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你方才……可是心動了？”敖昇不著痕跡的收回了手，順帶招出了一個水球清洗了一下，靜靜的看著沈青竹說。

    沈青竹一愣，下意識的開始猛搖頭，“胡說，我只是沒有想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br>
    敖昇輕輕瞇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是相信沈青竹這么一番話沒有，但他也還是給沈青竹解釋道，“她方才所說的，若是真的話……那么，她想要的，不過是龍族的心臟罷了。”

    心臟？

    沈青竹從敖昇懷里掙扎出了一個腦袋，結(jié)果不小心卻親到了敖昇的下巴，他吧唧了一下，有點甜。

    敖昇眸色瞬間加深，聲音也變得低沉了一些，“通靈古木的樹心萬年前便是龍族第一任龍王舍棄了的心臟，那顆心臟支撐了通靈古木萬年，如果樹心消失，那么，再尋一顆新的補上便是?！?/br>
    沈青竹覺得自己有點懂了，但是還是對妖精女王的做法不敢茍同，“即便是如此，妖精女王的這種做法，也是不是太急切了一些？”

    “外有魔族外患，內(nèi)有同族內(nèi)憂。如果樹心遺失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她這個女王的位置，也就不穩(wěn)妥了。”敖昇三言兩語的交代道，隨后輕輕的撥了一下沈青竹的衣服，說道，“師傅，伽羅剛才給我傳話，說想讓你進(jìn)入通靈古木。”

    沈青竹抬起頭。

    “他說……那位先知，想見見你?！?/br>
    第70章

    臥槽？誰？上一任先知？！

    沈青竹仿佛是聽到了本世紀(jì)最佳笑話一樣，聽到這話之后半晌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

    但是敖昇看著他的目光卻一點變化都沒有，明顯就是在說，剛才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沈青竹有點方了。

    所謂先知，便是能夠看到自他出生后的所有事情——所以在對付伽羅的時候，沈青竹還算是有把握，起碼伽羅的年紀(jì)并沒有沈青竹大，在很多的一些舊事上面，即便想要查詢，只要做點手腳，那么過程就會難上很多。

    而沈青竹也可以保證，人界來來往往不過十余年的春秋，就已經(jīng)足夠讓一個村子里面的人換上一波，地貌都可能會變上一變。

    更何況，先知之所以珍貴，便是他們的壽命等同凡人。他們不論是如何修煉，都無法突破壽數(shù)的桎梏。

    而沈青竹這個來歷成迷，自小都無人撫養(yǎng)的孩子……只要伽羅開始調(diào)查，他就有把握捏造出一手誰都認(rèn)不出的虛假資料來。

    說到底，人間滄桑千百年，其實在修者眼中，可能也就只像是下了一盤棋一樣的短暫，短暫到那些時間甚至不足以決定任何事情。

    而也就是因為這些事情是發(fā)生在先知不能看到的‘過去’，所以，真假自然也就無從考證。

    然而此時此刻……要見到他的，居然是上一任的先知。

    這就讓沈青竹有點無所適從了——有些時候，即便他只是一個尋常的老者，在他的面前，你都會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透明的。

    他的猶豫陸陸陸自然也是能看得出來的，于是陸陸陸握起小爪爪，沖著沈青竹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宿主不怕！我陪你一起進(jìn)去！”

    說著，陸陸陸的身體就馬上僵硬了起來，四肢連戳都戳不動。

    陸陸陸的身體是借助了虛構(gòu)出的意識體，那樣子進(jìn)去的話可能會被排斥，但是如果還保持著它最開始身為系統(tǒng)的模樣的話，就可以隨意的以意識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這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絲毫不受拘束。

    沈青竹稍稍安了下心，有陸陸陸在，正好可以趁機去搜集一下古木中的東西。

    只不過到現(xiàn)在他也是有點無語了，傳說之中妖族的禁地，就連妖族女王都不能輕易進(jìn)出的通靈古木，在一天之內(nèi)被四五個人進(jìn)進(jìn)出出的不說，還要進(jìn)去考察資料……這個禁地，也實在是有些一言難盡。

    “你所想的一切，在絕對的力量和種族的壓制面前……都不算是什么了?！币魂嚳彰５缴踔练植磺鍋碓吹穆曇敉回５脑谏蚯嘀穸呿懫穑皇钦Ａ藗€眼睛的功夫，眼前的世界就已經(jīng)煥然一新了。

    哦不，這個新字可能有點歧義。

    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沈青竹已經(jīng)印在了腦海深處的，妖族獨有的大面積都是綠色的景象，而是一片烏灰倒有些詭異驚悚的墓地。

    雖然清明節(jié)照常過，但是他們家卻沒有掃墓的傳統(tǒng)——這種活計，大多都是給那些沒有被生活徹底壓垮，還能抽出空閑的家庭用來休閑的。

    他們家的清明節(jié)，大多都是在忙碌中度過。因為每在這種時候，水果之類的東西都特別的好賣。

    而他雖然沒有去過真正的墓地，但是小時候的鄉(xiāng)下卻有一片呈現(xiàn)出一種小山堆一樣的墳場，那里很多都是一些孤寡老人死后的住所，白天的時候不覺得，晚上也實在是很嚇人。

