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曾經(jīng)算出那四字的天機(jī)老人都無法參悟的“弒仙證魔”，此刻聞人離恍然明白了，他的強(qiáng)大就是虛源的強(qiáng)大，魔神是他, 毀滅之源也是他，“弒仙證魔”是他這一世無法改變的宿命。

    他若能一如初心為上界，為神族，他現(xiàn)在最該做的就是在他還沒喪失理智前, 徹底毀滅自己。可他舍不得, 舍不得陳繹心。

    繞了一圈兒, 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最大的“惡”源, 聞人離有些唏噓，可他能瞞天下人，卻不能瞞陳繹心。

    他說著，那根木枝又再浮現(xiàn), 在他的氣息中，異魔九御十分安分，他們的氣息近乎同源。

    聞人離說或許還不夠全面，可卻沒有半點(diǎn)欺瞞陳繹心之處。他之前的發(fā)作是長久積累的結(jié)果，而非偶然，眼下只能算早些被誘發(fā)出來罷了。

    陳繹心咬了咬唇，他扶著聞人離的手更用力了些，他眸光滿是倔強(qiáng)，“可是我明明用神血將那些洗干凈了啊……”

    最先發(fā)現(xiàn)聞人離身上魔息的，自然是和他朝夕相處的陳繹心。他想過很多辦法，最后不得已的時候，他用神血將那些都洗干凈了。

    可現(xiàn)在被他神血洗干凈的神晶，再次被侵染得烏黑了，而且還是在他們都無知無覺的時候。

    “阿離實(shí)話告訴我，神晶被完全侵染的結(jié)果會是什么？”

    “會成魔，嗜血?dú)⒙?，喪失理智的魔，會將仙神魔?dāng)果脯之物的魔，我所到之處阿容喜歡的花木山川，全部都會變成焦土，上界太玄所有生靈都無法逃脫。”

    陳繹心聞言胸口愈發(fā)堵得厲害了，他繼續(xù)追問，“那我呢？在阿離眼中我會是什么？”

    聞人離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他緩緩閉目，再睜開，他才回了這話，“食物，勝過所有仙源神晶的食物?！?/br>
    他的手抬起落到陳繹心頸側(cè)那些猙獰的咬痕上，若非讓饑餓感俘虜了心智，他怎會這般對陳繹心。

    陳繹心聞言一樣沉默下來，他在思索，在疏理聞人離全然拋過來的話，可是能怎么辦，即便知道聞人離現(xiàn)在開始是真正意義上想吃了他，他心中還是起不了什么害怕和排斥。

    這樣的沉默僵持了好一會兒，陳繹心才放開他緊揪著聞人離衣服的手，他往后挪了挪，聞人離的眸光一樣隨了過來，可陳繹心只是在換衣服，他總不能一直這般光著身體和聞人離說話吧。

    但他穿好衣服，又退后兩步轉(zhuǎn)過身，再走出兩步，他才頓住回轉(zhuǎn)過來。

    “過來?！?/br>
    這大殿只有他和聞人離二人，他自然是在對聞人離說話。

    聞人離弄不明白陳繹心的想法，但他還是按他的話走了過去，然后他的手就被陳繹心握住，再牽著往外走去。

    “阿離莫要小看我，不到最后，我不會放棄的，”陳繹心說著話，偏頭對聞人離一笑，好看的眉目勝過上界最美的景致。

    他握著聞人離的手更緊了些，“今日開始，阿離都聽我的，歸我管著。”

    聞人離是魔是仙，他都管著，放棄二字，在他待聞人離上，絕無出現(xiàn)的可能。而且這樣的結(jié)果，他不認(rèn)，絕不認(rèn)！

    聞人離沒有應(yīng)話，可他被陳繹心握著的手，也未掙脫，他們一路回到寢殿，也還是這般無言著，他心頭紛亂錯雜，陳繹心只怕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又這般沉默了許久，聞人離才側(cè)過身來，陳繹心一樣偏頭看過來，又是輕輕柔柔的一笑，無一絲陰霾在內(nèi)，他被命運(yùn)捉弄，陳繹心卻是命運(yùn)之外唯一的饋贈和意外。

