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其實,兩人在對天地奧義的探尋上,有著一些相似之處,故而兩人的力量相沖到了一起,彷如讓那蒼茫之天更加風起云動,讓那壯闊之海越發(fā)濤生浪起,形成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 云善淵不知逍遙子感覺到了什么,她自己仿佛化作了扁舟一葉游蕩在這天地之中。 她可以停泊在一片樹葉、一只小蟲的身邊,看著小蟲啃食了樹葉,看著樹葉從綠變枯,又是看著小蟲從生到死。此刻,她似是經歷了小蟲與樹葉的一生。 她也可以停泊在飛鳥與魚的身邊,看著兩者在海面上短暫的相遇。這一刻鳥欲捕魚,魚想要逃出升天,她能夠是捕魚的鳥,也能夠是躲避鳥的魚,然后海浪卷來,兩者就徹底分別。 這樣的扁舟一葉無處不可以往,在其上可以看到人間百態(tài),可以領略萬物枯榮,行在風中、雨中、火中、土中、雷中、金木之中,而下一刻便不再被困于此世,直沖九霄之上沖破了天際看不見的束縛。 云善淵看到了那個她熟悉的金陵城,城中的人來來往往,最美的地方便是百花樓,一眼看過去便是生機盎然。 “小愈,角落里的兩盆白菊,我已經澆過水了。你只需為那一盆綠色的澆水就好了?!?/br> “好,還有沒有別的要做的?” “沒有了,花伯都已經照料好了?!?/br> “既然那花伯照料好了花,我該是要照顧好你。七童,你說對吧?” 花滿樓就感到云善淵的手指輕輕劃過了他的側臉,在他的臉沾留下了一道泥印,這定是花盆中的泥?!澳憔褪沁@樣照顧我的?” “我是手不小心滑了一下。”云善淵笑著就朝后躲去,不過卻是被花滿樓單手抱住了,而后她的臉上也多了一道泥印?!捌咄氵@是非要…” “我這是非要與你有福同享?!被M樓說著也笑起來了,不過他才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便是拿出了絲帕為云善淵輕輕拭去了那道泥漬,“小愈,就是你把我?guī)崃?,你認不認?” 認不認呢? 云善淵當然承認,與花滿樓在一起的時候,什么都不做也會讓她安心而幸福,能有最簡單的快樂。當初如此尋常的場景,卻是深深印在了神魂之中。 只是,下一刻卻是她不能再回頭地離開了百花樓,整個身體瞬間化作粉塵,死在了侯濤山之中。 有情皆苦,如何不痛。 那些還會流淚的痛,是還能釋懷與放手的痛。可是這一份無淚的情,不再掛在嘴邊的情,是已經刻入了神魂。 瞬間,神魂之中的痛無邊無際地擴散了開來,過去有多美,那么此刻就有多痛,痛到了讓神魂都在顫抖。 冥冥之中響起了這樣一道聲音,‘你不如留下,神魂停留在此,那么也就不必再痛。如此相守一生,便也是了斷執(zhí)著?!?/br> 云善淵卻是默默搖頭,將這些密密麻麻無處不在的痛,一遍又一遍品味過去。 痛是因為樂,苦是因為甜,如果甜過了頭終成了苦,那么苦到了盡頭,也就再化作了甜。 如此痛又何痛,痛與樂交織在一起,讓這份情似是被放到了某一處,不是放下了,而是就存于某一處,像是暫且忘了,卻又似乎從不曾忘了。只是不再被其中的痛楚所擾,而僅僅為此情的美好而微笑。 逍遙子倏然睜開了雙眼。 太上忘情,某一刻,他從云善淵身上感知到了這種心境。忘情并非無情,是不困擾于情,有情卻不因為它牽絆不前,更是能得情而瀟灑自若。 原來如此,情有千萬種,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逍遙子也感到自己的神魂變化了,他感到九霄之上的聲音。霎時間,天中閃過了一道電光劃破了云層,似是有另一個世界出現(xiàn)在了天的那一頭。 逍遙子只覺身體一動,便已然向九霄而去?!