    而眼前的這片墓地，規(guī)模顯然是十分的巨大——沈青竹此刻站在最底下，仰頭甚至看不到一丁點洞口的痕跡，放眼望去全是無數(shù)的棺槨，那些棺槨有些巨大，有些精小，卻無一不是被厚厚的鎖鏈給封鎖起來的。

    而在這唯一還算得上是干凈的一小片地方，正中央的位置是他，和在他面前站著的一個身穿著大紅色袈裟的和尚。

    在這樣的一個幻境里面，有一個穿著大紅色衣裳的……鬼，沈青竹腿一軟，只覺得自己還沒有真的見到幾個鬼修膽子就差不多已經(jīng)不能行了。

    上一任先知的名字叫什么，也都已經(jīng)因為時間太過久遠(yuǎn)而無法考究，沈青竹從地上站起來，收拾了一下衣裳，行了禮道，“大師此言何意？”

    “老衲在此地已經(jīng)守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蹦俏淮髱煹穆曇粼僖淮螐乃拿姘朔较肫穑孟衩恳粋€地方都有他的聲音，卻又好像哪里都沒有。

    沈青竹無法找到源頭，又下意識的覺得這里每一個棺槨里面仿佛都有‘東西’，他不敢亂看，只能把視線定格在面前的方寸之地上。

    “剩下最后一年，老衲留在這里的最后一絲執(zhí)念也消散……也不出老衲所料，總算是等到了你來?！蹦俏淮髱熞仓徊贿^是一個虛影，甚至就連在說話的時候都仿佛是下一秒就要雖是消散了一樣。

    沈青竹不知道這位大師要等的到底是他還是沈青青，卻又不能暴露，只能閉緊了嘴巴什么都不言語。

    “來。”大師對著沈青竹招招手，就好像人一樣的帶著沈青竹往前走了一段路，“這里便是通靈古木的內(nèi)里……這里，便是所有為了古木而死去的所有人的魂歸之處?！?/br>
    “你方才是想問，這么一個禁忌的地方，又為什么會被這么多人發(fā)現(xiàn)？”大師聲音緩緩的道出了沈青竹一開始想知道的那個問題。

    他之前說，所有的秘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復(fù)存在的。但是沈青竹卻無從知曉這之中會有什么牽扯，只能沉默的點了點頭。

    先知并沒有直接明確的回復(fù)這個問題，而是輕輕地走到了一邊的棺槨旁，用手輕輕的撫在了上面。

    就在沈青竹以為他的手會直接穿過棺槨的時候，先知的手卻牢牢的落在了棺槨之上，還輕輕拂過了一些并不存在的灰塵。

    “你可知道，這里千千萬萬的棺槨中，封鎖的都是誰？”

    沈青竹下意識的想說這里面的可能會是妖族歷代以來有功勛的，或者是甘愿為妖族獻(xiàn)身的人。可話都到了嘴邊，又想，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恐怕先知也沒必要再特意問他一次。

    剛才在外面的時候，他從古木當(dāng)中感受到的，是一股和龍冢一模一樣的灰敗氣息——那種氣息頹靡到幾乎可以吞噬一切的斗志，什么都變得沒有趣味了起來。

    沈青竹猶豫半晌，還是吐出了兩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詞，“難道是……龍族？”

    聞言，先知終于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世人皆道，龍冢乃是龍族的安魂冢。卻不知龍族即便死后，也要將魂體全部葬于山川河流，最后回歸于通靈古木，供養(yǎng)妖族生息?！?/br>
    沈青竹一瞬間有些不寒而栗。

    “可現(xiàn)在，龍族已經(jīng)滅族了?！彼┯驳耐鲁鰩讉€干澀的字眼，仿佛是猜到了接下來自己可能會知道一些他并不想知道的事情，甚至已經(jīng)開始抗拒的向后退了幾步。

    先知卻不再看他，轉(zhuǎn)而仰頭看向了那根本看不到邊際的上方，有點點熒光偶爾會閃現(xiàn)，轉(zhuǎn)瞬就滅掉，“千萬年前，妖族是遙天界內(nèi)的霸主。龍族乃是最強悍的種族，那個時候，人族尚未崛起，魔族還人數(shù)凋零，被妖族一直壓制著，掀不起什么大的風(fēng)浪，龍族子孫后代也數(shù)量繁多……妖族中人靠著通靈古木繁衍生息，擁有它們自己的‘神’?！?/br>
    “直到后來，‘神’受夠了妖族的索求和貪婪，妖族被拋棄，古木日漸衰弱，便開始用龍族慢慢的填補‘神’離開后留下的那個空洞。”先知帶著懷念看著這里的一幢幢新棺槨，最后將目光投向了沈青竹身后的那個，還尚未封起的一個。

