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云善淵搖了搖頭,她沒聽姬冰雁提起過此人。 畢道凡也不感到奇怪,“那是四五十年前的往事了。當年出了兩位不世之材,陳玄機與上官天野。陳玄機也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客,那時各大門派高手都要避其鋒芒。那兩人之間似有仇怨,曾在峨眉山頂,比試了三天三夜也不見勝負。那可是峨眉山頂,兩個不是峨眉派的人在那里打了三天,你能懂其中的深意吧。” 云善淵點頭,這就好比兩個陌生人來你家打架,你還不敢言語,憑什么,只能是因為對方本領高強,甩了你幾條街。 “后來呢?為什么江湖上沒了他們的傳聞?!?/br> “那一戰(zhàn)不分勝負,兩人離開了峨眉,后來就沒人在見過他們了。有人說他們化敵為友,有人說他們換了地方再戰(zhàn),有人說他們隱退江湖了?!?/br> 畢道凡說了這里笑了,“對于上官天野的情況,我不太了解,但我知道玄機逸士還活著,我與他的二徒弟潮音和尚是朋友。我出家為僧時,與潮音在一個寺廟里掛過單,我們脾性相投很聊得來,潮音簡單地說起過他師從玄機逸士?!?/br> 玄機逸士之所以被稱作不世之材,是因為他并非大門派與武林世家的傳人,自己創(chuàng)立了一套高深的武學功法,其中以劍法為最,這是開宗立派之人才有的本領。 云善淵卻有些好奇,“玄機逸士武功超群,為何這些年來都沒聽過他的弟子行走江湖?” “潮音說他師父的性格有些古怪。玄機逸士共有五個徒弟,對每個徒弟只傳一門武功,而且嚴禁弟子間相互交流武學,就連練武也要分開來。潮音練得是外家功夫,他的三師弟與四師妹練的是兩套不同的劍法。 少年人總是好奇心重,四師妹與三師弟的關系很好,一直想見識三師弟的劍法,三師弟多次拒絕。四師妹年少氣盛下,出劍逼迫三師弟對練,誰想三師弟沒有還手被劍刺了正著。此事讓玄機逸士大怒,罰他的四徒弟面壁思過十五年?!?/br> “至于江湖上不見其傳聞,是因為他們極少說出自己的師承,玄機逸士也沒讓他們大肆宣揚。潮音說過,他們早晚會與上官天野或者他的弟子有一場苦戰(zhàn)?!?/br> 畢道凡說到此處有些憂慮,“我也有好幾年沒見潮音了,原來說好今年春天在襄陽一見,可是他卻沒有來,連個口信也沒有,大概是被什么事情耽擱了。算了不說這個,現(xiàn)在說的是拜師。你如果不介意拜一位女師父,不如就去小寒山試試?!?/br> 云善淵一直做男裝打扮,畢道凡也沒有看出來,聽他的意思是讓她去向那位四師妹學武?!爱吺迨钦f那位四師妹在小寒山面壁思過?” “對,她叫葉盈盈。我沒見過真人,聽潮音說她一直都沒收徒弟,而且獨坐小寒山幾年后,脾氣變得很溫和。我曾聽說玄機逸士的劍與薛衣人的劍不一樣,并非是沾滿了鮮血,至于究竟是何種劍法,江湖上已有幾十年未見其蹤,也就讓人不得而知了。葉盈盈得了玄機逸士的劍法傳承,你又正想學高超的劍法,不如去試試。” 畢道凡說到這里無奈一嘆,“小寒山在川北一帶,可惜我也不知道葉盈盈在哪個山頭,這就要靠你自己找了。學武拜師都要一番努力,也要看緣分才行?!?/br> 云善淵非常鄭重地謝過了畢道凡,拿出了她的誠意,親手做了一桌菜答謝畢道凡的指點之恩。畢道凡雖然只是說了一個線索,但如果沒有他的這番話,云善淵是絕不能有尋找此番機緣的機會。 兩人又在荊州城停留了幾日,各自準備了行囊,畢道凡打算去探聽潮音和尚的近況,云善淵則決定入川,這次不是前往峨眉,而是先往小寒山。 云善淵曾聽姬冰雁說起過薛家莊的薛衣人,二十年前以血衣人之名出現(xiàn)在江湖中。一說是快意恩仇,可也說是殺人如草,直到近一兩年來逐漸淡出了江湖的血腥。只是,誰都知道薛衣人淡出了江湖,但他的劍早就浸泡在鮮血之中,那是無情冷冽的劍。這些年來幾乎不再有人能在他的劍下走過十招,薛衣人不愧為天下第一劍客。 但是第一的名號總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化著。 