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二三十年前，有兩個天資聰穎的年輕人，他們本是好友，一同發(fā)現(xiàn)了西方魔教石窟，見到了其中的武功。一個叫做石霧，一個叫做午怺。

    “石霧與我一樣，沒有選擇修行魔功，他憑借己身去感悟了自己的武學(xué)之路，后來就在西域一手創(chuàng)立了如今的西域魔教。

    午怺卻是選擇了修行魔功，而且他去尋找圓月彎刀了，傳說會魔功的人總會找到圓月彎刀，我覺得他已經(jīng)找到了?！?/br>
    吳明的話說到這里，也就回到了最初為什么石霧要讓云善淵來無名島。

    “當(dāng)年，這對好友有過約定，以玉門關(guān)為界，兩人再不相見。誰也不逾越半步，不干涉對方的所作所為。石霧不能違背約定將往事說與你聽，只能給你出海圖讓你找我了。

    阿云，你需要明白，午怺與金九齡之流不一樣，他與當(dāng)年的丁鵬也不一樣。

    我曾經(jīng)見過他一次，正如我所言，魔道也是大道三千之中的一道，午怺就要走到他的極致了，所以他需要去一個對手去問道。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有人已然人劍合一，有人會走上劍神之路，而你看宮九，他若沒有那個致命的缺點，也是俯瞰眾生的劍邪。

    午怺比我幸運，他可以選擇不同的對手。不過我認(rèn)為，當(dāng)然也不只是我認(rèn)為，恐怕石霧也那么認(rèn)為，午怺想找的對手是你。因為你走在道法自然的路上，與他的道背道而馳，你是他最想挑戰(zhàn)的對手，在他認(rèn)為最對的時機(jī)。

    至于，午怺為什么要那樣布局，我想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云善淵緩緩搖頭，確實不需要解釋了。

    午怺需要一直龐大的勢力，是為了幫助他找到合適的對手，也是因為這樣的勢力，才讓他的對手必須應(yīng)戰(zhàn)，不然則是江湖浩劫。

    “我是否應(yīng)該感到幸運呢？”

    吳明意味深長地笑了，“我不是你，我不知你的想法。若有這樣一個對手確實是問道之路的幸運，但恐怕你也不可能輕易擁有簡單平凡的幸福了。

    我這里有一張航海圖。當(dāng)年，魔教敗退出海而逃，就是逃到了南海的無憂島上。西域魔教的石窟已經(jīng)被石霧毀去，你應(yīng)該去看一眼魔教無憂島的舊地，說不定能有一二收獲?！?/br>
    云善淵收下了地圖，她會去看一眼。

    這個地方說不定就是金九齡想要找的地方，金九齡曾經(jīng)認(rèn)為天魔繡的秘密在白云城，殊不知南海很大，它并不在白云城那座島上，而是在無憂島上。

    吳明看著云善淵的背影，他的目光沉沉，終于出現(xiàn)了一件不無趣的事情，他實在是無聊太久了。

    云善淵走回了房，看到了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的宮九，根本看不出來他剛才一度失控。

    宮九依舊是站在距離云善淵十米之遠(yuǎn)的地方，他的語氣過于平靜，“現(xiàn)在你都知道了，小老頭教過很多人武功，那你也該明白了，我在他眼中只是一個殘次品。”

    云善淵確實明白了。吳明讓她感悟龜息之法，讓她贏過宮九都是在引導(dǎo)她看清邪道是怎樣的道，是因為吳明十分希望她與午怺一戰(zhàn)。

    吳明希望她能贏，或者說是借著她的手在比問武學(xué)之道，是想要證明他當(dāng)初沒有選擇練習(xí)魔功是對的，不練魔功也能走到巔峰。

    吳明也許曾把希望放在宮九身上，偏偏宮九有了那樣的致命缺陷，宮九不可能走到劍邪的極致了。

    “阿九，其實……”云善淵也不知能怎么說，讓宮九改變他的受虐心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云，看在我沒有騙過你的份上，你不要騙我。我們都知道沒有其實，我就是一個殘次品，我明白的?！?/br>
    宮九卻是狷邪地笑了，“我不在乎，我從來沒有想要走到什么武道極致，我要做的，從我離開太平王府那一天就注定了。我曾經(jīng)想過，我在山中迷路后沒有遇到你，我就那樣死了，是不是比較快樂一點。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多此一問，快樂是什么，我不懂得，也無法懂。”

    “你走吧，不要回來，永遠(yuǎn)別再回?zé)o名島。”

