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知道叫賢親王、德親王為太子抄經(jīng)祈福，叫其他的孫子們?yōu)榛侍珜O抄經(jīng)祈福，這并不合乎禮數(shù)，但皇上依然這么做了。他在用這種方式表明自己的決心，太子之位不是其他兒子能肖想的。

    倒不是說皇上真的懷疑德親王心有不忠，他只是必須要打壓一下所有的庶子來彰顯自己的態(tài)度。不管誰忠誰jian，反正都沒有太子重要。為了保太子一個兒子，皇上只能選擇給其他的兒子們難堪?，F(xiàn)在還只是叫他們抄經(jīng)祈福而已，要是其他的兒子們不學乖，日后說不定就是禁足罰俸、當眾斥責了。

    “為人父母者，有時候不一定真的偏心，但很可能會偏弱?！笨蚂黝H為感慨地說。

    “此話何解？”

    “就是哪個孩子弱，就偏向哪個孩子，并且對不弱的那個孩子進行道德綁架。德親王剛被封為親王沒多久，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如果這個時候太zigong里出了事，那么德親王的春風得意就襯得太子的處境更加不妙了。因此，皇上現(xiàn)在肯定是偏向太子的。”柯祺細心地給謝瑾華分析著，“但等到這一陣子過去，太子依然是太子，德親王卻被打壓得像鵪鶉一樣，皇上回過頭又會對德親王府心懷內(nèi)疚了?！?/br>
    謝瑾華若有所思地說：“道德綁架？這說法真是有意思?！?/br>
    “所以，我勸李旭忍了委屈，不如真心實意為那位太孫祈福，等皇上看到他為此累了、瘦了后，肯定會對他大有憐惜。既然德親王府真的毫無野心，那就在皇上面前做個順從的兒子，順從的孫子吧?！?/br>
    李旭在皇上面前的好感度不是白刷的，他表現(xiàn)得越聽話，皇上日后就越會覺得虧欠了他。

    謝瑾華不知道該說什么。親人間竟需要如此算計來算計去，這樣的親情又有什么意思？好在太子確實當?shù)闷稹凹兩啤倍?，只要太子能順利登基，德親王府不用擔心被趕盡殺絕，反而還會榮寵加身。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應該是小廚房送點心來了。我怕你從外歸來肚子會餓，便叫他們多準備了一些?！敝x瑾華說。

    自從進了秋林書院，當謝瑾華和柯祺在一起時，不管他們聊的話題敏不敏感，都已經(jīng)習慣不留人近身伺候了。厲陽原本是跟在主子身邊端茶倒水的，現(xiàn)在卻站在了外面守門。小廚房的人在三米外就被厲陽用手勢攔下了。然后，厲陽敲了門。得到允許后，厲陽才領著小廚房的人端著點心推門而入。

    主子們?nèi)缃耠y得回維楨閣，小廚房中的人恨不得能使出渾身解數(shù)去證明自己的能力。謝瑾華叫他們多準備一些，他們就足足準備了能叫三五人吃飽的分量，不光有各類糕點，甚至還有小籠包和鮮菌素湯。但其實柯祺一點都不覺得餓，于是只取了一碟小米糕，其余的都叫厲陽端下去讓下人們分了。

    厲陽領著小廚房的人從房間里退了出來。

    負責送食物來的人是廚房里的幫工，一共有兩個。他們不比厲陽在主子面前有體面，雖得了柯祺的話要把食物分吃了，但到底該怎么分，這是要厲陽拿主意的。其中一人便道：“厲陽哥，這些……”

    “倒是要對你們說聲抱歉，正巧我覺得餓了。”厲陽毫不客氣地說。

    他今日早早駕馬車去書院接了主子，早飯都沒有吃多少。好在主子憐惜，他能有點心吃了。

    “剩下的呢？”又有人問。他是臨時被安排過來的，對厲陽不了解。因謝瑾華如今不常住侯府，小廚房雖然沒有被取消，但小廚房中的下人卻被裁掉了幾個，先前那些幫工們大都被安排去了大廚房。

    點心有三五人的量，新來的這位便覺得自己總能分到幾口。老人則默默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厲陽不假思索地說：“剩下的我繼續(xù)餓著，只能餓到晚飯時再多吃一點了。”

