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巧蹲下來撿櫻桃，悶聲不響。

    裴鄴坤抽出一百塊給老板示意賠不是。

    他走到吳巧面前也蹲下，說：“不是多大的事，誰沒被欺負(fù)過，買完東西就快點(diǎn)回去吧。周末了，開開心心的玩一玩。”

    吳巧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碾碎的櫻桃被黏在地上，她的指甲蓋里都滲上這種幽深的紅。

    裴鄴坤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剛想拍拍她肩膀，可人突然起身推開他轉(zhuǎn)身逃走了，她跑的很快，像是一只沒有頭緒的無頭蒼蠅，跌跌撞撞消失在邊上的小巷子里，一轉(zhuǎn)眼人影就沒了。

    裴鄴坤撓撓頭，問老板買了個西瓜，拎起飲料袋往回走。

    女人的心思難猜，女孩的心思更難猜。從前他上學(xué)那會，沒見過女孩打架，最后就是他們幾個混混干架，在外面玩的女孩子都拿男人當(dāng)槍使從來不會自己動手，果然社會在進(jìn)步啊，女人當(dāng)自強(qiáng)。

    這么胡亂想了一通，他回去和李蔓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剛仔細(xì)想了想，以后我們得生兒子?！?/br>
    兒子被打不心疼，女兒被人欺負(fù)他得心疼死了。

    幾個在畫畫的學(xué)生偷聽，憋著笑。

    李蔓睨他一眼，把飲料分給學(xué)生，問裴鄴坤：“剛在樓下有看見學(xué)生嗎，還差一個，都七點(diǎn)四十五了?！?/br>
    裴鄴坤撥弄領(lǐng)口扇風(fēng)，把可樂扔給楊盼，“幫師公開一瓶，熱死了?！彼卮鸬溃骸坝邪?，就上次你在肯德基惹哭的那個，和幾個女生吵架——”

    “吵架？她人呢？”

    裴鄴坤不明所以，“跑了?！?/br>
    李蔓扶額頭，“往哪邊跑了？”

    “就水果攤邊上的小巷子。怎么，缺人就缺她？”裴鄴坤想到吳巧逃走時的神情有些擔(dān)憂，兩道劍眉皺起，將李蔓拉進(jìn)臥室。

    他說：“不是吵架，是打架，她和另外幾個女生打起來了，我還沒說幾句話人就跑了。大晚上的別出什么事情，你有她父母電話嗎，打一個?！?/br>
    李蔓怔住，“打架？怎么可能，吳巧她......怎么會打起來？”

    “我哪知道這么清楚，總歸是矛盾太多了爆發(fā)了，越是那種不聲不響的人逼得沒辦法的時候就越是嚇人?！?/br>
    裴鄴坤彈她腦門，“嚇傻了？趕緊打個電話，人是來你這補(bǔ)課的，萬一出啥事到時候得怪在你頭上?！?/br>
    李蔓：“我先問人要個吳巧的手機(jī)號吧，萬一她等會是要來的呢，直接打到父母那不好?！?/br>
    楊盼他們都沒有吳巧的手機(jī)號，平時吳巧就沒朋友，而誰也沒想過要留一個她的號碼，李蔓大約又等了一刻鐘左右，她這顆心懸在那不上不下，一是晚上女孩子一個人在外不安全，二是就像裴鄴坤所說，有些人被逼到?jīng)]辦法的時候可能會有超出理智的做法。

    吳巧膽子小到連和老師對話的勇氣都沒有，今晚卻和別人吵架打架，李蔓覺得，她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也許她現(xiàn)在冷靜下來正在回家的路上，也許一個人躲在那里哭，也許......

    李蔓回臥室翻手冊找家長聯(lián)系電話。

    楊盼湊過腦袋問道：“師公，吳巧是出什么事情了嗎？和誰吵架?。俊?/br>
    裴鄴坤窩在沙發(fā)上，喝一口可樂，說：“專心搞你的藝術(shù)，男人還這么八卦?！?/br>
    “不是啊，我就是好奇心比較重，吳巧她...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怎么可能和別人吵架啊。”

    裴鄴坤說：“那你可就不知道了，再文靜的女孩子兇起來都是母老虎?！?/br>
    徐鵬摘下耳機(jī)，賊兮兮的問道：“師公，你是不是在說李老師？我要去打小報告！”

    裴鄴坤哼笑一聲，“她再兇我也治得住?！?/br>
    再兇晚上還不是哭著喊著向他求饒。

    臥室門沒關(guān)緊，李蔓在里頭徘徊的身影他都看在眼里。

    裴鄴坤說：“你們李老師補(bǔ)課都不收費(fèi)，好好學(xué)習(xí)，回頭考個好大學(xué)她準(zhǔn)是最開心的?！?/br>
    楊盼沉思道：“師公，你這話我怎么聽出一股狗糧味，好虐?！?/br>
    “怎么，小伙子這么俊俏沒女朋友？”

