半天的呆。等她回過神來,就匆匆擦了把臉,想回自己的房間。 一出門就遇到了成音。 成音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稍微驚訝了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磥砗顮敻f了。 瓔珞想對成音笑笑,但笑容太勉強,成音看了,臉都繃著了。 “我心里難受的時候會去一個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去?!背梢粽f完就抿了唇看著瓔珞。 瓔珞聽了這話,心里有些感動。成音比她高上許多,所以她要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她從那張沒有什么表情的臉上分明看到了關(gu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