    第八十七章

    柯祺捏了一塊小米糕, 自己還沒吃，就先遞到了謝瑾華嘴邊。

    謝瑾華忍不住往旁邊躲了一下。

    “咬一口吧?！笨蚂黟堄信d致地伸著手。

    謝瑾華其實不怎么愛吃小米糕, 因為米糕的味道對于他來說有些寡淡。他喜歡吃味道更甜一些的點心。作為一個挑食挑得理直氣壯的人，他再次往旁邊躲了躲, 搖著頭說：“我不要, 你自己吃吧?！?/br>
    “就咬一口不行嗎？我肚子也不餓, 吃不完這么一碟子啊?！笨蚂饕廊簧熘帧?/br>
    謝瑾華只覺得非常無語：“難道你就差這一口吃不完？”

    “對??！”柯祺立刻順著桿子往上爬, “我舉得手都酸了，你真的不吃嗎？”

    處在某種特殊時期而不自知的人顯然會非常無聊，一塊小米糕都能被他們玩出花樣來。若是厲陽見到了這一幕，他肯定忍不住要在心中吶喊, 不管怎么說，小米糕是無辜的, 快放開它吧, 讓我來！

    謝瑾華無奈地看了柯祺一眼。

    柯祺伸直了手，手中的米糕已經(jīng)快要貼上謝瑾華的嘴唇了。

    謝瑾華忍不住笑了，小心翼翼地低頭咬了一口，嘟囔著說：“真拿你沒辦法?！?/br>
    柯祺這才把手收了回來。謝瑾華的一口就真的只是一小口, 小米糕上只缺了一個小角。柯祺把剩下的部分全都塞進了自己嘴里, 然而拿起了第二塊。謝瑾華趕緊搖著頭說：“好了好了，我不要了。”

    “真的不要了？”柯祺故意逗著謝瑾華說, “這塊上面有棗泥?！睏椖嗍翘鸬摹?/br>
    盛情難卻，謝瑾華決定再咬一口。

    柯祺就這么很有心機地投喂著謝瑾華。很快，半碟子米糕就沒有了?？蚂餍χf：“我剛剛回來時路過了小花園, 見一位嬤嬤在花園的拱門處守著，心里有些奇怪，便隨口問了兩句。你猜是怎么的？”

    “應該是二哥陪著二嫂在園子里散步吧？”謝瑾華立刻就猜著了。

    謝二的妻子莊氏是去年臨近春節(jié)時檢出身孕的，如今月份已經(jīng)大了，再如何小心都不為過。她若起了興致要去一趟園子，去之前得有人仔細開道，把小道上的石子、落葉掃得一干二凈，園子的入口還得有人守著，免得忽然進了人沖撞了她。謝二雖然很忙，但每天都努力地抽出一些時間在家陪她。

    “叫你猜對了。沒想到二哥還挺懂得疼媳婦的?！笨蚂骱苁歉锌卣f，“十月懷胎，那二嫂應該是在九月初時生產(chǎn)吧？這日子倒是不錯，不冷也不熱，又是豐收的時候，我們得趕緊把賀禮準備起來了?！?/br>
    謝瑾華搖了搖頭：“你錯了。雖然都說是十月懷胎，其實女子往往懷胎九月多一點就要生產(chǎn)了?！?/br>
    女子懷胎一般為四十周，在三十八周到四十二周之間生產(chǎn)，都算是足月生產(chǎn)。若以四十周計，那么懷孕周期就是九個月零十天的樣子。謝瑾華作為讀過醫(yī)書的人，嚴肅地糾正了柯祺認知上的錯誤。

    柯祺簡直驚呆了。

    在很多柯祺以為謝瑾華一定會懂的事情上，謝瑾華往往是不懂的；而在另一些柯祺都沒有足夠多了解，并且他覺得謝瑾華肯定也不太清楚的事情上，謝瑾華卻偏偏表現(xiàn)得像是一位資深的專家一樣。

    謝瑾華這種奇葩的知識儲備也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啊！

    “所以，我們的小侄女應該在八月上旬出生?！敝x瑾華繼續(xù)說。

    “你怎么不說是小侄子？”

    謝瑾華立刻把柯祺的嘴巴捂上了，非常認真地說：“二哥天天‘乖女兒’、‘乖女兒’地叫著，我們就要跟著喊小侄女，不然二嫂肚子里的孩子該迷茫了，萬一小侄女日后長得像侄子那樣偉岸就不好了。”

    “……”柯祺睜著一雙死魚眼，面無表情地看著謝瑾華。他的內(nèi)心卻在咆哮。他很想扯著謝瑾華的衣領大喊，為什么你知道十月懷胎的說法不準確，連女人具體懷孕多久都清楚，卻又相信這種話??！