    “沒喜歡的，做一個單身貴族挺好?！?/br>
    裴鄴坤笑笑，嘰歪幾句瞎聊聊還挺有意思。

    李蔓掛斷電話坐在床邊深深吸了口氣，吳巧和她母親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個小房間，他們之間的距離步行也不過幾分鐘，可轉(zhuǎn)眼已經(jīng)快要二十分鐘了，吳巧沒回家，將情況一說明她母親頓時慌了手腳。

    見房間里的人沒動靜，裴鄴坤進(jìn)去找她，李蔓說：“我要出去找找人，她沒回去。你在這里幫我看著學(xué)生，到點(diǎn)了就放學(xué)。”

    “你一個人出去找？”

    “她母親也出去找人，這邊不大，總不可能坐車亂跑，附近的一個公園，街上的餐館，開放的體育場，還有一些奶茶店零食店，別的也沒什么地方了，很快的?！?/br>
    裴鄴坤摸摸她臉頰，“沒事的，又不是三歲小孩，我看這孩子挺懂事的，估計就是心里難受躲在哪里哭，哭夠了心情平復(fù)了就會回來，你要是找到了人記得給我打個電話，她一個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你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到處走我還不放心呢?！?/br>
    李蔓點(diǎn)頭，拿上手機(jī)和錢包出門，臨走前特意囑咐幾個學(xué)生畫作要完成一半，她回來檢查。

    李蔓和吳巧母親在學(xué)校門口碰面，吳巧母親已經(jīng)年過半百，頭發(fā)都白了一半，穿著舊花色的寬松短袖襯衫，人很瘦還有點(diǎn)駝背。

    吳巧母親說打不通孩子的電話，起初是通的一直被掛斷，后來直接關(guān)機(jī)了。

    說著說著眼里有了淚花，她拉住李蔓的手著急道：“巧巧她從來沒讓我們擔(dān)心過，這怎么會和同學(xué)動手打架呢，平時也沒聽她說和同學(xué)有什么矛盾啊，她性格文靜不是會惹事的那種孩子?！?/br>
    李蔓拍拍她手，安慰道：“十七八歲的年紀(jì)總會有點(diǎn)沖動，青春期的孩子都這樣，只要找到人就好了，其他的都不急。”

    李蔓沒有辦法告訴她她的孩子整個高中都是自己一個人挺過來的，吳巧不愿意和家里人說想著應(yīng)該是不想讓父母擔(dān)心，這也不是父母能解決的問題。

    兩個人分別找中心街的兩側(cè)，吳巧母親有輛自行車?yán)@起彎來倒不覺得遠(yuǎn)，李蔓是徒步的，夏天的夜晚悶熱，人一急汗出的愈發(fā)的多，從西邊的小吃店尋完再走到三岔路口的體育場，李蔓快步走了一個多小時，腳底隱隱發(fā)疼。

    體育場人很多，跑步的，放風(fēng)箏的，跳廣場舞的，高高豎起的照明燈再亮也抵不過夜色的侵襲，茫茫人海她不知道該怎么找到吳巧，汗水不斷滑落，匯聚在下巴尖上，李蔓大喘幾口氣，悶熱的空氣簡直讓人窒息。

    裴鄴坤光著腳丫子躺在沙發(fā)上玩手機(jī)，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李蔓的電話。

    因為老師不在學(xué)生就會放肆些，畫幾筆玩幾下手機(jī)，將近兩個小時一張水粉稿才勉強(qiáng)鋪完底色。

    三個女生嘰嘰喳喳小聲議論著什么，兩男生更是得勁的講游戲。

    裴鄴坤扭過頭瞥了一眼，說道：“虧你們李老師還怕你們晚上肚子餓，畫的東西還沒我畫的好，看到桌上那西瓜了嗎，趕緊的，完全老師的任務(wù)后吃西瓜涼快涼快?！?/br>
    徐鵬嘁了聲，“那師公你給我們示范一個唄，李老師平常都給我畫示范畫的?！?/br>
    裴鄴坤閑著蛋疼還真答應(yīng)了，拿上干凈的素描紙，有模有樣的對著畫板要下筆。

    “看好了，給你們畫個李老師?！?/br>
    “我擦，師公你左手也行？”

    裴鄴坤輕輕勾勒幾筆大約體型已經(jīng)出來，他挑眉一笑，“男人哪能說不行?！?/br>
    “哦哦哦哦哦！”

    都懂得很。

    可能因為裴鄴坤比較外放，兩個男生漸漸黏上他了，左一句師公右一句大哥，稱兄道弟分分鐘的事情。

    他畫的并不細(xì)致，但是形態(tài)很到位，畫畫講究的就是個感覺，紙上的人背對著他們，穿著無袖的連衣裙，長發(fā)飄揚(yáng)，站在廚房里切東西，畫面給人的感覺十分嫻靜，可女人邊上還有個小孩子，剛夠到她膝蓋那邊，穿著小熊連體衣伸手抓著女人的裙子，像是在撒嬌。