    他們身前隨即多了一個矮凳，一盆水，聞人離動手解去陳繹心的衣服，然后用這些冰極海底的極凈之水，為他擦拭傷口。

    “疼嗎？”聞人離眸光低著，情緒掩藏得很好，可他小心翼翼的動作已然暴露了他的憐惜和愧疚。

    “疼，”陳繹心應(yīng)了話，嘴角卻彎起，他指頭在聞人離腰側(cè)戳了戳，“阿離是打算把我養(yǎng)可口點(diǎn)兒再吃嗎？這沒咬破血都這么疼了，真被阿離咬上一口，那該有多疼啊。”

    “當(dāng)然，疼尚好，只是這傷口難好，阿離以后記得不要咬臉?！?/br>
    他說著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唇，那里是唯一被咬出血的地方，他這可是貨真價實(shí)仙帝的身體，被咬出血來，可見當(dāng)時聞人離下嘴有多狠了。

    聞人離的眸光隨陳繹心的手抬起，一樣落到他的唇上，他眉頭微蹙，沾了冰極水的手帕輕輕擦上那里的傷口，陳繹心果然皺眉“嘶”了一聲。

    聞人離下意識往前傾身，在陳繹心的唇上輕輕吹了吹，“呼，呼……”

    陳繹心沒再皺眉，可他眼眶里毫無預(yù)兆一顆淚珠砸了下來，濺落在聞人離還未離開的中指指甲蓋上。他所有的偽裝在聞人離的下意識里，再難裝下去了。

    難過是真的難過，但不放棄也是真的。

    聞人離眉心再蹙，愈發(fā)無措起來了，這時陳繹心往前一撲，撲到他的懷中，聞人離帶著些許輕顫的手，才緩緩將人抱住，然后越抱越緊。

    “我不和你開玩笑，也不和你說狠話，但你必須把你腦海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都給抹了，我眼下是疼，可若沒有阿離在，我便不會活著?！?/br>
    “若有一日你真的喪失理智變不回來了，我如你所愿，我會走，但在那之前，你絕無可能拋下我?！彼闶亲?，也絕非是放棄。

    聞人離嘴巴張了張，他輕輕應(yīng)了，“好?！?/br>
    主動離開陳繹心，對聞人離來說很難做到，逼陳繹心自行離開，還沒開始實(shí)行，就被陳繹心強(qiáng)制否了，那便如此吧，只能如此了。

    他們在房里待了三天時間，兩個人相互安撫，才漸漸安定了下來。

    人定勝天，便是沒有路，他們也會劈出一條路來。

    陳繹心身上的傷在每日數(shù)次的冰極水擦拭下，已經(jīng)沒那般可怕，可要真的好，還是需要十天半月時間，他們并沒有外出，安排一些事情，然后便是等著前往歸墟戰(zhàn)場。

    至于朱衍已經(jīng)讓陳繹心打發(fā)回去了，九君殿是九君殿，萬仙樓是萬仙樓，暫時還不宜歸置在一起，但萬仙樓少主成為九君殿尊后的事情，已經(jīng)傳遍了上界。

    蘭馨在那日被聞人離斥退之后，已經(jīng)離開九君殿，但這可不表示她放棄了“九御”。

    帝都中央廣場，一束強(qiáng)大的天光升起，足足半個時辰才熄滅，而后帝都聚集的數(shù)十萬眾的仙人就都被傳送到異空間開辟出的天虛戰(zhàn)場上了。

    陳繹心和聞人離自然在列，但他們并不和九君殿的成員一同行動，他們走在最后，也最后抵達(dá)虛天戰(zhàn)場，除卻個別，絕大部分仙人都已經(jīng)散去。

    他們遠(yuǎn)離人群，找準(zhǔn)方向一樣離開，飛了快一個月，他們才停下，而陳繹心也變回來了原來的模樣，但紅羽一樣沒有收起，同時他手上還多了一個木盒，那里面是藺語戰(zhàn)神的骨灰。

    “阿容抱著，”聞人離輕輕摸了摸陳繹心的黑發(fā)，然后他開始在他們降落的四周刻畫陣法。

    陳繹心瞧一眼聞人離，手上卻多了根藍(lán)色絲線，延展而去圈住了聞人離的腰，如此他才若無其事地抱著木盒，找地方坐下。

    聞人離低眸看一眼腰上的神力絲線，眸色里多了些無奈，如果可以陳繹心只怕真的會想把他關(guān)哪兒，再隨身揣著才能放心，但他既然應(yīng)了陳繹心的話，就不會輕易食言。