    沈青竹看到的一瞬間，下意識的就想到了敖昇。

    可隨即又覺得不是。

    “龍族當(dāng)時已經(jīng)即將覆滅，即便強悍如它們，也不可能抵擋得了通靈古木和它們血脈之中遺存下的使命和天性。所以，龍族之王選擇了破后而立，舍棄掉龍，再重生為龍?！毕戎匦抡玖似饋?，低垂著眉眼朝沈青竹身后走去，在他身后，這個時候沈青竹才注意到，在他腳下每走過一步的位置，都仿佛是盛開著一朵蓮花。

    只是那些蓮花仿佛很虛弱，只綻放過一瞬之后便迅速凋零。

    《最后的龍族》之中曾經(jīng)介紹過，但凡是步步生蓮者，便都是大佛。

    大佛口中無虛言，無妄言?？删褪且驗樗肿侄际钦嫜?，沈青竹才會更覺得難過。

    他的眼睛盯著那些還未徹底消散的蓮花看著，腦海之中卻不停的回響著剛才他說的話。

    龍族之王，說的一定是敖昇的父親。

    破后而立，舍棄掉龍，再重生為龍……又是什么意思？

    “自我死后，遙天界內(nèi)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出現(xiàn)真正的先知了。”先知長長的嘆了一聲，“伽羅從小看到的東西太多，已經(jīng)有了執(zhí)念?！?/br>
    沈青竹抿了抿唇。

    “老衲能看出，施主并不在這世界之中的七行九脈輪回之內(nèi)，除了伽羅，就只有你能打破這個悲劇?！毕戎p聲說道。

    沈青竹自打進(jìn)來之后就很少開口說話，一直都是在聽著眼前的大和尚說。

    “這個悲劇，指的是什么?！彼种篙p顫，此刻已經(jīng)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看過的小說多，只憑借著他的幾句話就可以推斷出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么，還是該懊惱自己看過的太多，導(dǎo)致自己已經(jīng)可以知道接下來他可能要說的事情。

    龍族要破后而立，復(fù)而重生……短短的八個字，仿佛已經(jīng)可以將敖昇在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給做出一個極其簡短，卻又可笑萬分的總結(jié)了。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這件事情，他寧愿不是自己推斷出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管是對龍族還是妖族或者是魔族還是人族……都不要抱有太大的善意，主角黑化要滅世是有原因的【逃竄qaq

    第71章

    站在他面前的先知神情悲憫，看著沈青竹的面容就仿佛是在看著一個陷入了困境的孩子。

    沈青竹艱難的吞咽了口唾沫，心里也大概知道了……他的猜測恐怕是對的。

    如果真的要深究下去，恐怕敖昇本身存在的這個意義，并不是背負(fù)著全族的血脈而活，而只是被作為一個犧牲品——一個自從出生，就被算計著最終要犧牲自己來復(fù)活全族的犧牲品。

    可是……憑什么？

    憑什么敖昇要因為自己是龍的原因而被異族排擠，又憑什么敖昇一出生就必定要成為復(fù)活龍族的犧牲品……都已經(jīng)這樣了，敖昇最后，還要被自己的族群拋棄。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附加給他的。

    沈青竹眼瞼輕輕地顫了一下，隨后他抿抿唇，把手已經(jīng)窩在了竹刃上面，眼中的殺機一閃而過，腦海中一瞬間閃現(xiàn)過了無數(shù)個畫面——如果他把先知殺了，如果他出去后將古木摧毀，那么是不是一切就都可以改變了。

    可是當(dāng)他腦海之中激烈翻騰的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后，取之而來的卻是另一種更加深厚的無力感。

    他是做不到的。

    哪怕是激動的時候他甚至在腦海中想象過要大殺四方，把人給卸成八塊，可一旦冷靜下來之后，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也就只能是想法了。

    沈青竹很無助，他的喉嚨之中發(fā)出了一聲無聲的嗚咽，將竹刃抓的更緊，抬起頭咬牙道，“憑什么！”

    “是啊，憑什么？”先知長嘆一聲，雙手合十高念了一聲佛號。

    從沈青竹的頭頂突然降下了一陣陣黃色的光芒，其中好像還有些虛幻出的佛文，一顆顆的落入了沈青竹頭頂之后，沈青竹的思緒也漸漸地清明了起來。

    他還是很難過的，但是心里卻依舊沒有了剛才那么的激動，仿佛是情緒突然被壓了下去一樣。

    “妖族的光輝，從前全部都是建立在同族的尸骨之上……龍族固然強悍，可等待著他們的卻是要將自己變?yōu)轲B(yǎng)料的結(jié)局?！毕戎矒嵯铝松蚯嘀窈?，再一次將他帶到了那一個還空著的棺木旁，“結(jié)局不能總是這樣。妖族的悲劇，必須要終結(jié)?！?/br>
    以一個種族的犧牲才能換取另一個種族的強大……那么，這個種族也是遲早要滅亡的。

    沈青竹能猜到眼前的這位先知想做什么，直到現(xiàn)在，他漸漸地開始對于先知這個存在有了些改觀。

    伽羅是敖昇的死敵——但是為什么是死敵？只因為敖昇是龍，而伽羅是先知嗎？

    這顯然是說不過去的。

    而到現(xiàn)在，沈青竹卻漸漸地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