    謝二盼著莊氏生女兒，大約是因為他確實更喜歡女兒一點。但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只是庶子，而謝大作為嫡子沒有子嗣，謝三作為嫡子還未娶親，他便覺得這一回還是生女兒更好一點，不扎眼。

    倒不是說謝大、謝三會計較這個，但謝二要是生了兒子，主母張氏的心里肯定不會有多高興。

    謝二幾乎管著府里所有的除了謝大要管的事情之外的事?？蚂飨胍T造活字字模，這不僅僅是有錢就夠的，還需要一批能工巧匠。謝純英便讓謝二在這些事情上給予柯祺一些幫助。但柯祺知道謝二在最近幾個月肯定需要更多的時間陪伴懷孕的妻子，因此只要謝二給他指個方向，他就自己去做了。

    盛夏到來時，秋林書院里放了為期十五天左右的假。

    其實，這個時代的學生是沒有“暑假”這一概念的。但秋林書院緊靠京城，多少被京中貴人們影響了?；蕦m看似富麗堂皇，其實每到夏日就如蒸籠一樣，開瑞帝在宮里待不住，就會帶著一批妃子和大臣住到避暑山莊去。上行下效，京城這片地方就有了夏歇的習慣，連帶著書院的休沐時間都延長了。

    不過，再如何延長，也才十五天而已，不比后世一放就有兩個月的假。

    柯祺想要查看字模的鑄造進度，需要去莊子上走一趟。大哥已經(jīng)跟著皇帝去了避暑山莊，謝瑾華想了想，索性就決定不回謝府了，先陪著柯祺在莊子上住兩天，余下的時間就留在問草園中擼阿黃。

    這莊子自然是慶陽侯府的莊子。像這種養(yǎng)著能工巧匠的莊子不比那種專門供主子們賞玩的莊子，莊子里沒有什么優(yōu)美的景致，之前也從未有過要招待主子的準備。聽聞主子要來，莊頭愁得頭發(fā)都白了，領著他媳婦誠惶誠恐地收拾了屋子。然而，屋子里的布置依然顯得有些拿不出手，只勝在干凈。

    這兒的院子里種的全部是蔬菜瓜果，而不是春蘭秋菊。

    小沒見識的謝瑾華在身上涂了防蚊用的香料，終于有機會可以好好地觀察一下，花生到底是樹上生的，還是地里長的了。他看什么都覺得稀奇，還親自上手摘了一些蔬菜，打算讓廚房里拿去做了。

    等柯祺從作坊回來時，就見謝瑾華懷里抱著一根大黃瓜。

    “你這是做什么呢？”柯祺笑著問。

    謝瑾華洋洋得意地說：“你瞧，這是我摘的，最大的黃瓜！等會兒就讓他們做這個吃吧。”

    厲陽在一旁很配合地做出了崇拜的模樣。然而，莊頭的小兒子九歲的土蛋卻欲言又止。他似乎很想說點什么，心中卻始終記得父母的囑咐，知道什么都要順著主子才好，因此不敢真的把話說出口。

    柯祺抽了抽嘴角。

    謝瑾華等著柯祺夸自己。這么大的黃瓜，藏在葉子底下，一直沒有被人摘走，卻被他發(fā)現(xiàn)了！

    “確實是根大黃瓜啊。”柯祺覺得謝瑾華真是太好玩了。

    謝瑾華驕傲地說：“這要用來做蓑衣黃瓜，得用多大的盆來裝?。　?/br>
    土蛋糾結(jié)得臉都扭曲了。

    “這黃瓜已經(jīng)老了，不好吃了?！笨蚂餍α撕靡粫?，才把殘忍的真相告知了謝瑾華，“你這是把人家留籽用的老黃瓜摘了。好了，你要是真的想吃黃瓜，就問問莊頭的兒子，叫他幫你挑兩根嫩的吧。”

    謝瑾華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他低頭看著大黃瓜。

    這么大的黃瓜，怎么就不能吃了呢？

    它有這么大！

    這么這么大！

    柯祺見謝瑾華的臉都曬得有點紅了，就把無辜的老黃瓜塞到厲陽懷里，然后牽著謝瑾華的手進了屋子。小姐身邊的丫鬟算副小姐，同理少爺身邊的小廝算副少爺，同樣什么都不懂的厲陽趕緊把燙手的老黃瓜交給了土蛋，問：“蛋……蛋啊，這黃瓜長得真好看，又是主子親手摘的，你抱著玩兒吧?！?/br>
    土蛋：“……”