    他繼續(xù)手上的動作，認(rèn)真地刻畫陣法，他一人護(hù)不住陳繹心，卿若和藺語就必須要復(fù)生，否則他一旦出事，陳繹心真的會按照他說的那般，不會再活著了。

    聞人離要刻畫的陣法非常龐大，不是一日兩日就能畫好的，同時這一片區(qū)域也不能被外人打擾，無論是仙人還是異魔都不行。

    而這些誤入的，就都由陳繹心來清理，對待仙人陳繹心基本是打劫一番，然后就放人了，異魔就非如此，可他一樣沒直接抹殺，而是用歸魂焰拘住，然后用瓷瓶將它們收起。

    “仙人救命?。　眱扇涨白岅惱[心放走的一個仙王，直接往這個區(qū)域飛躥而來，他身后跟著三個青甲異魔，屬于異魔中比較高級的，修為相當(dāng)于一二品仙君。

    原本他被陳繹心打劫，心中憤恨得要死，此刻就要沒命了，神色不覺就感激起來了，而這也是他沒辦法的辦法了。

    可在他就要進(jìn)入到那一區(qū)域時，他沒注意，一顆從天而降的隕石將他砸了一個趔趄，這一耽擱，那三個異魔就都到了眼前，原本他還有一線生機(jī)，此刻讓那隕石給砸沒了。

    虛天戰(zhàn)場不時會有這般如流星般的隕石下落，但真倒霉到被砸中的幾乎沒有，此刻那仙王苦著張臉，完全絕望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等待自己被三個異魔分而食之，可忽地那種死亡欺近的感覺完全離他遠(yuǎn)去，他睜開眼睛，一藍(lán)衣仙人手執(zhí)三根火焰神子，將那三個異魔給拘住了。

    “多謝神君救命，”仙王凌飛恭敬一拜，然后才一瘸一拐地起身，隨后那枚砸中他的隕石也被陳繹心收走了。

    “你應(yīng)該知道規(guī)矩，”陳繹心繼續(xù)用瓷瓶將異魔收起，然后轉(zhuǎn)過身，一邊把玩一邊思考怎么處置這個利用他救命的仙王。

    “這……小仙身上的東西都被您……”

    凌飛神色恍然，隨即又開始慌張了，他身上除了這身陳繹心不入眼的仙衣，其他全被他刮走了，眼下哪里還有什么好東西能和陳繹心換命啊。

    陳繹心眉梢微微挑起，指尖往凌飛眉心方向一點(diǎn)，凌飛直接昏睡過去，陳繹心走近手緩緩落在了他的額頭，同時他另一只手抓著瓷瓶，如此來對比仙源和虛源的區(qū)別。

    也不知他是否有所得，小半個時辰后，他才站起身來，而那凌飛就直接被他扔離了這片區(qū)域，同時他關(guān)于陳繹心的記憶也抹除了。

    陳繹心回走，聞人離看方向也是來尋他的，那根已經(jīng)看不見的神力繩子依舊系在聞人離的腰和他的小拇指上。

    陳繹心小拇指動了動，神力繩子現(xiàn)形，同時他頓住腳步，讓聞人離走向他。

    “累了？”陳繹心眼睛一眨，問了一句。

    陣法完成十之七八，聞人離幾乎沒有停歇，這般全神貫注，極有可能是累了的。

    陳繹心想著就心疼地摸了摸聞人離的臉頰，見他神色還有些許異樣，他又湊上來親親聞人離的唇，“可有好些？”

    “嗯，”聞人離點(diǎn)點(diǎn)頭，他的醋意在陳繹心的親吻中，的確是好了些。

    陳繹心瞇了瞇眼睛，笑意淺淺卻很動人，他依偎到聞人離懷里，手在聞人離后背輕輕拍撫著，似在安撫聞人離，也似在安撫他自己。

    “對了，阿離把木枝給我，我們養(yǎng)看看?！?/br>
    這幾日陳繹心想挑個異魔養(yǎng)看看，可挑來挑去，資質(zhì)都不如被他們降服住的異魔九御，如此就不再多尋找，就用他來驗(yàn)證陳繹心的想法了。

    “養(yǎng)歸養(yǎng)，但是阿容不能讓他們碰你，”聞人離沉默片刻提了條件，看陳繹心將手碰到他之外的人身上，聞人離都覺得不舒服，比那些虛源氣息在體內(nèi)亂竄還要不舒服。

    陳繹心神色一頓，總算恍然聞人離停下陣法刻畫，來尋他是為何了。

    他偏頭往聞人離的耳后根輕輕舔了舔，然后品味道，“酸的……酸溜溜的……”

