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鳴軒殿的宮門口，得了皇后的示意，云珠就領命前往了尚宮局，皇后則是在其余兩個大宮女的扶持下回了芷陽殿，讓宮女在一旁打著扇，闔目沉思著一些事情。

    不多時，云珠就領來了五六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小宮女，一字排開地在殿內(nèi)跪下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就在皇后端坐在上首品著香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下方宮女時，御書房里也發(fā)生了一件事情，讓整個上午都沉著臉色的皇帝一下子忘卻了沈卉一事，驚詫了面容。

    他看著跪在下方的謝初，驚疑不定道：“你是說，你要娶令兒為妻？”

    “是?！敝x初低著頭，應得很快，“臣對公主一見傾心，愿娶公主為妻，請陛下成全?！?/br>
    皇帝皺起了眉。

    他繞過書桌走到謝初跟前：“你先起來說話?！?/br>
    “陛下？”謝初一怔，一時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態(tài)度。

    在他的設想里，皇帝應該會在他求娶沈令月的下一刻就滿口答應才是，畢竟無論是在長林宴上，還是在御馬苑、亦或是百官宴上，陛下對他和沈令月一事都是樂見其成的，怎么現(xiàn)在卻是這么一個反應？

    難不成陛下反悔了，不想把三公主嫁給自己？

    他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想著。

    “你先起來?！被实鄣?，“這么跪著，難不成是打著朕不答應就不起來的主意？”

    “……是。”

    其實謝初猜得沒錯，要是放在一天之前，皇帝的態(tài)度絕不會像今天這般模糊不清，不說一口答應，笑著調(diào)侃幾句總是有的，畢竟他本來就要下旨給他們二人賜婚，只是因為沈令月想要先和謝初磨合感情，這才延后了一段時日，既然謝初都親自來求娶了，那就代表他和令兒之間已經(jīng)沒什么需要擔心的了，直接賜婚就是，可經(jīng)過昨日，皇帝對這門親事就有些猶豫了。

    倒不是不相信他這個侄子的人品，而且皇后也已經(jīng)把話都問出來了，那個逆女完全就是自己走火入魔，只不過看了幾眼就念念不忘成那幅模樣，像是半輩子沒見過男人一樣，簡直給皇室丟臉，只是……僅僅只是望了幾眼、打過一回照面，就讓那逆女能癲狂地拿剪子刺向令兒、想要和令兒同歸于盡，這還是在沒有賜婚的情況下，那要是等令兒真的嫁給了他，豈不是天天都處于危險之中？

    他這個侄子是很好，出類拔萃，不說其他，就說收復關(guān)北三地這一點，就足以讓整個長安男兒都望塵莫及，更別說還長得一表人才，文武雙全，性通敏達，朝堂之上懂進退不爭先，不結(jié)黨營私，既無通房也無妾室，又年紀輕輕，還是自己的侄子，可以說打著燈籠也再找不到這樣好的少年郎了，只是——

    他就是因為看中了謝初出類拔萃的能力，這才對謝初和沈令月結(jié)親一事樂見其成、沒有任何反對之意的，只是沒想到他這個侄子優(yōu)秀得太過了，居然讓令兒受到了這等飛來橫禍，實在是……

    皇帝愁啊。

    有生以來，他頭一次感受到了藍顏禍水這四個字的沉重之意。

    第60章 求娶

    皇帝背對著謝初深深沉思，半晌沒有言語, 謝初不明其意, 又看不見他的神情, 見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答復，不禁有些急了：“陛下？”

    皇帝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拍在謝初肩上：“初兒, 不是朕不想把令兒許給你，只是——”他頓了頓，到底沒有把剛才那個荒唐的想法宣之于口, 而是換了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 道，“那孟邑王子前不久才向朕求娶過令兒, 雖說朕已經(jīng)把這事推了, 但如果現(xiàn)在就給你和令兒賜婚，難免有刻意之嫌，不說于兩國邦交有害無利, 就是在朝堂之上, 也會對令兒的名聲造成不好的影響?！?/br>
    謝初還真沒有想到過這一茬, 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猶疑道：“那陛下的意思是暫且先不賜婚, 等孟邑一行使臣離開長安后再行下旨？”

    什么暫且，朕還沒答應呢！

    皇帝暗哼一聲，面上卻是不顯，依舊笑著拍拍謝初的肩, 一幅長輩的關(guān)切狀道：“就是這么個理，你和令兒既然兩情相悅，那朕自然不會棒打鴛鴦，只是如今這個關(guān)頭，朕卻是不好貿(mào)然下旨給你們賜婚。更兼……”提起沈卉，他臉色一沉，冷哼一聲道，“朕才發(fā)落了那逆女，轉(zhuǎn)頭就給你們兩人賜婚，待遇之差太過明顯，宮中要是傳出什么風言風語就不好了?！?/br>
    謝初松了口氣，看來陛下剛才遲遲不應是因為這些緣故，那就不要緊了，反正就算現(xiàn)在下旨賜婚，他也是不可能馬上娶到沈令月的，最起碼要等上好幾個月，甚至一年半載都有可能，早一點賜婚晚一點賜婚沒什么區(qū)別，只要陛下答應就好，這樣一來他也就不用擔心有人會捷足先登了。