霸频烙?,我們來日再見?!?/br> 云善淵聽到了逍遙子的聲音,她的神魂也在此刻沖破了身軀的束縛。 這一刻,她游弋在天地之中,萬物之聲皆入耳中,目力所及看透諸事變化,仿佛與天地同在,仿佛與日月同輝,更是能上達乾坤宇宙,領悟星辰變化,仿佛一切盡在心中。 但是與浩渺的乾坤相比,人的存在太過渺小,似乎不論走多遠,都無法掌控天道,天外有天,沒有止境。既是如此,究竟還要堅持追尋下去嗎? 云善淵卻是沒有絲毫猶豫,她想要堅持追尋下去,天無盡頭,那么她也就能領略一路不同的風景,怎么又會生出厭煩倦怠之心。 可能就是在她心中堅定的一瞬間,四散在天地之中的神魂凝聚到了一起,越來越濃郁,它汲取了一絲天地之力,從神魂凝聚成了一具身體。 這個過程很快似乎又很慢,云善淵終于感到了己身的形成。 從此刻起,她可以切實地走上探尋天人之道的道路,在將來水到渠成之際,破碎虛空。 在破空之中,云善淵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此次的時空波動尚未徹底散去,她以己身進入下一個世界之前,觸摸到了一個場景。 “七童!”云善淵見到了花滿樓,他在一個很奇特的地方,那里似乎是一處大殿,可不似人間,其中殿頂滿布星辰,殿中似乎漂浮著浮雕。 花滿樓望向了聲音而來之處,殿中并無第二人出現(xiàn),但他知道云善淵出現(xiàn)了?!靶∮液芎?,你呢?” 云善淵觸摸不到花滿樓,只是她看得清楚,他面容依舊年輕,可是滿頭青絲已經成了白發(fā)?!澳阏娴臎]有騙我?從前重傷卻說是小傷,如今這樣算好?” 花滿樓卻是笑著點頭,“花發(fā)多風雨,人生足別離。風雨別離之后,我們總會相聚,我更是能夠見到一個廣博的天地,有什么不好的。到時候,我給一個驚喜好不好?” “好。我等著這一天的到來?!痹粕茰Y說著便失去了這種感應,她笑著仰起頭,所以眼角并沒有淚眼流出。 下一刻,便是噗通一聲,云善淵掉在了水中。 有些尷尬的是,因為神魂力量以及天道之力所限,她并沒有一下子就變作成人的身體,而是成為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孩。 于是,此時就看到一個光溜.溜的小女孩在水中游泳。 云善淵連忙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了衣服,盡管這衣物很不合身,但總比赤裸著要好。她還覺得慶幸,如果凝結成為一個嬰兒的身體,否則才真是麻煩大了,這里看著是深山之中,也不知外面是什么世界。 正是這樣想著,她那不太合身的衣服就被勾住了,是魚鉤勾住了衣服。 “哎?在這里竟然還能釣到活人?可我想要的只是魚啊?!?/br> 云善淵朝上看去,說話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即便穿著粗布麻衣,卻也能看出他是個俊美的相貌。 云善淵抓住了從她身邊游過的兩條魚,她還伸手對男孩揮了揮魚,“我手里是有魚,你要嗎?” 第一章 云善淵一手握住了兩條不斷撲騰的魚尾, 一手反捏住了勾住她衣服的魚線,借著這根細細魚線從河中躍起, 徑直躍到了距離河面三米多高的石橋之上。 盡管剛剛才凝成己身, 還未修行任何的武功,但是此身在形成時吸取了一絲天地之力,又是以神魂成體, 可以說己身即便尚未修行武功,卻在體內已經有了自然自發(fā)的真氣循環(huán),或是還不只于此,它更與天地相合,想來在將來修行之路上, 會是事半功倍。 男孩見到云善淵才四五歲的樣子,身上套了一件大了一圈的布衣, 但卻是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他原本釣到活人也沒有幾分興趣的心情突然就變了,眼中露出了幾許好奇,才仔細打量了起對方。 