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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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岫苑后山。 容佩玖垂眸立于容遠(yuǎn)岐的衣冠冢前,靜靜地望著光禿禿的墳頭出神,周圍是剛剛才被她除去的新生野草,凌亂地鋪了一地。 腦中快速地閃現(xiàn)出一幅幅關(guān)于父親的畫面,快活的,不快活的,溫情的,難堪的…… 容遠(yuǎn)岐尚在人世之時,生活于容佩玖而言,多數(shù)是恣意快活、風(fēng)和日暄的。即便在晏衣那兒受盡冷遇、嘗盡心酸,容遠(yuǎn)岐在面對容佩玖之時也總是和煦如春風(fēng)的。對于容佩玖的教導(dǎo),容遠(yuǎn)岐一直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因而常被處塵長老取笑是“既當(dāng)?shù)之?dāng)娘”,容遠(yuǎn)岐卻只是置之一笑。 在容佩玖面前,容遠(yuǎn)岐鮮有將內(nèi)心低迷的情緒外露的時候,唯有一次例外。 晏衣不光是容遠(yuǎn)岐的妻子、容佩玖的不負(fù)責(zé)任的母親,也是一名秀出班行的矢修。晏衣的箭術(shù)雖不能同她兄長晏孔陽相提并論,卻也是矢修榜排得上名號的,且年紀(jì)輕輕便能晉級高階矢修,天資非同常人,她本人對于修習(xí)也頗為上心。 晉級高階不易,從高階提升到頂級高階更是難上加難。很多修士,終其一生,也只能徘徊在頂級高階的邊緣止步不前,抱憾一生。 彼時,晏衣離頂級矢修僅僅一步之遙,卻始終邁不過去那一道坎兒。是以,那幾年中有大半的時間,晏衣都是在歷練場閉關(guān)修行的,久得容佩玖幾乎都要模糊了母親的模樣。 容佩玖還記得,那一日風(fēng)輕云凈,自己的心情也如同那陽光一樣明媚。 大半個月前,容遠(yuǎn)岐只說有事要辦便下山去了。母親閉關(guān),父親下山,處塵長老也不見蹤影,容佩玖有些形單影只、郁郁不振。 那一日,剛剛起床的容佩玖懶懶地推開窗,便看到容遠(yuǎn)岐站在院子中間,笑眼彎彎地看向自己。容佩玖咧開嘴,朝容遠(yuǎn)岐撲過去,容遠(yuǎn)岐將她穩(wěn)穩(wěn)地接住,舉起,父女倆的笑聲充斥著整個小院兒,一時間,煦色并韶光,暖意盈滿懷。 稍后,容遠(yuǎn)岐輕輕慢慢地將她放下,動作時微微皺了皺眉頭,卻很快舒展開去。 “父親,怎么了?”容佩玖心頭一緊。 容遠(yuǎn)岐摸了摸她的頭,笑著搖了搖頭,“無礙?!庇值?,“你快些去換衣裳,換好了出來?!?/br> “父親要帶我去哪里?” 容遠(yuǎn)岐嘴角高高向上彎起,眸中是不加掩飾的笑意,流光溢彩,燦若星辰,“你母親要出關(guān)了,我們?nèi)ソ铀貋怼!?/br> “好!” 容佩玖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容遠(yuǎn)岐已經(jīng)站在院門口了。 “父親?!比菖寰羻镜馈?/br> 容遠(yuǎn)岐轉(zhuǎn)過身,手中握著一把弓,弓身晶瑩剔透,雕刻精美絕倫。 “好俊的弓!”容佩玖贊道。 “此弓名曰龍舌,乃是上古神弓,你母親想要它很久了,正好此次晉階以后可用?!?/br> “父親多日不見,原來是替母親尋弓去了?”容佩玖恍然大悟,“既是心頭所好,母親見到定然喜歡!”又問道,“只是,父親怎知母親這次就能晉階?” “你母親天資聰慧,缺的不過是歷練。我相信,假以時日她定能成功!” 容佩玖心中滿是憧憬,母親素來重視修行,父親替她尋了這稀世神弓來,定能博她一笑吧。小小少女一心只愿,父親能得償所愿。 歷練場,晏衣自其內(nèi)走出,看到一赤一黃、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眼中閃過一瞬失落,擰眉,疾步前行,經(jīng)過父女倆時也未駐足。 “母親?!?/br> “有事?”晏衣頓住,冷冷道。 容遠(yuǎn)岐上前一步,“阿衣,我?guī)【艁斫幽慊丶??!?/br> “不必?!?/br> 晏衣說完就要走,容遠(yuǎn)岐伸手將她拉住。 “不要碰我!”晏衣厲聲喝道。 容遠(yuǎn)岐卻抓得更緊了,另一只手從識海取出龍舌,正要說話,卻被晏衣當(dāng)胸一掌震得后退一步。容遠(yuǎn)岐捂住胸口,眉頭緊鎖,很快有暗紅色的血沁了出來,將赤袍染成深色。 “父親!”容佩玖將容遠(yuǎn)岐扶穩(wěn)。 晏衣臉上絲毫不見動容,只冷笑道,“這次又是用的哪一招?苦rou計(jì)?