畢道凡所言的玄機逸士在四五十年前橫空出世,是當時的第一劍客,為人處世卻與薛衣人完全不同,后來隱匿得徹底,絕跡于江湖。 兩者之間的劍意既然不同,那么玄機逸士的劍意究竟是什么樣子?此入川北,她又能不能順利拜葉盈盈為師? 第八章 冷月當空, 浮云或遮蔽月華,或散于天際。 冬夜, 萬籟俱寂。瀑布飛流直下, 只聞水聲轟鳴。 水幕之中,云善淵手持青冥劍,以長虹貫日之勢, 向瀑布揮出利劍,劍勢連綿不絕。就見奔騰而下的瀑布,斷而復流,流而復斷。 冬季的冰水凍入骨髓,她在瀑布下卻能滴水不沾, 讓劍勢將瀑布徹底隔絕在了周身。 如此周而復始,不知過了多久, 利劍與瀑布兩者相撞, 發(fā)出了一道轟鳴聲,伴隨著空氣的震動,水幕湖的四濺開來。 云善淵雙足輕輕一點,從深不見底的水潭之上飛身而過, 把那猛然墜落又高高濺起的水珠都留在了身后,人已經落到百米之外的巖石上。 劍歸劍鞘, 云善淵望著瀑布, 負手而立。 一晃已經十年了。那年她直入川北,對此也是人生地不熟,用了大半年尋找葉盈盈的蹤跡, 卻都沒發(fā)現(xiàn)山中有人煙存在。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世事往往會有相似的巧合。在她獵捕一只兔子時,見兔子硬生生地跳下了懸崖,才發(fā)現(xiàn)這個懸崖下有乾坤。距離崖頂十多米處有一個突出的石臺。其上固定了一根向崖下而去的粗藤蔓,崖底就住著她苦尋不得的葉盈盈。 “小云,夜色很深了。你現(xiàn)在不睡,明日怎么出山?”葉盈盈從樹林中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件淺紫色鑲毛邊斗篷,將它遞給了云善淵,“穿上,夜深露重,都說了不必在這樣的日子來此處練劍?!?/br> 云善淵接過了斗篷將它披在身上,順手還將帽子朝頭上一套,寒風吹動了斗篷鑲邊上的兔毛,把她的臉頰弄得有些癢。 “謝謝師父。師父怎么也沒睡,是舍不得我走嗎?” 葉盈盈搖頭輕笑,比起剛剛見到云善淵時一副年少穩(wěn)重的模樣,近兩年來,她真是變了不少,變得年輕了。 這樣說可能有些奇怪,明明是從七八歲的女孩長成了十八歲的少女,也不算是變老,但就云善淵來說確實如此。 葉盈盈還記得見到云善淵的第一面,著實沒認出她是女孩,當聽她說是受到二師兄的朋友指點來此處拜師時,更是有些不敢置信。葉盈盈當時就想,自己七八歲時是什么樣子? 那時剛剛她拜入師父玄機逸士門下,師父并不是太過和善的性子,好在三位師兄都對她頗為照顧,她和大多數(shù)同齡的孩子沒有差別,天真調皮,性格活潑。師父會收她為徒,她的天資悟性自是不會差,但還是孩子的她沒有堅持苦練的意志,為此受過不少師父的批評。 等學了十年的劍,她自覺劍術有成,師父卻不讓他們師兄妹之間相互切磋武藝,偏偏又是教授了他們不同的劍法。當她的好奇之心到了頂峰,就硬逼三師兄出劍對招,三師兄說什么也不對她拔劍,她把三師兄一劍刺傷,然后被師父懲罰在小寒山禁足十五年。 這個變故說起來也就一兩句話,可著實改變了她的人生。 還有兩年,十五年之期就要滿了。葉盈盈回想起當年的往事,十七歲之前的自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直到那一劍刺入三師兄的胸口,鮮血流出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此后她再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 在小寒山禁足面壁的三年里,葉盈盈想了很多很多,磨去了她的年少輕狂,任性妄為,也讓她感到了深深的孤寂。三師兄還好嗎?師父與其他師兄弟又怎么樣了?她想念他們,可沒敢邁出小寒山一步,這是她的過錯,就要接受懲罰。 這時,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孩來到深山之中,想要拜她為師。