    聞人離從壞樹成功便成了酸溜溜的樹了，但陳繹心一樣喜歡。

    他又再舔一下，才在聞人離耳邊低語道，“我應(yīng)了?！?/br>
    聞人離的耳根隨陳繹心站直，就這般紅了，但他又再補(bǔ)充了一句，“阿容碰他們也不行?！?/br>
    陳繹心聞言臉上未散去的笑容，愈發(fā)燦爛，他又再近前些許，唇輕輕印在聞人離的唇上，“好?！?/br>
    得到陳繹心又舔又吻的保證，聞人離總算能安心回去繼續(xù)刻畫陣法了，而陳繹心則帶著木枝在周邊狩獵異魔，同時將拘來的異魔喂給木枝里的九御。

    “啊嗚”一聲，一團(tuán)黑的九御撲上前去，將一只黑甲異魔一口一口吞入腹中，充滿殘暴意味兒的咀嚼聲不斷從它口中傳來。

    全部咬碎食用完后，它回身過來，黑黢黢的一團(tuán)里，一雙殘暴的黑瞳看向了陳繹心。那是不下于聞人離那日的垂涎，它還未合上的嘴里，有類似涎液的氣流溢出。

    陳繹心面對這樣的目光，無任何反應(yīng)，他指尖輕輕一動，那九御就被他的歸魂焰一爪子踩在腳下了，“阿離可以這般看我，你是什么東西？”

    歸魂焰吐出一口顏色更淡些的火焰到九御身上，“滋滋滋”腐蝕的聲音就傳出了，如此陳繹心才勾了勾唇，興致勃然地看起來了。

    但這個九御就是不長記性，這樣的情景總是會再出現(xiàn)，它那團(tuán)黑霧里除了眼睛外，又長出了獠牙來了，時不時就想對陳繹心齜牙叫囂。

    當(dāng)然，它的叫囂到目前基本沒成功的時候，它在歸魂焰的爪子下掙扎，“有種你別用火焰啊！”

    坐在石頭上的陳繹心輕輕嘆了口氣，“我也想親自動手揍你，可阿離不許我碰，唉……”

    如此異魔九御就只剩了慘嚎了，基本陳繹心提到聞人離，九御就不敢再多接話，他怕聞人離毋庸置疑。

    上界從古至今，怕聞人離的人不少，便是至今未露面的東方南宮都怕他，可陳繹心覺得他們的怕，和九御的怕還是有所區(qū)別的。

    但他沒有直接開口問九御，他要自己尋找答案，最真實(shí)的答案，聞人離在神族和在異魔里的身份都不如表面那般簡單，過去和現(xiàn)在都是。

    教訓(xùn)夠了九御，也順便將它喂飽后，他們就回到聞人離在的地方，陣法刻畫已經(jīng)完成，只等陳繹心來繼續(xù)最后的那個步驟了。

    木枝封印收起，陳繹心手上多了一個木盒，一只紅羽，以及置于紅羽上的天鳳遺蛻，他緩緩步入聞人離搭好的土坡祭臺上，將木盒和紅羽一同放上。

    他偏頭對聞人離頷首，陣法啟動，同時陳繹心變回鳳凰真身，翩翩起舞的同時，也在鳴唱古老的招魂歌，歌曲之后還多了這些呼喚。

    “……大兄，藺語大哥，我和阿離在等你們回家?！?/br>
    “大兄，大兄……”

    陳繹心的呼喚斷斷續(xù)續(xù)，卻隨陣法傳遍了整個虛天戰(zhàn)場，這時聞人離的聲音也加入進(jìn)來，“卿若，藺語，我需要你們回來……”

    在下界太玄的浮島上，一道光束亮起，然后浮島和浮島下的炎州百姓，全部席地而坐，一樣開始吟唱聞人離陳繹心離開時留下的招魂歌。

    甚至上界一些古老部族也開始在老族長的要求下，全民吟唱。更早先陳繹心和聞人離讓朱衍散布出去的言論也開始起作用了。

    “這是古老的招魂歌，在呼喚我們的遠(yuǎn)古戰(zhàn)神啊，只有他們重新歸來，才能結(jié)束這亂世?！币粋魇?，十傳百，很多人或許一開始不信，可在越來越多人跟著吟唱祈禱時，他們就也動搖，就也跟著一起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