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息怒?！弊显乱淮钛?，周圍的宮人便得了令，弓著腰退了出去。

    “息怒？我怎么息怒？我什么都沒得到，還沒了肚子里的籌碼！”祁媛越說越氣，委屈的眼淚不停地往被子上砸。

    “公子連升兩級也算是件好事了?！弊显麻_口，見祁媛又要怒，忙道，“這事，也讓奴婢看清了以前沒看透的東西?！?/br>
    祁媛不開口，只抬著眼看她，就見紫月往前邁了兩步，她弓著腰，語氣說不清道不明，“皇后暫且不論，姜家那兩位可都不是個省油的燈?！?/br>
    “我當(dāng)然知道，一個兒子父不詳都能封夫人，另一個裝模作樣更是引人作嘔。”祁媛一提到姜家女，忍不住的厭惡。

    “非也?！弊显?lián)u搖頭，這事她從頭到尾的梳理了一遍，才發(fā)覺其中不少疑點，“咱們差點給比人做了嫁衣?！?/br>
    “何意？”祁媛對紫月很是信任，若說不滿，便是她這說話老說一半的毛病讓她十分不喜。

    紫月心里嘆了口氣，只好把事情的原因經(jīng)過和自己的分析統(tǒng)統(tǒng)講給祁媛聽，她邊說邊打量著祁媛的臉色，見她的表情變了又變，才停下，“這事是咱們大意了，吃一塹長一智，之后咱們更需小心謹(jǐn)慎，緩緩圖之?！?/br>
    “那之后怎么辦?！逼铈挛嬷亲?，她剛落了胎，便是想在懷，也要過些時日。

    “不急?！弊显掠职参苛怂龓拙?，才哄著她躺下休息。

    床幔緩緩垂下，紫月坐在殿外的四仙桌前，小心的撥弄著爐里的熏香，好聞的安神香讓人平靜，銀制的撥片在香灰中攪動，她是祁媛的心腹，宮內(nèi)的侍女也不敢過多的打擾她，皆一聲不吭。

    祁王兩家聯(lián)姻，主子先是有了身孕，繼而又落了胎，顧子期處理的不輕不重，并未過多追究，算是打了他們祁家的臉，可升任了公子又是一顆甜棗，拿捏有度。都說最毒婦人心，卻不知男人算計起來，不比女人心善。

    許久，撥片才落在桌面上，紫月起身，經(jīng)此一事，她倒要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后又要把誰放在風(fēng)口浪尖上。

    顧子期在朝堂上如魚得水，他本身就是個及有本事的，見得人的見不得人的手段被他用的淋漓盡致，朝堂就是一株千年的老樹，盤根錯節(jié)，顧子期不怕它亂，就怕它不亂，幾家勢力扭曲而上相互博弈又相互制衡。

    對于后宮女子而言，家族的興衰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她們的榮辱，穆大人從司監(jiān)升為祭酒，掌管太學(xué)，穆修儀便一躍成了穆淑媛，只可惜肚子不爭氣，懷胎十月，才甚是艱難的產(chǎn)下一女，產(chǎn)子的時候人都差點過去了，幸得白夫人取了宮中的補(bǔ)氣的老參，才把人從閻王殿里拖回來，至此，穆淑媛對她也就多了一份感激。

    “呵，假惺惺的，也多虧穆淑媛命大生了個女兒，不然人早沒了?！逼铈嘛嬛?，這是今年剛送上來的，香的很，“我原先只當(dāng)她不希望宮中生兒子，沒想到竟是想要留子去母，你說她怎么不自個生，難不成是個不會下蛋的？”

    “現(xiàn)在誰先生皇子誰就立在風(fēng)口上，除了咱們和軟語齋那位，柔福宮怕是巴不得宮中低位份的先生出來個。”紫月冷笑，“沒娘的皇子，聽上去就怪讓人心疼，待宮內(nèi)皇子一多，她再生可就沒那么招眼了。”

    “我要是姜元容，早就不管不顧的去把她臉上那層畫皮給撕了，天仙似的臉怎的這么副惡毒心腸?！逼铈麻_口，可偏偏任憑她們怎么盯，都抓不住姜月白的尾巴，“也幸好她姓姜不姓祁，不然我早就被她連皮帶骨頭給吞了?！?/br>
    這一年，審喆被禁足不出，少了從中間攪合，三位夫人斗得可謂是劍拔弩張，祁媛算不上聰明，也多虧了紫月，才能不斷的從中周旋，姜月白對她稱不上有多大的惡意，反倒是把精力落在元容身上，想來也對，一山不能容二虎，何況還是一個門里出來的，隨時都可以被另一個所替代，對此，祁媛不知該慶幸還是唏噓。