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被求拜師一事出乎意料,女孩的堅毅也出乎意料。 其實,云善淵的性格并不是葉盈盈喜歡的那一類,她更喜歡活潑天真的女孩,可能是因為能在她們身上能找到往日自己的影子。但是,在云善淵與她比鄰而居一年后,她收下了云善淵做徒弟。 云善淵有些武學基礎,就和大多數(shù)江湖中人一樣,武功心法都不夠精深。即便如此,她從未間斷過修行內功、練習輕功,還有一些暗器的手段。勤能補拙,云善淵用她的毅力與善思,將那套并不精深的功夫發(fā)揮到了其極致。 葉盈盈把這一切看在眼中,云善淵與她當年完全不同,沉穩(wěn)、堅毅、自律,在成為高手的路上,她缺少的只是一個機會,一個學習到高深武學的機會。 葉盈盈不得不承認她被打動了,云善淵值得這個機會,便將玄機逸士傳授的百變陰陽玄機劍法、流云袖法都教于了她。 此后,不分寒暑春秋,云善淵在這小寒山中苦練武功,未有一日中斷。兩年多前終是學有所成,是葉盈盈也未想過的高度。 云善淵在習劍中,在追尋她自己的劍意,不是冷如雪,也非暖如春,凌冽卻又平和。百變陰陽玄機劍法在云善淵的劍下,有了一種不同的解讀。 葉盈盈隱約覺得,這與師父玄機逸士創(chuàng)下此套劍法的初衷有了偏離,但她并未阻止云善淵去摸索她自己的武學之道。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一個人想要成為高手,一味地學習前人的武功終究是落了下成,即便學得再好,這人都失去了成為高手的心。葉盈盈收下云善淵做弟子時就很清楚,她的徒弟與她不同,云善淵做好了闖蕩江湖的準備。 “你要離開,我總會舍不得?!比~盈盈說著心中就有些惆悵。 兩年前云善淵劍有所成可以出師,但她認為自己的修為還不夠穩(wěn)定,想在山里再留幾年,之后就是時候離開小寒山,去江湖試煉一番了。 許是因為學有所成的關系,云善淵身上一直背負的壓抑緊迫感總算消散了很多。她還是一樣勤奮習武,卻沒了那種每時每刻宛如生命最后一日的沉重。 這讓葉盈盈終于放心了。 云善淵初時就說過,她完全忘記了過去,這個名字也是自己取的。葉盈盈猜測可能是這種失去過去的經歷,讓云善淵有了壓抑的不安,而她不知怎么去開解一個年少老成的孩子,只能給予更多的關心去化解這種不安定。 兩人相伴十年。在武學上,葉盈盈指點著云善淵;在生活上,云善淵照顧著葉盈盈,吃穿住行都涵蓋在內。 從陌生到熟悉,兩人都改變了不少,葉盈盈感謝云善淵讓她不再孤寂,云善淵也找回了此時此身年輕人該有的意氣風發(fā)。 明天云善淵就要離開,葉盈盈還真是有些睡不著。 云善淵也是不舍葉盈盈。 初見時,葉盈盈也不過是雙十年華的女子,看上去卻是多了三分憂愁,缺乏堅毅之氣。這與云善淵心中所設想師父有點距離,但是聞道有先后,術業(yè)有專攻,達者為師。 云善淵不會因此就心生偏見,也做好了準備,耐心地等葉盈盈愿意收她為徒。好在這一天沒有來的太晚,她真心感激葉盈盈全心全意地傳授她武學。 這份創(chuàng)自于玄機逸士的武學,帶給她的不只是武功修為的提升,讓她觸摸到了高深武學的門檻,更是讓她認識到了心境上的偏差。 兩年前她學有所成,在武功可以出師時,猛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上輩子身中劇毒的心理影響一直存在,讓她壓抑著迫使自己把每一天當做最后一天來活。入世出世,她做得遠遠不夠,固守本心過了火就是一念成執(zhí),失了灑脫。 為念而念,如何悟道? 云善淵想通后就豁然開朗了,她并非是一個為劍而劍的人,而她其實也沒深入過著真的江湖,如今本該是‘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fā)聳。立談中,生死同,一諾千金重。’ 當然,這也不是說讓她把理智判斷力全都扔掉,而是要體會當下,希望能有一日能感悟到來過、活過、愛過。 云善淵承認不舍葉盈盈,她們之間不只是師徒,更已如同家人。