    宮九說了這句就閉起了眼睛，他再睜開眼睛時，眼中已經(jīng)又是毫無情緒了。他轉(zhuǎn)身走向房，卻是說到，“云善淵，今日你該殺了我的?！?/br>
    今日，云善淵沒有殺了他，那么他就會繼續(xù)走上那條謀逆之路，讓一切應(yīng)該毀滅的毀滅。

    云善淵看著宮九的背影，她也回了房，她知道宮九有多危險。

    可是，她做不到在一切沒有發(fā)生之際就奪走了宮九的命，他是那個在山中迷路的阿九，與她打賭的阿九，一直都遵從賭約的阿九。

    而此刻，阿九徹底死了，只留下了宮九。

    有些事，云善淵控制不了，只能在發(fā)生時，再正面相對。

    在一個風(fēng)平浪靜的早晨，云善淵離開了無名島，她要前往無憂島，去看一看那里是不是有魔教的殘跡。

    第三十六章

    海上的氣候變化得很快, 早晨出發(fā)時還是風(fēng)平浪靜，傍晚抵達(dá)無憂島之時, 已然是狂風(fēng)大作, 海浪翻涌，很快就會下一場暴雨。

    云善淵被揚起的浪頭打濕了全身，好在她很快就靠岸了, 不用體驗一把必須隨海浪起伏跌宕的刺激。她將小船拉至了岸上后拽行了一段路后，把它停在了一塊大巖石的后面，就走入了無憂島島內(nèi)，開始去尋找可能的魔教殘跡。僅從岸邊的情況來看，這里并無人們生活的痕跡, 島上可能已經(jīng)很久無人居住了。

    借著大雨未至前的最后一抹天光，云善淵迅速繞了無憂島小半圈, 她找打了島上的聚集地。

    這里只剩下了一間間空房子, 全都已經(jīng)人去樓空，有的房間蛛塵滿布，有的房間里留下了一兩件家具，有的房間里還有主人曾經(jīng)的舊衣?？梢钥闯鰨u上的人并非在同一時刻離開, 在魔教教主任天行身死后，島上的人應(yīng)該是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無憂島, 直到最后一個人的離開。

    云善淵來不及在天色暗下來前探尋完整個無憂島, 眼看著狂風(fēng)已起，大雨隨時會落下來，她找了一間看上去最干凈的屋子, 抱著一堆柴火進(jìn)了屋。

    還好聚集地之內(nèi)曾挖的深井依舊出水，不用擔(dān)心去哪里找淡水，而隨身的干糧食物也能足以讓今夜不會挨餓，就先在此處住下，至于尋找魔教殘跡的問題就留到明日天氣晴朗之后。

    沒過太久，當(dāng)云善淵以溫水稍稍擦拭了身體，用內(nèi)力烘干了頭發(fā)與內(nèi)衣，開始將外衣放在火盆邊的椅子上開始烘干之際，屋外就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廖無人煙的海島，又是漆黑的夜里，聽著狂風(fēng)吹亂了或是近處或是遠(yuǎn)處的樹葉，響起了一陣又一陣回旋而古怪的風(fēng)聲，等待一場暴雨傾盆，這也是一種別樣的體驗。

    云善淵吃完了手里的干糧，一邊考慮著無憂島的情況，也不知道島上還有沒有其他人存在。畢竟她才走了一小半，還有一大圈沒有去探查，也不能完全肯定島上只有她一個人。

    即便不是有人常住，也能難說是否有人會定時回來。就說她借住的這間房，房間并不大，屋內(nèi)也沒有留下齊全的生活用品，例如并無衣物被褥等物件，但是桌椅與床鋪并無灰塵，極有可能是之前有人在此暫歇過。

    根據(jù)吳明與獨孤一鶴所述，可以大致推測過當(dāng)年之事的脈絡(luò)。

    謝曉峰擊敗魔教教主后，任天行帶著一眾魔教殘部逃到了無憂島上。丁鵬來到了無憂島獲得圓月彎刀，他重回了中原武林，他的刀下死過很多人，也是曾一度入魔。但是丁鵬還有情，最后他并不愿意讓魔教重現(xiàn)江湖，與任天行惡戰(zhàn)了一場，任天行身死，丁鵬失蹤。

    四五十年前，這兩人一死一失蹤，魔教也就失去了領(lǐng)頭人，避居此處的教眾可能也分成了不少批，有的想要回到陸上，有的在此居住了下去。不過海島的資源畢竟不如陸上豐富，留下的人最終也是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