    穆淑媛難產(chǎn)這件事，幸好元容躲得快，但凡她有丁點的不小心，都免不了被姜月白擺一道。

    她們之間鬧成這幅樣子，元容不相信顧子期感覺不到，只是那個男人睜一眼閉一眼冷眼旁觀而已。

    室內(nèi)燃著夜寒蘇，淡淡的香氣引人沉醉，如今曜兒也已有兩歲，到了該啟蒙的年紀(jì)，姜月白的動作也越來越大。顧子期不喜歡曜兒，自然也不會把過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反而是穆淑媛生的那位小公主，比起兩位皇子更得顧子期的喜歡。

    “子期，咱們在要個孩子好不好？”元容如瀑的黑發(fā)披在肩頭，她伏在顧子期懷里，托著下巴看他。

    “當(dāng)然好，只要是容兒的，都好。”眼前女子的眼神晶晶亮，顧子期忍不住扣住她的頭吻上去，他身邊的女子有很多，美麗的，年輕的，風(fēng)情萬種的，可元容不一樣，他抱著她，能感到一股由內(nèi)而外的安心。朝中復(fù)雜的形勢，民間不停的動亂都讓他感到頭疼，只有和元容再一起，他才能找回片刻的安寧，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他們一起去騎馬打花，漫山遍野的迎風(fēng)嬉鬧。

    顧子期不喜歡女人多的地方，吵吵鬧鬧的讓人煩躁，有些手段和心思在他看來低劣的很，可他也不介意她們爭啊斗啊，人生那么長，宮內(nèi)那么無趣，做人總得有什么追求和盼頭。

    “子期哥哥想要個皇子還是公主？”

    “自然是個皇子?！鳖欁悠谘凵裎㈤W，笑的有些莫名。

    元容的臉放在他的肩頭，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心卻越來越沉。這句話，她曾在懷曜兒的時候問過他，那時候他怎么說的來著？他說他有兒子了，想要個女兒。

    同樣的問題，不同的答案，元容知道，顧子期根本不在意她肚子里是兒子女兒，他只是不想要那個孩子。

    在后宮，一個不被期待的皇子比公主更悲慘罷了。

    水色的床幔下，人影交錯，元容環(huán)著顧子期的脖子，耳邊是他粗重的喘息聲。

    她不能等了，隨著宮內(nèi)子嗣越來越多，曜兒會越來越被邊緣化。姜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的，還有姜月白，她對她而言，比審喆、比祁媛更可怕，因為她姓姜，無論何時，只要她有了孩子，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奪走她奪走曜兒的一切。

    在這個世道下，親情在膨脹的權(quán)力的對比中，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附屬。

    姜月白就是看清了這一點，所以哪怕平日里她和她斗得再兇，也從來不碰曜兒。

    因為對姜家而言，顧子期不喜歡曜兒，這就是原罪，切不斷也解不開。

    抱著顧子期睡過去的瞬間，元容還在想：這個節(jié)骨眼，真不是個好時機(jī)。

    可那又如何，她已經(jīng)沒別的路可以走了。

    元容有孕的消息是在兩個月后傳出來的。這時候，審喆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跋扈，她閉門思過的這段日子，先是穆修儀生了個女兒，接著元容懷了身子，只氣的又把鸞歌殿砸了一通。

    顧子期的賞賜如流水般的往軟語齋送，經(jīng)常把元容圈在懷里，對著她的肚子溫柔細(xì)語。這種待遇，是曜兒從未曾享受過的，元容忍不住心酸，她的曜兒，是這么的乖巧懂事，可他的存在自始至終卻伴隨著猜忌與懷疑。

    曜兒年紀(jì)小，還不懂這些，雖然對顧子期從不抱他有點小委屈，可以一轉(zhuǎn)頭，就忘了個一干二凈，只忽閃著大眼睛看著元容的肚子，表現(xiàn)出十分濃厚的興趣，“弟弟?！?/br>
    “為什么是弟弟？也許是meimei呢？”元容揪著小帕子逗他。

