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容氏戒器與天地樹齊名。 容氏一族有三大戒器:鎮(zhèn)魂锏、鎖魂鏈、囚魂塔。這三樣戒器,說是為懲戒全族犯了過錯的弟子之用,實則專為殺修而設。 容氏禪修,修的不光是禪道,還有心性。心性之修,講求一個“順”字,是為順從、恭順。 初階弟子手無縛雞之力,不足為懼,即便犯了過錯,也可輕輕松松拿下。況初階弟子大都有自知之明,不做無謂的抵抗,一般都會乖乖地束手就擒。 高階禪修弟子雖技能上比之初階弟子高出不少,但于心境上卻是無二,遇事先服個軟再聽任發(fā)落,少有抗爭者。 自殺修一流橫空出世,長老們在處置犯錯弟子時便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能成殺修者,俱是一些天資出眾偏又桀驁不馴之人,若非心甘情愿,無人能將其制服。 當時的長老們在經(jīng)過數(shù)次難堪之后,終于絞盡腦汁想出了應對之策。他們造出了一锏、一鏈、一塔三樣戒器,引天地樹靈于器身,再注入咒力。殺修弟子都是在天地樹下誦唱過弟子誓的,只要身處龍未山,便受此三樣攜天地樹靈的戒器的管束和制約。不在龍未山者,另當別論。 在龍未山,殺修弟子一旦犯錯又拒不伏法認罪,執(zhí)事長老便會請出這三樣戒器。先以鎮(zhèn)魂锏將其制住,再以鎖魂鏈綁縛,將之囚于塔中。 戒器一出,無人不伏。 容舜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篤定殺害容菁菁的必不是小九。追著不放不是小九的處事風格,既然她已經(jīng)放了容菁菁一馬,便不會再與她糾纏,更不會暗下殺手。 她偷偷將目光向身旁瞄了瞄,晏衣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面上看不出情緒也不見絲毫波動之色。雙手在廣袖內(nèi)握了握拳,她正要邁步走上臺去,聽到有人大喝一聲,“慢著!”定睛一看,是處塵長老,她松了口氣。 “我說小鏡子啊,罪還未定呢,就又是讓人下跪又是請戒器的,你這是審的哪門子案吶?”處塵長老笑瞇瞇地。 “咳咳,”鏡緣老臉一紅,干咳了兩聲,低聲道:“處塵長老,您別這么叫我?!?/br> “噯?不這么叫那要怎么叫?你從小老夫便是這么叫你的,都叫了多少年了。小鏡子,你說是不是?” “處塵長老!”鏡緣紅臉轉黑,氣得說不出話。 彌勒佛般的含章長老笑著打圓場,“處塵長老,今日不同往常,嚴肅些,嚴肅些?!?/br> “呵!這是在說老夫不正經(jīng)啊?”處塵長老不干了。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含章長老連連擺手。 差點被插科打諢,鏡緣回過神來,冷哼一聲,道:“處塵長老向來喜愛容佩玖,但請?zhí)帀m長老明白,我等此時此刻正在做何事。還望處塵長老自重些,莫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包庇之舉?!?/br> “喲呵!說老夫不自重?!老夫哪里不自重了?你才不自重,你們兄妹倆都不自重!” “處塵長老!”鏡緣扶額。 “你們這些娃娃,哼,跟老夫講自重,倒是說說看,你們哪一個光著腚漫山遍野打滾的樣子沒被老夫瞧過的,啊?”處塵長老隨手一指,正要繼續(xù)開口,被指到的那位白袍長老急忙大聲道:“處塵長老所言甚是!”適時地止住了處塵長老可能脫口而出的話語。 眾長老不約而同地長吁一口氣。 方才被指到的長老名為方澄,長吁一口氣后,對鏡緣正色道:“鏡緣長老,便依處塵長老所言,細細審來再做定奪罷。” 鏡緣不甘心,正待反駁。方澄對其使了個眼色,傳音入密:“你若不依,他必不休,且退一步。” 鏡緣壓下心頭的浮躁,看向容佩玖,輕蔑的目光中透著一絲志在必得的寒光,“既然你不服,那便審得你心服口服!” ☆、第20章 “我問你,昨日夜間,你身在何處?”鏡緣問道。 “云岫苑?!比菖寰链?。 “一整夜都在?可曾出過云岫苑?” “未曾。” “可有人為你作證?” 容佩玖默了默,昨夜她和褚清越在云岫苑的房頂一坐便是一整晚,能為她作證的,只有他。只是,孤男寡女,又是深夜獨處,即便再坦蕩,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也會被渲染成作jian犯科。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反正在東陸早已是聲名狼藉,出了名的離經(jīng)叛道之徒。