    柯祺幫謝瑾華擦了臉上的汗，又讓謝瑾華自己洗了手，正要和謝瑾華說正經(jīng)事時，厲陽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厲陽一臉茫然地說：“少爺，外頭有個老婦人要見您，她自稱是舊仆來給主子磕頭的?！?/br>
    謝瑾華好奇地問：“你不認識？”

    厲陽搖了搖頭：“不認識?！?/br>
    厲陽是陪著謝瑾華一起長大的，在謝瑾華三歲之后，就來他身邊伺候了，然后一直到了現(xiàn)在。厲陽不認識的人，按說謝瑾華也是不認識的。哦，謝瑾華倒是有過一個奶娘。但謝府有規(guī)定，等孩子獨立開了院子，奶娘就要送出府去榮養(yǎng)。既然是榮養(yǎng)，那么謝瑾華的奶娘肯定也不會住在這種莊子里。

    “你再去問問清楚?！笨蚂髡f。

    厲陽便去了，很快就回來，依然是一臉茫然的模樣，道：“她說她當年曾在江姨娘跟前伺候過。”

    江姨娘是誰？府里沒有這一號人物。謝侯爺身邊只有一個蘇姨娘，正是謝二的生母，平日里十分低調(diào)，且并不如何得寵。謝大這一輩則都是沒有姨娘的。謝瑾華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睜大了。

    從未有人在謝瑾華面前提起過他的生母，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那位姨娘的舊人沒能留在謝瑾華身邊伺候。謝瑾華小時候肯定是追問過的，但他身邊的人，如厲陽這樣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些或許知道一些的卻從來不會當著主子的面說閑話。于是，謝瑾華從未得到過答案，久而久之就不問了。

    他連自己生母的姓氏都不知道啊。

    第八十八章

    謝瑾華忍不住看向了柯祺, 大概是因為他潛意識里已經(jīng)覺得柯祺能幫自己拿主意了吧。

    孩子對于母親都有著天然的向往，尤其是謝瑾華這種。謝大對謝瑾華再好, 他也只是大哥而已，謝瑾華或許不缺愛, 但這不妨礙他渴望母愛。此刻能有個了解生母的機會, 他在激動中又有些惶恐。

    柯祺也基本上猜出了江姨娘的身份, 他捏了捏謝瑾華的手, 對厲陽說：“讓她進來吧?！?/br>
    慶陽侯府的莊子，慶陽侯府的舊人，謝瑾華和柯祺即便還沒有見到那位舊仆，情感上已經(jīng)傾向于相信她的話了。不過, 當初謝瑾華生母身邊肯定不止一個伺候的人，怎么到了現(xiàn)在才冒出一位舊仆？

    難道其余的下人真的都被處理了嗎？

    很快, 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婦人就低著頭走了進來。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 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舊，但料子瞧上去并沒有特別差勁，倒是和莊子上的其他人差不多，由此能推斷出她的日子沒有太難過。

    老婦人自稱姓高, 曾在江姨娘身邊伺候過。待江姨娘去世后, 她就被發(fā)配到了莊子上，一直住到現(xiàn)在。如果這位江姨娘真的是謝瑾華的生母, 那么高嬤嬤主動來給謝瑾華磕頭的行為也說得通，這正是她忠心的表現(xiàn)。畢竟，像高嬤嬤這種終身為奴的人, 舊主去世后，當然就要忠于舊主生的子嗣了。

    謝瑾華整個人非常緊張，他想要開口問話，張了張嘴卻只發(fā)出一個顫音。

    柯祺又捏了下謝瑾華的手心，這是在安撫他。等到謝瑾華平靜一些了，柯祺叫厲陽給高嬤嬤弄了個矮凳，讓她坐著回話?？蚂餍Σ[瞇地問道：“這位嬤嬤，你口中的江姨娘可是我們四少爺?shù)纳福俊?/br>
    “若少爺在府里排行第四，這便是了。當日姨娘難產(chǎn)，老爺一氣之下發(fā)作了所有的下人，老奴離府前曾有幸匆匆地抱了四少爺一回?！备邒邒卟槐安豢旱卣f，“四少爺?shù)淖蠹绫诚路接幸活w小痣，可是？”

    謝瑾華再一次看向柯祺。他可看不到自己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