    “父皇喜歡弟弟?！标變盒⌒牡呐隽伺鲈莸亩亲?，又飛快的收回了手指，瞇著眼咯咯地笑個不停。

    樂衣看的垂了頭，心疼的眼淚差點掉出來，這個孩子，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占嫡占長定是他們南晉被捧在手掌心里的小太子，何苦來這么地方，受這么些個委屈。

    “曜兒喜歡什么？”

    “母妃?！鳖欔仔χ鴵涞皆輵牙铮帽羌獠淞瞬湓莸哪橆a。

    “還有呢？”元容揉著她的小腦袋。

    “父皇。”顧曜掰著手指頭，“還有宮里的姑姑。”

    “母妃最喜歡曜兒。”元容在他額頭吻了下。

    “父皇呢？”懷里的小人抬起眼睛，里面像是包了兩顆大寶石。

    “你父皇也最喜歡曜兒?！痹萆焓职研∪藬埖綉牙铮跋衲稿矚g你一樣喜歡。”

    是啊，趙衷是個多么溫柔的人啊，就像輪太陽，如果他見過曜兒，一定會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

    可惜造化弄人。

    宮中的日子不溫不火，顧子期對這個孩子上了心，四周做動作的手腳也就安穩(wěn)了許多，直到公孫訓(xùn)的消息從宮外送進(jìn)來。

    內(nèi)容極為簡潔。

    南部天降異象，直言災(zāi)星臨世，有毀國禍民的征兆，吾已想出應(yīng)對之策，爾切記萬事小心。

    公孫訓(xùn)盤踞在西北地區(qū)，這兩年到也發(fā)展出不小的勢力，只不過不敢貿(mào)然進(jìn)入中原罷了，災(zāi)星的流言是從南方傳出來的，他有意盯著汝城，自然消息得的快速。

    世人皆信天道，蜀人最甚，西齊本就建立在蜀國之上，天道之說，自是深信不疑。

    不過最近，民間的傳言倒有些古怪。

    安光縣天降隕石，砸碎了縣里的天神石像，石像下出了‘災(zāi)星降，西齊亡’的六字箴言，一時間民心惶惶，流言四起。

    北部長垣村則莫名的挖出了一座黃金鑄就雕的觀音像，高約八尺，菩薩手中落字‘神官至，流言起；天落雨，國運(yùn)昌。’果然不久，長垣村便天降大雨，這尊金菩薩至此就被奉在新殿里。

    這將出的到底是災(zāi)是福，民間倒也各有說辭了。

    元容知道公孫訓(xùn)并不是很想幫她肚子里的這個孩子，可他還是出手了，無論是為了她還是為了曜兒，這都讓元容十分感激。

    “姜元容的肚子該不會真的是吉兆吧?！逼铈滦睦镉行]底，災(zāi)星的異象是怎么出來的，她們心知肚明，父親的人做事一向干凈利落，只是她們未曾想到，流言還未傳入汝城，北方就落了吉兆。一時間，祁媛有些坐立難安，生怕得罪了神明，惹來不必要的災(zāi)禍。

    “是福是禍等著便是?！边@事紫月也不敢妄言，她畢竟rou體凡胎，有著本能的敬畏，只是這件事卻是不敢再動。

    沒用的東西。姜月白坐在殿內(nèi)，窗戶打開，清晨的風(fēng)卷著草木的清香涌入室內(nèi)。

    她是個不信天的人，若是蒼天有眼，又豈會讓她們家家破人亡？她的母親，是個多么心善的女子，到頭來，還不是上天不公？

    “夫人，到時辰了?！睂弳礇]有實權(quán)不假，可是皇后的架子擺的那叫一個足，日日都要宮中的妃嬪問安，蕊兒輕輕喚道，生怕嚇著姜月白。

    “走吧?！遍L裙逶迤，眉間的一點花黃貼的十分動人，這一路上，姜月白都在思考。

    如果她動不得元容的肚子，那么那個一直不被她放在眼里的顧曜，是不是可用？

    孩子還??？不怕，他總會長大的，真希望他早些認(rèn)識到自己是如此的無用，如此的不受期待，如此的不被母親喜歡。

    輕笑出聲，姜月白忽然覺得眼前的天，藍(lán)了許多。

    姜月白是個極會說話的，句句綿里藏針，先是問了問太子殿下的身子，又暗暗不留痕跡的夸贊著元容。至于姜元容，她懷著身子，自是不可能日日來與審喆請安，這更給了姜月白發(fā)揮的機(jī)會。