什么時候我一掌竟能傷你如此了?容遠(yuǎn)岐,光明正大一些,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你傷他的次數(shù)還少嗎!”一聲呵斥中氣十足,怒意滔天。 容佩玖抬頭,“處塵長老?!?/br> 處塵長老鐵青著臉走過來,看看容遠(yuǎn)岐,一臉的怒其不爭,“傻小子!”處塵長老恨恨地看向晏衣,“還不是因?yàn)樗乜谟袀?!你看看他手上拿著什么?!為奪這龍舌,他孤身去闖箭神谷,被守谷神獸拍中胸口,差點(diǎn)喪命!你心心念念的東西,這傻小子就是豁出命來也要替你弄到!你就是要他的命,只怕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雙手奉上!這樣的夫婿,你上哪去找第二個來?!我不清楚你們之間有何恩怨,但自你嫁來龍未山,這些年,這傻小子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難道就沒數(shù)?究竟是何過不去的坎?是何解不開的結(jié)?能令你恨他至此!你的心也忒狠了!” “我心心念念的東西,我自會去弄來。我從未開口讓他幫我做任何事,他受傷,是他活該。”晏衣依然是那副淡漠的口吻,“至于我們倆的事,就不勞長老費(fèi)心了。”晏衣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處塵長老對著晏衣的背影大聲道:“晏衣,老夫希望有朝一日你不會后悔!” 晏衣走得決絕,毫無留戀。 天突然就陰沉了下來。望著晏衣毅然遠(yuǎn)去的背影,容佩玖的心沉到谷底。耳邊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容佩玖扭過頭,那把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上古神弓被容遠(yuǎn)岐扔在地上,棄如敝履。 容遠(yuǎn)岐慘笑一聲,踉蹌著往前行。容佩玖趕緊上前扶住他。 身后傳來處塵長老長長的一聲嘆息。 那晚,容遠(yuǎn)岐一壇酒又一壇酒地把自己灌了個爛醉,胸口沁出的血染濕了大半身衣袍…… 怔忪間,容佩玖聽到有人在喚她,回過神一看,原來是容子修坐下的一名男弟子。 “師妹,師父讓我叫你過去一趟?!?/br> “師兄可知,伯父叫我何事?” “昆侖山的褚宗主適才來過,許是與褚宗主有關(guān)?” 作者有話要說: 要死,終于改完。 ☆、第18章 (補(bǔ)) 容佩玖沿著長長的檐廊向容子修的書房走去,容子修喜靜煩鬧,他的書房便隱在庭院深處、檐廊盡頭。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人自長廊盡頭步來,玄衣素衿,玉冠束發(fā),渾身上下一如既往地一絲不茍,緊抿的唇角在看到她之后勾起一抹弧度,笑意自眼底緩緩漾開。 待得走近,他柔聲問候:“一別三月有余,阿玖過得可好?” “嗯,我很好,你呢,過得好不好?” “除一件事不甚如意,其它倒也還過得去?!?/br> “哦?”她春山八字微挑,翦水秋瞳輕乜,“何事?” “有一人,令我朝思暮想,夜不能寐?!?/br> 沒料到他臉皮如此之厚,光天化日之下說出這種話,饒是自小淡定如她,也蹭地一下紅了臉頰。 褚清越彎下腰,伸出手,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灼熱的臉頰,“嘶,好燙!手都焦了!” 她怒目,胡亂地?fù)荛_他的手,他啞然失笑。 “好了,不逗你了?!彼掌鹦?,正色莊容,“我有正經(jīng)事要與你說?!?/br> “何事?”她也跟著鄭重起來。 他一本正經(jīng)地凝視著她,一本正經(jīng)地脫口而出:“我,思阿玖若狂,阿玖可曾想我?” “……” 他一臉得意地沖她笑,迅速安撫道:“好了,好了,真的不逗你了,你趕快進(jìn)去罷?!?/br> 她旋即轉(zhuǎn)身,卻聽到他在背后喚“阿玖”。 她頓住。聽他囑咐道:“該說的我都已經(jīng)與他們說清了,你進(jìn)去之后,如若他們還是要為難于你,你不要惱,只全部推到我身上便是,萬事有我?!?/br> 她點(diǎn)頭,道:“好?!?/br> 容佩玖走進(jìn)容子修書房的時候,容子修正站在紫檀木書案后揮毫潑墨。 與容遠(yuǎn)岐的灑脫狂放、不拘小節(jié)不同,容子修此人,喜靜好風(fēng)雅,寫得一手好字,乃是聞名東陸的雅君子。 “伯父。”容佩玖喚道。 “來了?”容子修筆下未輟,繼續(xù)慢條斯理地運(yùn)筆,“方才,褚清越來過了。所為何事,想必你是清楚的。” “是。” 