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我胃里一陣翻滾,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惡心,突然很想噦。 但是這老和尚卻渾若無事,仍舊直挺挺的站著,嘴里喃喃念叨:“神龜,我的神龜……” 我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情景。 火光中人影晃動,叔父到了跟前。 “咋么回事?!找到人了?還不走?” 我如釋重負(fù),又驚慌失措的指著那老和尚,道:“大,你,你瞅,他,他的頭!” “咋么了?”叔父瞥了那老和尚一眼,“咦”了一聲,神情驀然間大變,猛地伸手抓住那老和尚的肩膀,“嗖”的擲了出去,丟進(jìn)火勢最旺盛的地方,然后回身拽住我的胳膊,低聲喝道:“走!” 我驚恐道:“大,你,你干什么?” “你瞧不出來么?他已經(jīng)死了!” “啊?!”我渾身冰冷,腦袋像發(fā)了燒似的驟然暈眩不止。 恍惚中,我瞧見那老和尚又站了起來,渾身是火,僵硬的在火光中走了幾步,囈語似的念道:“神龜,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話音未了,人突然撲倒在地,剎那間便被火光狼煙淹沒…… 我腦子里暈暈漲漲的,被叔父拽著拖走,直到出了大殿,被外面的燦爛陽光曬到,看見了圍觀的眾人,還有被兩個沙彌攙扶著的天然禪師,我才稍稍有些緩過勁兒來。 胸口處一直悶著的氣,重重的被我吐了出來。 如同隔世。 剛才的事情,就像噩夢一樣,情景恍若虛幻,驚懼感卻真實(shí)清晰,深入骨髓! “道兒?”叔父拍了拍我的腦袋,喊道:“還沒過來勁兒?” 我癔癥似的“嗯”了一聲。 叔父道:“有事兒沒事兒?” “沒事兒?!蔽覔u了搖頭。 叔父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魘住了。”說完這三個字,便若有所思般默然不語,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旁邊的天然禪師像是受了極重的傷,看著熊熊大火,面容憔悴的像是驟然間蒼老了十幾歲,連站都站不穩(wěn)。 衛(wèi)紅和劉解放還在大聲爭吵,我聽見劉解放叫囂道:“我已經(jīng)燒了!怎么樣???能把我怎么樣!?如來怎么不顯靈?!哈哈!”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衛(wèi)紅氣急敗壞的跺腳道:“里面有人!要出人命的……”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個老和尚,問叔父道:“大,你進(jìn)去找到人了沒有?” 叔父瞥了我一眼,道:“不就一個人,你找到的那個?!?/br> “只有他一個人?” 叔父“嗯”了一聲。 我突然又有些惶遽,如果只有那老和尚一個人,那么先前那聲慘叫就是他發(fā)出來的,他在那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嗎? 死了的人怎么還在找東西? “大?!?/br> “嗯?” 我不安道:“那個老和尚真是死了?” 叔父古怪的盯著我,道:“你沒瞧見他的腦袋都碎了么?” 我嚅囁道:“可,可是他還會動啊?!?/br> “變尸。”叔父思索了片刻,道:“而且是剛剛異化的貪尸?!?/br> “?。?!”我呆住了。 第119章 禪院紅劫(十三) “咱們聽見叫喚的時候,他就死了,而且肯定是很快就受了祟物的影響而異化?!笔甯负V定的說道:“我見過貪尸,它們的眼神再熟悉不過——雖說還是人的眼睛,可是瞳仁兒卻全都散開了!那眼睛里的光,像是黑燈瞎火里狼狗的眼睛才能發(fā)出來的綠芒!嗯,這么大的火,足足能把他燒成灰了……” 我回想起剛才那老和尚的兇惡神情,回想起他的眼神,不由得渾身一寒,確是如此! 綠芒。 像狼狗一樣的眼睛。 不,不是狼狗,是狼! 像是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我在軒轅嶺貪玩時遭遇的狼——餓極的狼! “大雄寶殿這種地方,又會有啥么祟物能叫一個死人異化成貪尸勒?”叔父自言自語的喃喃說道:“乖乖滴……” 我突然想起那塊瓦片——不偏不倚的砸在那老和尚天靈蓋上的瓦片——怎么會如此的精準(zhǔn)? 而且很明顯,他的腦袋在之前就已經(jīng)被砸過一次。 兩次都是巧合?還是…… 他口中念念不忘的“神龜”,又究竟是什么東西? 叔父仍在沉思,眉頭越皺越緊,終究還是不得要領(lǐng)的搖了搖頭,低聲咒罵了一句:“總約摸哪里不對勁兒,像是見過一樣,偏偏又想不起來,****八輩!” 叔父這么一說,我也突然覺得那老和尚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樣,但是努力思忖,卻又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真是奇怪! “天然!”