    這么想著，他的臉上就現(xiàn)出了幾分喜色，身形一動想要下跪謝恩，卻被皇帝攔?。骸鞍ィ葎e急著謝恩，朕只是說不棒打鴛鴦，可沒說同意你們二人的親事，你這恩還是先別謝的好?！?/br>
    謝初這回是徹底愣住了，他驚詫地抬起頭，驚疑不定道：“陛下？”

    皇帝哼一聲，嘴角一翹似笑非笑道：“令兒尚未及笄，朕還不急著把她嫁出去，你若想娶她，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何娶得，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br>
    “可是——”謝初張口欲言，卻被皇帝揮手打斷，像趕蒼蠅一樣道，“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朕還有一堆折子等著批復，你可還有要事啟奏？沒有就退下吧?！?/br>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謝初就是有再多的辯解之言也不能說了，他要是還不走人，那就真的別想娶到沈令月了。無奈之下，他只能行禮告退，帶著滿腹的郁悶離開了御書房。

    當天下晚，帝后二人于延英殿內(nèi)享用清風飯，一時飯畢，皇帝就與皇后說起了謝初求娶沈令月一事。

    皇后先是面色一緩，笑著道：“可算是讓令兒等到了這一天。”可等到聽完了全部經(jīng)過后，她臉上的神情就被驚訝取代了，訝道，“陛下當真這么說了？”

    “是啊。”皇帝長舒了口氣，“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見初兒，只覺得他年少有為，人品才智都是一流，極是難得，每每都心中欣賞；只是今日卻忽然變了，看見那臭小子臉上的喜色，朕就覺得心底不舒服，打心眼里不想讓他得逞，把咱們的令兒娶了過去?！?/br>
    皇后噗嗤一笑：“陛下這是在相看女婿呢，都說老泰山看女婿，越看越不順眼，陛下不再以臣子侄子的身份來看待初兒，而是已女婿的身份來看，自然就不舒坦了?！?/br>
    皇帝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么個緣故，朕就說呢，怎么無緣無故就看他不順眼起來?！?/br>
    皇后笑意晏晏：“陛下當初答應令兒的賜婚之求時，臣妾還覺得驚訝，以為陛下這般疼愛令兒，必不會輕易下旨賜婚，把她嫁出去，沒想到卻是一口就應下了，現(xiàn)在想來，原是這求旨賜婚的人不同的緣故?！?/br>
    皇帝點點頭，深有同感：“皇后此言極是，當初令兒磨著朕讓朕下旨賜婚，朕只想著滿足她的要求，卻全然沒有想到這后面的事情，還好初兒今天來求了，要不然……”要不然他真就這么糊里糊涂地把女兒嫁出去了，等日后想起來可得慪死。

    哼，他沈瑛的女兒難不成還會愁嫁？要這么火急火燎地把她嫁出去！

    “陛下又在說胡話了?！被屎笈c皇帝夫妻多年，皇帝的這一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她，當下略帶有不贊同之意地笑道，“陛下，大夏律例，女子若年滿十六還不婚配，可是要罰錢的，令兒已經(jīng)快要及笄了，難道陛下還想將令兒一直留在身邊，然后在天下人面前交罰子么？”

    “你放心，朕是不會讓咱們的女兒變成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被实鄣?，“令兒已經(jīng)在長林宴上指了初兒為駙馬，朕當時也答應了，眾目睽睽之下，豈有反悔之說？而且這賜婚的圣旨朕本來都要擬好了，就是令兒忽然改了主意，這才延后至此的。也是無心插柳吧，正好給了朕一個試探那小子的機會，朕倒想見識見識，他會用什么法子讓朕同意給他們兩人賜婚?！?/br>
    皇后笑道：“陛下果真如此作想？”

    皇帝一哼：“自然，朕的寶貝女兒豈是那么容易就能讓人娶回去的？”他一把將手中酒盞擲在桌案上，“要讓朕同意，就得先過五關(guān)、斬六將！”

    *

    當日皇帝在宣政殿上失態(tài)匆忙離殿，宣召大批太醫(yī)令進宮，又在第二天風行雷厲地下旨處置了八公主沈卉，都坐實了當時在場官員的“三公主出事”這一猜測，只是因為此事涉及天家，眾人不好相傳，再加上之后宮里也沒傳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僅僅只說三公主抱了恙，因此很快就平息了由此而起的波瀾，皇宮內(nèi)外又重歸了平靜。

    很不幸的，沈令月并不在列。

    追究起來，還要說到她的父皇母后身上去。

    幾天之前，帝后二人慣常在傍晚時分來到鳴軒殿看望沈令月，捎帶著提起了謝初，笑著對她道“你表哥前日里對父皇說了件要緊事”，吊起了她的一顆心，可接下來任由她怎么撒嬌歪纏，卻是都不肯再吐露只言片語，只說些別的話來應付她，直弄得沈令月焦躁不安，整個人都再沒了前幾天那份舒適恣意的心態(tài)。

    既然她的父皇母后專門跟她提起了這件事，那八成就是謝初求娶她一事了，可是說得這么語焉不詳，莫非是不準備同意？要不然說得這么模糊干嘛。

    可是也不可能啊，她喜歡謝初這事父皇母后應該清楚才對，怎么可能棒打鴛鴦，而且就算要打，也沒那個棒打的理由啊，他們不一直都很看中謝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