但,褚清越和她不同,他年少揚名,清譽多年,向來為人所敬,年紀輕輕便身任一族之長,名聲對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不能累及他。 她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臺下,站在容舜華身旁的晏衣。 她的母親,面無表情,眸中風平浪靜,目光淡然地直視著前方,再鎮(zhèn)定不過,遺世獨立的樣子與周圍的喧鬧分外格格不入,就仿佛此刻站在臺上被問責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容佩玖毅然收回了目光。 自己于母親而言,可不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么?或許,連無關緊要都不如。 萬事靠自己,這個道理她尚在年幼之時,便已悟得透徹。反正,自父親走后,她便是如此過來的。 “沒有。”她淡淡地回道。 聽她這樣一答,處塵長老和容舜華俱是臉色一變,憂容難掩。 “既然無人作證,那么,你此前所說便不足以取信?!辩R緣道,“我是否可以認為,你昨夜的確去過紫竹林,并且在那里殺了容菁菁?” 容佩玖搖頭,“長老又在猜了?!?/br> “這如何能叫做猜?我不過是在根據(jù)事實推測?,F(xiàn)如今是,你根本不能證明自己昨夜未曾出過云岫苑。既然你證明不了,我自然可以合理地推測!事實已經(jīng)是明擺著的了。眾所周知,你不喜她已久,從小與她不睦,昨日更是與她發(fā)生齟齬,雖當場放過了她,卻不過是掩人耳目。你也知道,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行兇不妥,是以,便在眾人皆以為此事已了之時,暗地里殺了個回馬槍。試問,如今,龍未山上下,有能力有膽子殺人的,除了你容佩玖還有誰?你還有何可辯解的?” 容佩玖低頭,不語,少頃抬起頭,看向鏡緣,道:“無?!?/br> 鏡緣心下一喜,正要宣判。 容佩玖忽然笑了笑。 “長老所言極是,小九深以為然。不過,長老方才說了許多,小九有一點不甚明了,不知長老可否為小九解惑一二?” 鏡緣聽得此言,略微猶豫了一剎。 她的兄長容念常曾在她面前提起過容佩玖,每每說起之時都是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直道這容九陰險狡詐又善詭辯,若是與其打交道,必得多留個心眼兒才是,否則一不留神便要掉進她挖好的坑里。吃虧是小,丟人是大。 鏡緣便打起十二分精神,道:“你問便是?!?/br> “我想知道,容五是被我所殺這個假設,到底是由何人提出來的?” “自然是我與一眾長老們?!辩R緣小心翼翼答道。 “啊呸!”處塵長老不干了,一瞪眼,一吹胡子,“我說小鏡子,你們這些娃娃喜歡吃屎老夫管不了,可別把屎盆子往老夫頭上扣??!” 處塵長老撒起野來,簡直驚天地泣鬼神,誰與爭鋒! “咳咳咳……” 向來自詡集風度與禮儀于一身的容氏長老們,像是忽然之間集體受了風寒,紛紛尷尬地咳了起來,一時間咳嗽聲此起彼伏。 臺下眾弟子想笑卻又不敢笑,個個忍得甚是辛苦,一張張端慣了肅色的臉無一例外的漲成了大茄子。 滿場的嚴肅凝重蕩然無存。 容子修緊繃著的面上,便有些難看起來,結了一層寒意徹骨的白霜。 容佩玖朝處塵長老笑了笑,后者則如頑童一般,朝她眨了眨眼。 “長老既然一口咬定容菁菁是我所殺,敢問,可能拿得出證據(jù)?” “暫時沒有。不過,我不是正在審著么?你說你沒殺,你又可能拿得出證據(jù)來?” “我拿不出?!比菖寰链蠓匠姓J。 “既然拿不出,還不速速認罪伏法?!” “長老著甚么急?小九還有一問?!?/br> “要問就快問,莫要拐彎抹角!”鏡緣強忍著心中的不豫,黑著臉道。 “在鏡緣長老的心里,對容菁菁此人的印象如何?”容佩玖問完,又補了一句,“請長老據(jù)實回答。” 鏡緣頓時心里打了個突突,她不知道容佩玖葫蘆里賣的是甚么藥,便有些舉棋不定。龍未山弟子眾多,她也不是每一個都知曉。但,偏巧這個容菁菁她卻是熟的不能再熟的,隔三差五便能見上一面。蓋因,這姑娘有一張臭到家的碎嘴,沒遮沒攔的,時常撩禍。屢屢被其他弟子告了,便由她來負責懲戒。略一沉吟,實話實說道:“容菁菁此人,碎嘴,口無遮攔,無容氏風范?!?/br> “由此可見,容菁菁平常得罪的,并非只有我一人。就連鏡緣長老,也是不待見她的。我說的可對?”容佩玖接道。 “我并非是不待見她?!辩R緣糾正,“不欣賞罷了?!?/br> “不欣賞?那就是不喜歡了。我也不喜歡她。