    “師公，你和李老師已經(jīng)有孩子了呀？”

    裴鄴坤把畫擱一邊，煙癮上來，拿過煙盒抖抖，倒出一根叼嘴上，說：“結(jié)婚證還沒領(lǐng)呢，哪來的孩子。得了，好好畫去，蘋果畫得像屁股似的，我去陽臺上抽根煙。”

    已經(jīng)快九點(diǎn)半了，他抽到一半也有些擔(dān)心那孩子，忍不住給李蔓打電話。

    她接的很快，說：“已經(jīng)找到人了?！?/br>
    裴鄴坤吸一口煙，“沒啥事吧？”

    “沒事，我現(xiàn)在回來。”

    “路上小心點(diǎn)，我媳婦這么漂亮，萬一被色狼盯上了呢?！?/br>
    李蔓嗯了聲，她聲音很虛，有氣無力的。

    第三十七章

    開放的新地公園中心地帶正在展示音樂噴泉, 幽深的夜空染上彩燈的絢爛，人工湖邊上擠滿人，歡聲笑語接連不斷。

    吳巧一個人坐在假山后面的長椅上, 像塊木頭, 紋絲不動。

    人是李蔓找到的，她逛遍整個公園, t恤后背那一塊已經(jīng)濕透，李蔓試圖安慰她, 開導(dǎo)她, 可吳巧什么話也不說, 最多搖頭點(diǎn)頭，她顯然已經(jīng)大哭過一場，眼皮紅腫, 像被蜜蜂蜇過一般。

    吳巧母親是騎車過來的，速度還算快，誰都沒有責(zé)怪她，寬慰幾句要帶她回家, 吳巧看見自己母親急的滿頭是汗她咬咬唇忍住不掉眼淚，安安靜靜的坐上自行車后座。

    吳巧母親對李蔓好一通感謝，說是給添麻煩了。

    李蔓背后虛汗陣陣, 對吳巧說：“回去好好休息，下次發(fā)生這種情況可以找我，你看，我們不是說要好好努力的嗎, 今天為了不值得人生氣逃避，已經(jīng)和一起補(bǔ)課的幾位有了差距，他們比你多畫了一張，星期一來補(bǔ)課的時候要更努力一點(diǎn)追上他們?！?/br>
    吳巧眼淚盈盈的看向李蔓，小聲說了句謝謝。

    吳巧母親晃晃悠悠的騎車帶人離去，母女倆的影子被路燈拉得長而淡，很快消失在熱鬧的馬路上。

    李蔓突然覺得心口悶，心跳也莫名加快，她在公園街邊買了瓶水，心悸的感覺漸漸緩和，但兩條腿卻像被灌了鉛，抬也抬不動。

    吳巧母親還是忍不住問她為什么要打架。

    吳巧坐在后面低下頭，說：“是她們先動手的，是她們......”她抬手擦眼淚的時候聞到手上香甜的櫻桃味，她從口袋里掏出母親給的一百塊，這是原本要給李蔓買水果的錢。

    吳巧捏緊一百塊，她蜷縮起自己，就像被煮熟的蝦子。

    李蔓到家的時候差不多已經(jīng)要十點(diǎn)，幾個學(xué)生剛啃完西瓜打算回去。

    裴鄴坤給她開門，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對勁，臉蛋沒有一點(diǎn)氣色，滿臉的汗，熱成這樣怎么可能臉這么慘白，她換鞋進(jìn)屋，像步履蹣跚的老人慢慢騰騰的坐在沙發(fā)上。

    “哪不舒服？嗯？”

    李蔓見學(xué)生還在就未說什么，大約巡視了一眼他們的畫作，努力平靜道：“今天偷懶了啊，星期一晚上過來把這幅畫完。”

    學(xué)生點(diǎn)點(diǎn)頭，關(guān)心道：“老師，你...沒事吧？吳巧沒事吧？”

    李蔓：“沒事，吳巧也沒事，這件事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別告訴其他同學(xué)，行嗎？”

    “放心，造謠的男人不是男人?！?/br>
    裴鄴坤像趕鴨子一樣把幾個人趕走，關(guān)門前不斷叮囑路上小心，說到家給他發(fā)微信。

    李蔓徹底放松下來，她癱軟在沙發(fā)上，說：“你們加了微信？”

    “得讓他們保平安。管孩子cao心的事真多，咱們以后還是不要生了，忒煩?！?/br>
    邊說邊走向衛(wèi)生間，裴鄴坤給她擰了個毛巾，幫她擦汗，說：“累著了？衣服都濕透了，上床的時候都沒見你流這么多汗?！?/br>
    冰涼的毛巾貼在脖頸處讓人覺得舒適，李蔓說：“走了太多路，天又熱，有些不舒服，別擦了，我休息一會就去洗澡?！?/br>
    裴鄴坤把電扇對準(zhǔn)她吹，“在哪里找到的？那孩子情緒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