    若說要尋得魔教殘跡，那是希望這里有一處石室與西域魔教石窟的地方，它可能記錄著魔教魔功或是記錄著魔教歷史，但也不一定能說必然會有那個石室的存在。

    吳明給了她航海圖，但也很難說吳明有否在無憂島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對于吳明來說，曾經(jīng)見過西域石窟中的武功，想來也不在意一定要在島上找到什么。

    與午怺一戰(zhàn)只怕必然會發(fā)生，即便找到了記載魔功的石室，她也就是能提前見識一番大概，而這已非是知己知彼就能夠穩(wěn)cao勝券，只怕…

    云善淵才想到此處，她就聽到了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這個腳步聲太熟悉了，但是花滿樓怎么會在無憂島上？

    她疾步走到了門口，一把拉開了房門，就看到花滿樓亦是以輕功掠到了門口。既然她能聽到屋外的腳步聲，花滿樓怎么可能沒有聽到屋內(nèi)有人。

    “七童，你怎么會來無憂島？”

    回以云善淵的是一個擁抱。

    花滿樓什么都沒有說就把云善淵一只手擁到了懷中，另一只手輕輕摸向了云善淵的側(cè)臉，摸得緩慢而認(rèn)真，像是要確定她真的完全平安無事。

    云善淵可以聽到花滿樓有些快的心跳聲，她剛想要說什么，就被花滿樓攔腰橫著抱了起來向床邊走去，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七童，你…”

    “不穿襪子，又不穿鞋，就在地上站著，你難道不知道寒氣從腳入的道理。”

    花滿樓說著將云善淵輕輕放到了床榻上，他在床側(cè)坐了下來，一時間就聽到火盆里的木柴因燃燒而發(fā)出的噼啪聲。

    盡管云善淵覺得她不會因為赤腳在地上站了一會就生病，何況海島上的氣溫并不寒冷，屋內(nèi)為了烘衣物還點著火盆，但她也沒將這些話說出來。

    云善淵靠在了花滿樓的左肩上，今夜會在此見到花滿樓真的有些意外，她沒想到花滿樓會出海來找她，而他竟是也找到了無憂島。

    “這一年出了一點小問題，我沒辦法與陸上聯(lián)系。昨天，我就托人送信去了百花樓。海上的情況復(fù)雜，你怎么就來南海了?！?/br>
    花滿樓沒有松開攬在云善淵腰上的手，這樣抱著她，才能讓他確定懷中人的存在。

    為什么要來南海找人？一年零五個月，除了最初的一封信，然后就是音信全無。若說本是要避開羅剎牌一事的麻煩，那么當(dāng)西域魔教一事終了，眾人皆知玉羅剎根本沒有死的時候，云善淵也該出現(xiàn)了，至少也該來一份信報平安，可是他并未得到只言片語。

    花滿樓想要相信云善淵平安無事，但他還是會有些擔(dān)心。

    “我只是有一點點擔(dān)心，不多，就是一點點而已。西門吹雪的兒子都出生了，你還沒有音信，我就想著不如出海一次。這一年多，我去過了西域大漠，既是見過了漫天黃沙的美，那也不妨來大海上領(lǐng)略碧波的風(fēng)光?！?/br>
    不多，就是一點點擔(dān)心。

    云善淵聽到這句話，她仰頭看向花滿樓，如今他的臉上是看不出任何擔(dān)憂的情緒，似乎他出海賞景是主要目的，而前來尋得她的消息只是捎帶。那么她是要信了這些話，因為他的擔(dān)心只有一點點，所以她也不用因此而掛懷難過。

    “只是無憂島并不好找，應(yīng)該沒有船能直接前往此處。”

    云善淵是自己駕船前往了無名島，她對沿海出船的情況也算了解，基本上只有通往白云城的一條航線，而出海人基本都不跑其他的小島，一方面是路線很不熟悉容易有意外，另一方面像是無名島也很不歡迎外人不請自去。

    如果不是吳明希望她能與午怺一戰(zhàn)，那就絕不會輕易放她離島，那些或是有意或是無意闖入無名島的人，只怕正如吳明所言，他們再也沒有了過去，只能在無名島上度過余生，更是為吳明所用。

    “我原本想要先前往白云城，聽聞那里有些船夫愿意去出船其他島上。不過這一趟航行遇到了小意外，半途之中遭到了暴風(fēng)雨，我就順流飄到了這里，原來它叫做無憂島。

    這個名字也與這座小島很相稱，這里較為適宜居住，有淡水，距離這片住宅的島嶼另一側(cè)是一片樹林，里面還有飛禽，也有不少果樹。海島、陽光、碧水、綠樹，想來從前在此居住的人們是過著無憂的生活?！?/br>
    花滿樓的語氣平和，他的話語里只有一片世外桃源。然而外面的暴雨已經(jīng)傾盆而下，砸在屋頂上陣陣作響，一時間也難以分清花滿樓說的小島之景，是否就是眼前這個正在響著古怪風(fēng)聲與雨聲的無憂島。