叔父拍拍天然禪師的肩膀,道:“天然,大雄寶殿里死的那個和尚是你的師兄還是你的師弟?” 天然禪師正為大雄寶殿被燒而傷痛不能自已,一雙眼直勾勾的盯著熊熊大火,目光呆滯,嘴角流涎,傻了一樣,對叔父的話置若罔聞。 叔父一連問了三遍,天然禪師都沒有反應(yīng),叔父又好氣又好笑,道:“這老禿驢信球了!” 還是旁邊幫忙救火的一個中年和尚接口說道:“你問濟(jì)清嗎?” “大雄寶殿里還有誰?” “就一個濟(jì)清。” “那就是問他。” “他不是主持的師兄弟?!?/br> 我微微詫異,道:“他年紀(jì)也不小了,難不成是你們主持的子侄輩?”想到天然禪師說過,自己的徒弟有限,不過是一葉、十戒、百川、千山四個弟子,好像都不在了?那老和尚多半是天然的師侄。 不料,中年和尚卻搖搖頭,道:“不是,他不是廟里出家的和尚,是送柴、燒灶的火工?!?/br> “一個火工和尚?”叔父道:“他本事大不大?” “本事?”中年和尚道:“挑水、砍柴、燒火的本事不小,別的好像沒有。不會參禪打坐,也不會念經(jīng)練功?!?/br> 叔父又問:“那他平時特別喜歡啥么東西?” 如果人在死了以后,異化為貪尸,那么他活著的時候必定是對某種東西的貪戀之念極重!或貪財(cái),或貪色,或貪權(quán),或貪吃……所以叔父才會問這個問題。 中年和尚想了想,道:“濟(jì)清平時干完活就吃飯,吃了飯就睡覺,也不愛說話,誰知道他喜歡什么?” 叔父沉默片刻,又問道:“你們的大雄寶殿里藏得有啥么古怪的東西沒有?” “古怪的東西?” “就是不干凈的,邪性的東西。” 中年和尚搖了搖頭,道:“沒有,那可是大雄寶殿!大雄寶殿是佛門神圣之地,誰也不會在供奉如來佛祖的地方置放污穢之物!” 中年和尚面色不愉,叔父卻也無畏,“哼”了一聲,道:“我瞧也不盡然!既然是佛門神圣之地,咋會被燒?” “那是壞人放的火!” “佛門不是講究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么?”叔父毫不留情面,道:“我猜就是大雄寶殿里放了不干凈的東西,所以得了此報!要不然,一個火工和尚沒事跑大雄寶殿干啥么?又怎么會變成貪尸?” “你!”中年和尚氣呼呼的,臉漲得通紅,扭頭別過臉去,不再搭理叔父。 “大?!蔽胰滩蛔≌f道:“那個老和尚一直在殿里找東西。” “他在找啥么?” “他嘴里一直說是神龜?!?/br> “神鬼?”叔父愕然。 “不是,是神龜?!蔽艺f:“就是烏龜王八的龜,他最后還念叨了兩句話——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哦?!笔甯富腥淮笪?,道:“我把他丟進(jìn)火里的時候,他念叨的就是這兩句話啊?!?/br> 我“嗯”了一聲,道:“那是曹cao《步出夏門行》中的兩句詩,意思是說就像是神龜那樣的通靈之物,也終究有死的一天?!?/br> “曹cao……”叔父沉吟著,喃喃自語道:“難道大雄寶殿里藏著烏龜王八老鱉孫?” 中年和尚回過頭來,大怒道:“什么烏龜王八老鱉孫!那里只有佛祖!” “師父不要誤會。我大不是罵人?!蔽乙妼Ψ綍e了意,連忙解釋道:“其實(shí)是那個濟(jì)清和尚在死后變成了貪尸,而且在大殿里找神龜。師父你好好想想,那大雄寶殿里有沒有跟烏龜相關(guān)的東西?” “濟(jì)清死了?還變成了貪尸?”天然禪師忽然清醒過來,呆呆的看著叔父。 “你緩過來了?”叔父哼了一聲,道:“老禿驢,實(shí)在是看不出來,你這廟里可是藏龍臥虎啊,一個火工和尚死了還能變成貪尸!最妙的是居然就在大雄寶殿里!我瞧你這大殿燒了,呵呵,也是活該!” “濟(jì)清一向本分啊。”天然禪師搖了搖頭,又痛惜的看了一眼那火勢正旺的殿堂,嘆息道:“上天注定應(yīng)有此劫……” “你是這個廟的和尚頭,大雄寶殿里藏得有啥么東西你最清楚?!笔甯刚Z氣森冷,道:“你說,里面有沒有貓膩?!” 天然禪師淡淡道:“沒有?!?/br> 叔父大聲道:“那神龜是啥?!” “神龜?”天然禪師茫然不知所答。 “神龜……我想起來了!”旁邊一個眇目和尚突然叫道:“去年的時候,我見過濟(jì)清在伙房的水桶里放了一只烏龜。” “好哇!”叔父精神一震,道:“那只烏龜后來咋么樣了?!” 眇目和尚道:“我就見過那一次,后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了。我曾經(jīng)懷疑是濟(jì)清在廟里殺了生,燉湯喝了……” “阿彌陀佛!”天然禪師語氣嚴(yán)厲的念誦了一聲佛號,眇目和尚立時閉嘴。 叔父道:“肯定跟那烏龜有關(guān)!要是烏龜跑進(jìn)了大雄寶殿,現(xiàn)在也燒熟了……”說著,叔父還使勁嗅了嗅,似乎是想嗅到烏龜燒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