    “呦，妾沒注意，這一聊就到現(xiàn)在了?！毖垡妼弳磸V袖下的手越來越抖，姜月白才停了話，端著杯盞飲茶。

    殿里稱得上安靜，偶爾有幾個妃嬪講些別的，見審喆不答腔，也就沒敢再繼續(xù)下去。

    ‘聽說太子殿下又病了，請御醫(yī)了沒，太子身子弱，可得好好看顧著?！?/br>
    姜月白的話不停地在審喆腦海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麟兒剛出生的時候，她一門心思都撲在了顧子期身上，等她終于看明白那個男人不再只屬于她后，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兒子。這個孩子是那么的柔弱，總是沒日沒夜的生病，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忍不想，這個孩子是不是真的養(yǎng)不大。

    可是審喆不甘心，非常不甘心，她是公主，是皇后，是顧子期的發(fā)妻，怎么就落得了這副境地？

    百花苑的花開的那么好，審喆抱著麟兒，孩子懨懨的沒什么精神，無論怎么養(yǎng)身上都是一把骨頭。

    “殿下，您慢些！”女子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

    忽然，一個圓圓的小團(tuán)子就出現(xiàn)在了審喆眼前，他一身藍(lán)色的錦袍，脖子里掛了枚長命鎖，看上去健康而可愛。

    “母后?！毙F(tuán)子也沒想到能在這遇到審喆，連忙跪下，這是母妃教的，嘴里糯糯道，“千歲?！?/br>
    “皇后娘娘金安?！卑倩ㄔ返胤狡?，無論顧子期還是其他的貴人，皆不愛來這個地方，勺兒才敢常常帶著曜兒來這玩耍，這會見了皇后，自然是跪地行禮，云裳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后邊，她倒是個機(jī)靈，看見審喆身子一弓，就向著花苑外悄悄退了去，只留下了其他的宮人匆匆趕來。

    “起吧?！睂弳瓷裆珡?fù)雜的打量著顧曜，越看越覺得刺眼，心里又不愿意被比下去，只放了顧麟下來，“去和你皇弟一起玩。”

    兩個小人四目相對，顧曜忽閃著大眼睛，他很少見這位太子哥哥，一時有些無措，愣了許久，才伸手牽他。

    勺兒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敢移開。

    曜兒活潑，又是個愛玩的年紀(jì)，兩個小男孩玩在一起難免有些磕磕碰碰，麟兒自幼被養(yǎng)的嬌氣了些，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宮人們也恨不得給他摘下來，玩到一半，不知怎么就看上顧曜脖子里的長命鎖了，伸手就要去拽。

    “父皇的?！鳖欔妆еi就往后退，顧子期不喜歡他，也沒給過他什么，這是他兩歲生辰的時候，隨手送的，就被他一直跟寶貝似的隨身帶著。

    “我要。”

    “不給?！?/br>
    顧麟不高興了，嗷的一聲哭出來，審喆忙過去看，就見兒子坐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當(dāng)場就黑了臉，“怎么回事？”

    “母后，我要?！鳖欦胍妼弳催^來了，也有了底氣，指著顧曜的脖子道。

    審喆不再開口，勺兒只好上前一步，就見顧曜紅著眼，死死地攥著那枚長命鎖，審喆是主，她是奴，顧麟是尊，他是卑，只好蹲下身子哄他，“殿下把東西給太子好不好?！?/br>
    搖搖頭，顧曜更委屈了，這是他的東西，為什么要給不熟悉的小哥哥。

    “母后?！鳖欦胪斑~了兩步，拉拉她的裙擺，“麟兒想要?！?/br>
    “你是太子?！睂弳瓷焓秩嗳嗨哪X袋，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厭惡宮里的孩子，無論是顧曜還是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她聲音透著古怪，“但凡麟兒想要的，就都是你的。”

    “殿下，咱們給太子好不好?！鄙變憾伎旒笨蘖耍@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顧曜紅著眼，不舍得展開手心，這是父皇給他的唯一的禮物。

    顧耀有審喆撐腰，見那個小團(tuán)子也不敢動，膽子就大了起來，他跑到顧曜旁邊，伸手就要去搶，“給我?！?/br>
    小團(tuán)子忍啊忍啊，終于忍不了了，嘴巴一咧，豆大的淚珠就落了下來，他死死地拽著紅繩，使勁推了顧麟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