    云善淵并未沉迷在花滿樓描述的桃源之中，她知道白云城與無憂島的航線完全是不同方向。剛才花滿樓輕描淡寫地將他順流飄到無憂島的過程一筆帶過了，可是這不會一段輕松簡單的水中之旅，更怕是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葬生在風(fēng)暴中。

    “你用了幾天飄到了無憂島？”

    花滿樓聽出了云善淵壓抑的擔(dān)憂，他笑著說，“也就是七天而已。小愈，這七天一路順暢，沒有遇到其他的意外了?！?/br>
    “七天而已。”云善淵瞇起了眼睛，“你當(dāng)自己是魚嗎？在大海之中游著，不餓也不渴，游一游就到了?！?/br>
    云善淵在海下練習(xí)了龜息之法，她知道幾日不吃不喝呆在水中的感覺，對于沒有準(zhǔn)備的人來說，這已經(jīng)不是不好過，而是要命的過程。

    此刻，她也不知道是該為花滿樓的輕描淡寫而生氣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他這樣說就是為了不讓她擔(dān)心，不希望她有任何的負(fù)擔(dān)。

    花滿樓還是笑著，他摸著云善淵的頭發(fā)，“你猜得對，那幾日，我就嘗試著去做了一條魚，能在海中自由地游動。不再被必須用鼻子呼吸而束縛，若是退去了為人的束縛，便能與海浪為伴，一眨眼就到了無憂島?！?/br>
    云善淵聞言也笑了，她有些愕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七日而已，花滿樓便能悟出不用鼻子呼吸的方法，在大海中如魚得水地活著，這種悟性天下罕見，心澄如明鏡，便得天地之法。這都是個人的緣法，不必羨慕。

    “所以，你真的沒有受傷？”云善淵卻是在花滿樓身上聞到了一股草藥的味道。

    花滿樓微微搖頭，“已經(jīng)沒事了，就是風(fēng)浪來的時候，右肩受了一點小傷。我在三天前到了無憂島，島上也有各種草藥植物，我已經(jīng)敷過藥了。小愈，你…”

    花滿樓沒想到云善淵聽著他的話，就伸手去解了他的衣服，“我真的沒事了。”

    “我只是想確認(rèn)一下?！痹粕茰Y對于花滿樓說的小傷持懷疑態(tài)度。即便花滿樓能在七日中感悟出皮膚呼吸之法，但往往都是在生死關(guān)頭才有這樣的徹悟，讓她怎么相信是小傷。

    花滿樓拗不過云善淵，只得讓她解開了衣服?！翱赡芸粗€有些淤青，不過就快好了。”

    云善淵就看到了花滿樓右肩上一大片淤青，不知是撞到了什么才造成的傷勢。她輕輕摸了摸，還好沒有傷到骨頭，可能是花滿樓及時以內(nèi)力護(hù)體卸去了大半的相撞之力。盡管如此，這樣的淤傷著實不輕，何況是還要在海中游上七日。

    “你覺得這是小傷？”云善淵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著花滿樓臉上的淺笑，心中真的有些憋悶，卻也不可能對花滿樓發(fā)作。

    他有錯嗎？錯在來找她，還是錯在想要體驗大海的美好與危險？如果這也是錯，那么她只留了一封連去處都不明的信，才是更大的錯誤。

    云善淵只能上下掃視著花滿樓，最后把視線落在了他的耳垂上，然后就咬上他的耳垂，力道不夠重，她想要狠狠用力，但還是下不了狠心。

    “小愈！”花滿樓只覺耳垂一痛，卻也是身體有些發(fā)熱了，將云善淵圈在了懷里，不讓她在繼續(xù)做出讓他控制不了的舉動來，“乖，別在床上鬧了?！?/br>
    云善淵很快就松了口，后知后覺這個舉動可能會惹火，但是對于花滿樓表達(dá)小傷的態(tài)度，她是并不贊同。

    “我看你是一點都不怕痛，這是小傷，你眼中的大傷是什么樣子？”

    “你受傷了，對我來說就是大傷?！被M樓說著把云善淵抱得更緊了，“你給我的信里都不曾提起要去的島嶼具體在什么位置，我只能來南海碰碰運氣。好在，我的運氣不差。”

    云善淵還是慶幸沒把具體路線告訴花滿樓，如果他到了無名島，想讓吳明放人，那真是不知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