長老方才說,我是因為不喜歡她,才殺了她。如若僅憑不喜歡三個字便可妄下推斷,那么,有嫌疑的又豈止我一人?”容佩玖頓了頓,慢吞吞道,“我是不是也可以懷疑,容菁菁其實是被長老殺害的?” “你!放肆!”沒想到她反咬一口,鏡緣猝不及防,怒喝一聲。 “長老只要回答我,容菁菁是否是死在你的手上?”容佩玖緊緊盯著鏡緣的雙眸。 “不是!” “我又憑甚么信你?既然長老說自己沒有殺人,那就請長老拿出證據(jù)來!”容佩玖步步緊逼。 “哼!笑話!容九,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說我殺了人我就殺了人?你可有證據(jù)?”鏡緣冷笑。 容佩玖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開口,“我沒有?!?/br> “既然沒有證據(jù),你這就是誣陷……”話未說完,鏡緣心里一沉,猛地反應過來,暗道不妙,千防萬防,沒想到仍是著了這丫頭的道。正要開口補救,卻為時晚矣,容佩玖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 容佩玖面上帶著淺笑,直言不諱:“對,我就是誣陷,就如同長老方才誣陷我一樣。鏡緣長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誣陷的滋味并不好受,相信長老已深有體會。既然是長老們認為小九殺了人,那么,為何不是由你們來證明我殺了人,反而得要我自證未曾殺人?”容佩玖收起笑,肅了顏色,面朝一眾長老,朗聲道,“套用鏡緣長老方才所說的話,你們說我殺了人我就殺了人?你們可有證據(jù)?想要給我定罪?可以。但,請長老們拿出證據(jù)!否則,我不服?!?/br> 疾風朔朔,吹得四周呼呼作響。一襲赤衫的少女屹立在風中,仿似一團赤焰,不僅沒有被風吹滅,反而越燃越烈,烈得灼人眼。 全場先是一片愕然,隨即陷入一片嘩然。 向來循規(guī)蹈矩、安分守己、溫文爾雅的容氏弟子,個個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如此公然直白地挑戰(zhàn)長老的權威,這在容氏族史上可是從未有過的。于他們而言,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出格之舉。容九,果然是個張揚至極的離經(jīng)叛道之徒! 也有少數(shù)幾人,在心里暗暗羨慕她大膽無畏、敢說敢做的魄力。 容舜華搖了搖頭,臉上憂色更甚。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小九這是鐵了心棄名聲于不顧了么?為何一定要玉碎瓦全?先服個軟,再從長計議也不是不可。左不過,還有她在。她是她的大jiejie,就算拼了命,也是要保住她的。此時樹敵,實為不妥。 與容舜華的擔憂截然相反,處塵長老頗覺欣慰,也很解氣。他看著容佩玖挺直的脊梁,便如同看到了另一副桀驁不馴的傲骨,一雙老眼差點便要泛出了淚花。這可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從小便受盡冷眼和不公,從前是無力自保,只得忍氣吞聲被這些為老不尊之輩欺負。人活一世,自然是要活個痛快。到如今,何必再畏首畏尾?堂堂高階殺修,難道,還怕了這些弱雞不成? 鏡緣作為容氏長老之一,何時受過這種毫不客氣的詰問。她心里是知道容佩玖說的都是歪理,卻奈何實在想不出反駁之詞。一時語塞,無言以對,臉上便如同開了染坊般五顏六色,煞是精彩。此時,她才終于對兄長心中無法言說的痛有了深刻的體會。她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一個字,只得與其余幾位長老面面相覷。 僵持的關頭,聽得身后冷冷的一聲傳來,“強詞奪理,胡攪蠻纏!” 是容子修的聲音。 鏡緣暗自松了口氣,心定了下來。 應付容佩玖這樣不走尋常路又狡詐難纏的弟子,到底還得宗主親自出馬。 作者有話要說: 小盆友們好,又見面了,我來填坑了。 因為作者三次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這文先暫時隔日更~ 另外,這個故事的節(jié)奏不會像《喪家之犬》那么快,有興趣的話,一起來將這個故事慢慢走完可好? ☆、第21章 “既然你要證據(jù),那便給你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