容子修援筆蘸墨,低頭筆走龍蛇,“時間過得真快,你與舜華兒時玩鬧嬉戲的場景似乎就在昨日,轉(zhuǎn)眼間竟都長成大姑娘了,也到了該當(dāng)談婚論嫁的年紀(jì)?!比葑有迴吡巳菖寰烈谎?,感嘆,“你隨你爹,性子灑脫,不拘小節(jié)。舜華與你恰恰相反,少年老成穩(wěn)重,克己自持,從不允許自己犯下任何過錯。常言道,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shí)難副。我時常在想,以如此小的年紀(jì)名動四方,對她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她自小便活得一絲不茍,喜怒不形于色,每走一步都力爭至善至美,生怕行差踏錯一步,以至于養(yǎng)成了個淡泊的性子,心中所喜從不與人分享,心中所愛亦不會放下身段去爭取?!?/br> 容佩玖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地候著容子修的下文。果不其然,只聽到容子修話鋒一轉(zhuǎn)。 “既然你已清楚褚清越登門所為何事,那么,我也就開門見山了。” “是,伯父但說無妨?!?/br> 容子修行云流水般回鋒收筆,將紫狼毫筆擱在紫檀雕海水獸筆格上,盯著剛剛寫好的“靜”字看了一會兒,皺了皺眉,將青玉貔貅鎮(zhèn)紙從宣紙上移開,一把將紙揉成一團(tuán),扔到地上,鋪開一張空白的宣紙,重又提起筆,“你大姐對人動心不容易,你可否成全她這一次?你年歲尚小,東陸除了褚清越,還有無數(shù)青年俊杰,其中自有你的良配。再說,兩姐妹爭一個男人,傳出去像什么樣子!” “恕小九無能為力,褚清越并非小九能夠左右之人?!比菖寰链鸬?,聲音不卑不亢。 容子修把筆重重地往桌上一擲,厲聲道:“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和你大姐搶了?!你是不是以為,以你如今的成就,我們這些長輩是不夠格管你的了?!” “伯父嚴(yán)重了,小九不敢?!?/br> “不敢?!”容子修嗓音陡地升高,“這世間還有你容佩玖不敢的事?!從你自作主張選擇殺修開始,你可曾有半點(diǎn)將我這個長輩放在眼里?!” 容佩玖垂眸不語。 容子修閉眼深吸一口氣,語氣略微緩和了些,“小九,我問你,你大姐平素待你如何?” “大jiejie待我很好?!?/br> “你也知道?!從小,你大姐便處處為你著想,處處讓著你,處處護(hù)著你。小時候,你性格孤僻不合群,你大姐想盡各種辦法為你找尋歷練的隊(duì)友。你爹去世之后,是你大姐不分晝夜地陪著你,安慰你。你擅自選殺修,你大姐在我面前為你說盡好話,求我不要追究于你。你說說看,你大姐可有半分對你不住之處?!” “并無。” “既如此,為何你卻要做出令她蒙羞之事?!為何你卻要將她置于如此可笑的境地?!為何你就不能也關(guān)愛你大姐一次?!再者,你大姐與褚清越的婚事,明明是我與已故褚宗主一早就定好了的,現(xiàn)如今因?yàn)槟?,他褚清越不認(rèn)賬了,你讓我的臉往哪里擱?你讓你大姐以后怎么見人?!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改變心意?!” 容子修的咄咄逼人讓容佩玖胸中升起一股亂流,好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番說辭下來,他占盡道理,自己卻儼然是那不懂知恩圖報(bào)、不知羞恥之流。然而,撕破臉,現(xiàn)在卻還不是時候。父親的死因尚未查明,她不能因?yàn)檫@件事先亂了陣腳。 “父親!”容舜華走了進(jìn)來。 見到容舜華,容子修神色略微緩和了幾分。 容舜華走到容佩玖身旁,突然朝容子修跪下,“父親,舜華并未對褚宗主動心,褚宗主也并非舜華心中良人。小九既與褚宗主兩情相悅,還請父親成人之美。小九與我同為容氏族人,與褚清越結(jié)親的是小九還是我對于兩家來并無分別?!?/br> 容子修恨鐵不成鋼,“這褚清越原本是為你定下的,如今他屬意他人,你就不會覺得難堪?” 容舜華笑著搖搖頭,“叔父故去得早,小九這些年來過得很是不易,如今有人能疼惜她,我高興還來不及,豈會覺得難堪?” “你!”容子修氣得說不出話,“他褚清越出爾反爾,你叫我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父親與已故褚宗主的約定乃是口頭上的,一未交換信物,二未下庚帖。再說,這口頭上的約定并無外人知曉,父親無論如何也不會失了顏面的。” “你先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