如非姬冰雁的一封信,她本打算等葉盈盈的禁足結束,一起去唐古拉山拜見師祖玄機逸士,但如今不得不調整計劃先行離開。 兩年前,云善淵學有所成,那時距離她與姬冰雁的十年之約只剩一年多,她出了小寒山去川北城打聽雁字商號的消息,還真探聽到了死公雞的大名在西北一帶無人不知,雁字商號在川北城竟是也有分號。 云善淵托商隊給遠在蘭州的姬冰雁去了一封信,兩人又聯(lián)系上了。 姬冰雁在回信中并未多說他是經歷了怎樣的苦難,才從一個清貧如洗的少年成為了一方巨賈,說的多半是西北風情,也邀請云善淵能去他那里做客。 云善淵也沒有說她是受了多少傷痛,在無數(shù)刺骨嚴寒與酷暑難耐中才學成了武功,只說川北的風景秀美,也歡迎姬冰雁有空來這里走走。 不過信上雖是如此說,那時兩人都沒有出去走走的打算,也許是還不到時候。后來,兩人也聊了一些江湖事,云善淵說起了她的拜師經歷,自然也就提到了畢道凡與潮音和尚。 姬冰雁的最近一次回信就是關于潮音和尚。這十年來江湖上竟是沒有再聽說過潮音和尚的消息,可是誰想在半個月前,有人在杭州的青樓里見到了伏魔杖,那是潮音和尚的兵器。 云善淵想起當年畢道凡所言,他與潮音本是約好了在襄陽見面,可是潮音卻是爽約了。其中恐怕有什么地方出了變故。 這也就是她提前出山的原因,潮音和尚是她的二師伯,雖然未曾見面,但于情于理,她都該去追查一番。 “師父也不必太想我,還有兩年,我們就能在唐古拉山見了?!痹粕茰Y與葉盈盈一起走回了木屋,對她說到,“我這個徒弟是不會讓您在師祖面前丟臉的?!?/br> 葉盈盈笑了起來,她有云善淵做徒弟確實不丟臉,單說在生活上就舒坦了不少。云善淵在習武的同時也沒把自己活成苦行僧,在經營上也有一套本領,她沒成為巨賈的計劃,卻也足夠不愁吃穿了。 “我知你的處事與性格,雖是應該放心,但總會掛心。不過行走江湖,不管悲喜成敗都是一番經歷。我們師徒就兩年后唐古拉山再見?!?/br> 第二日一早,云善淵與葉盈盈作別,帶著那把葉盈盈傳與她的青冥劍離開了小寒山,取道水路從嘉陵江入長江,一路向東而行前往杭州。 云善淵踏入杭州城時,已經是正統(tǒng)十五年的正月,與正史有所出入的是去年并未發(fā)生土木堡之變,漠北的瓦剌雖蠢蠢欲動卻還未見異動。 她對正史只了解了大概,沒有深入研究太多,上輩子也沒時間讓她去熟讀二十四史。何況,這是一個她所知歷史上不存在的世界,那也就不必因循守舊。 正月初八的杭州城已經連續(xù)下了幾天的大雪。 聽雪閣就在西湖邊,雖然仍未過正月十五,此時人們理應一家團聚少有去青樓尋歡,但這里的生意比平日更好了。只因連日來的大雪,將杭州城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聽雪閣并非一般的青樓,而是杭州城里最雅的青樓,樓如其名,它所處的位置能一覽西湖雪景,在三樓的雅間里更能倚窗遙望斷橋殘雪。 降雪時節(jié),往聽雪閣走一遭,能賞的不只是美人,還有一年中難以留住的雪湖。 老板顯然很會做生意,每逢寒雪飄落,就不再守著青樓多是晚上開門的老規(guī)矩,午后就會開放三樓的五個雅間,只有一間允許包場,還有四間卻道為緣分而留,讓來客能在雪中結緣。雅間為雪而留,就連美女都要為之退一步。 翻譯一下,除了那個可以包場的雅間,其他的四個雅間不接受一人獨占,其他來客可以一起拼桌,而且雅間里的美女只會與你彈彈琴,想要談談情,還需換個地方繼續(xù)下去。 雖說是靜待有緣人同聚賞雪,其實四個雅間能招待客人的數(shù)量也不一樣,其中以暗香雅間最貴,因為它只招待兩位客人。 “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昔日都未曾一見,今日方知聽雪閣果然不負雅名。” “那看來香帥是真的喜歡雪,若不是這雪景,恐怕忘了來此坐坐了。” 云善淵剛走到暗香雅間門口,就聽到這兩句對話。 第九章 (抓蟲) 云善淵眨了眨眼睛, 看來店家的規(guī)矩也是要因人而異,說好了只彈琴不談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