這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盡管年紀尚幼, 卻已經能猜測她將來會美到何種地步。 然而,小女孩的身上透著矛盾的地方, 與一身不倫不類的布衣極不相稱的是她宛如凝脂般的皮膚。她該是出生世家, 從小錦衣玉食沒有受過任何苦難,卻偏偏能在這么小的年紀就有如此身手。 她在流落到深山之后,竟也不見絲毫的惶恐, 而是對他笑了起來。這一笑讓他如沐春風,如飲甘霖,讓他從懂事起就覺得孤獨的心,竟是感到了一種不同的溫暖。 “我叫石壹,石頭的石,大寫的壹,將來我必是天地第一人。既是我釣從河里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meimei了。” 石壹轉眼間就下了這個決定,他三歲雙親亡故,一直都是孤單一人,即便是后來得遇便宜師父,卻依舊沒有減少半分的孤獨感。 便宜師父在半個月前死了,他又是一個人了,如今河流送來了一個女孩,她如此奇怪,就該是他的meimei,她配得上做他的meimei。 從今日起,他也有了家人,將來某一日還會心不甘情不愿地將meimei嫁出去。不行,這樣一想,他從這會就開始討厭那個會娶走meimei的臭小子了。 云善淵本是看出了男孩學了不太一般的武功,而僅是橋上河中的匆匆一面,他獨坐垂釣的神情就透出了難以言喻的孤寂感,倒也與悲傷無關,也許是因為他眼底透出的桀驁相關。 只是,誰想到這個叫做石壹的男孩竟是腦子一熱說要認她做meimei,可她沒有隨便認兄長的喜好。 “你想要認我做meimei?說不定我的年紀都能做你的祖母了,我憑什么叫你一聲哥哥?就憑你釣了半天,都沒有釣上一條魚?” 云善淵將手里的兩條魚拋給了石壹,“我叫云游,目前并沒有想要認一位兄長的打算?!?/br> 石壹一手抱住了兩條活碰亂跳的魚,魚還在做最后的掙扎,想要逃出人類的魔爪回到河中。他在它們的腦袋上輕輕一敲,兩條魚就昏死了過去。 石壹就將這兩條魚放到了石橋上,竟是開始去脫鞋子,對著云善淵說到,“你不穿鞋在森林里根本走不了多遠,做哥哥的該把鞋子讓給meimei。” 云善淵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足,她赤條條地出現(xiàn),來得及套上一件衣服,可是在水中根本不可能穿上一雙鞋。 就如石壹所言,在森林中不穿鞋走路,如不是真氣外放護住雙足,或是一路以輕功前行,若真是從滿了碎石枯枝的路上走一段,不久就會雙足染血了。 “你不用脫鞋,我有準備?!痹粕茰Y看到石壹二話不說地脫鞋,她在此刻可以感覺到眼前這個桀驁的男孩是動了真心想要認她做meimei,也許這是一時興起,但此時卻是真誠以待。 石壹停住了手上的動作,他看到云善淵雙手背到了身后,似是在夸大的衣服下摸索著后背腰間所藏,竟是摸出了一個小布包來。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處,那就是從儲物空間里取應急之物不必掩人耳目。 今日的情況有些特別,儲物空間里的備用鞋子是成年后的尺碼并不合適,而只有那雙無花年少時,為她編制的草鞋在尺碼上還算合腳。 這雙草鞋與幾片金葉子一同裹在了一塊布里,金葉子的數(shù)量正好與當年她分得卻從未使用的銀票等值,那張銀票后來在與原隨云的對戰(zhàn)中被他一掌毀去。 云善淵并未扔掉這雙草鞋,更是出于一種紀念,弄來了幾張與銀票等值的金葉,將它們裹到布中再也沒有打開,沒想到今日是派上用處了。 她將雙手伸到背后,如同小布包本就放在了后腰一般,自然地將它從衣服下摸了出來。 “我有草鞋?!痹粕茰Y打開了布包,看到了那雙僅僅穿過一次的草鞋?!拔乙矔幉菪?,你確定你不用換一雙鞋嗎?” 石壹看向自己的布鞋,它確實已經有些破爛了,兩腳的拇指位置就快要穿透一個破洞。他跟了便宜師父在深山中住了一年,來到山里吃得比外面要好,習武之后身體也長得快了一些,又沒有更換的鞋子,它破爛了也很正常。 石壹的臉上先是有了一絲窘迫,但是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情,既然是自己的meimei會編草鞋這種高深的技能,他為什么要窘迫? 只是meimei比自己小,卻是會抓魚,又會編草鞋,他會不會顯得有些沒用? 石壹拿起了地上的兩條魚,他也不知是否期待地問,“小云,你該不會還會燒魚吧?” 云善淵看著石壹,此人應該在深山中生活了一段時間,她很懷疑他是怎么活下來的,或者說照顧他的人不在了?“如果你住的地方能有一口鍋子,我們能熬魚湯。我覺得殺魚是一件簡單的事情?!?/br> 石壹完全不贊同這一點,將魚鱗刮去會弄得一手腥味,破開魚肚子時要還有注意不能弄破魚膽,清空魚肚里不能吃的部分,這些零零總總的事情加在一起,他與便宜師父都愿意吃野果與煮鳥蛋就夠了。 “你覺得簡單就好,此等大事自是由你做主?!笔家呀浲耆M入了兄長模式,將家中大事放權于meimei,“走吧,木屋在兩公里開外,很快就到了。” 石壹的這句很快顯然不是用常人的腳程算的,好在云善淵也不用他以普通人的都速度來算,兩人在一盞茶過后就到了木屋。 眼前是兩間十分簡陋的小屋,兩間屋中都沒有桌椅床鋪,只有用稻草簡單鋪設的床位。其中一間屋子里的小木架子上放著鍋碗瓢盆,還懸著一根繩子掛著幾塊毛巾與衣物。 “師父本來住這間,他半個月前過世了,現(xiàn)在這木屋歸你了。” 石壹指了較為空曠沒有放雜七雜八物品的房間,“我一直想與師父說,他該把自己的毛巾、臉盆、碗筷放在他自己的房里,可是他并不愿意看到這些雜物,就一直堆在了我的房間。如今,你還是把這些放到你的房間里,使用起來也方便一些?!?/br> 云善淵環(huán)視著如此簡陋的環(huán)境,看來她是要沿用那位師父的生活用具了。 她并不反對在山中居住,剛才一路走來,可以看出來此處的人跡罕至,她也想起碼練上一年的武功才離開深山,但是這與買來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并不沖突。 “即便要留在山里,我們不能先從山腳下,或是最近的村莊里買些生活用品嗎?” “出山?你到底是怎么進山的?這里是山腹之中,我記得師父帶我進來走了起碼一個月,這四周也沒有任何村落,這些東西是我們進山時買的。 我如果記得沒錯,一年多以前進山之際,在這山附近根本沒有什么人煙。外面動亂不斷,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要安居樂業(yè)并不容易?!?/br> 石壹說到這里看向了遠處的一棵大樹,“而且,我也答應了老頭,在山中再呆上一年,等我的武功到了他的要求,才能離開此地?!?/br> 云善淵聞言也大概猜到了,也許她來到了一個亂世,“我記不清怎么進山的了,也不知道是從哪里進山的,反正就是隨波逐流,一路隨著水流進了山。石壹,這一帶屬于哪個國家?” “應該是在北周境內,我入山的時候是武帝掌權。不過,誰沒習慣幾年換一個皇帝,現(xiàn)在的情況不好說。你不知道這些,難道是從陳國來的?” 石壹疑惑地看向云善淵,她身上奇怪的地方又多了一點。 北周、武帝宇文邕,陳國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