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怎么這樣啊，”程馳仗著腿長，三兩步跑到前面把她攔住，“拿人手短，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br>
    “抄你作業(yè)是看得起你，要什么表示？”蘇淼拿十六開的習題冊扇他后背，扇得啪啪作響。

    有人從他倆身旁經(jīng)過，向程馳打招呼：“嗨！”

    蘇淼的手一頓，然后迅速垂下來背到身后，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恨不得把自己縮成只鵪鶉。

    程馳和室友打招呼：“謝沐文，出去啊？”

    一回頭被蘇淼的樣子嚇了一跳：“你的臉怎么回事？被我?guī)浖t了？”

    蘇淼沒有“呸”也沒有“滾”，搓了搓衣角，欲蓋彌彰地問道：“剛才那是誰?。俊?/br>
    “哦，你說謝沐文？一個寢室的?！背恬Y輕描淡寫。

    “也是直升的嗎？”蘇淼佯裝不經(jīng)意。

    “嗯?！背恬Y點點頭，“我們寢室四個人都是競賽得獎免考直升的?！?/br>
    “好厲害?！碧K淼一臉崇拜。

    “我也是得獎直升的好吧？怎么沒聽見你夸我厲害？”程馳不平道。

    “嘁，你幾斤幾兩我不知道啊，踩了狗屎運了。”蘇淼嗤之以鼻，“哎，那個同學……初中哪個學校的？得的什么獎啊？”

    “你問那么多干嘛？查戶口??？”程馳用下巴點點她懷里的作業(yè)，“還不趕緊回去抄，明天要收了，來得及嗎？”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蘇淼拿腳尖在地上蹭了又蹭，“冷飲吃不吃？我請你吃冷飲?！?/br>
    “無事獻殷勤……”程馳一臉狐疑。

    “你不是借我抄作業(yè)么……”蘇淼心虛道，“廢話那么多，一句話，吃不吃？”

    “吃！”程馳斬釘截鐵，“我要吃夢龍?！?/br>
    “滾！”

    小賣部靠近校門口，走過去得橫穿大半個校園，頭頂上驕陽似火，蘇淼穿著厚外套，很快就熱得一腦門汗。

    程馳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這么熱干嘛不把外套脫了？”

    蘇淼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只是一想起里面緊繃的短袖襯衣，就覺得羞于見人。

    程馳見她不說話，也不再追著問，在她擦汗時順手接過了她懷里的習題冊，就沒再還她。

    軍訓禁止帶零食，但是可以帶錢從學校小賣部買，每到黃昏時小賣部里摩肩接踵，午休時人倒是不多。

    程馳拉開雪柜，毫不見外地拿出根六塊錢的夢龍，朝蘇淼擠擠眼。

    蘇淼翻了個白眼。

    “你吃什么？”程馳問道。

    蘇淼看著一雪柜花花綠綠的冷飲包裝，咽了口唾沫，搖搖頭。

    “不至于吧三水，我請你吃算了。”程馳說著便從兜里掏錢。

    “不吃，真不吃，”蘇淼擺擺手，“我減肥?！?/br>
    程馳撲哧一笑：“省省吧，你哪天不嚷嚷著減肥?！?/br>
    邊說邊把拆了包裝的夢龍湊到她嘴邊：“來來來，給你咬一口，我不嫌你惡心?！?/br>
    蘇淼一揮手把他撣開：“別鬧了，我真減肥?！?/br>
    “為什么??？”程馳語氣鄭重起來。

    “胖了顯蠢?！?/br>
    蘇淼知道自己很胖，一直沒怎么放心上。

    十四歲以前她瘦得跟火柴棍似的，因為心臟早搏吃了半年藥，突然吹成了個球。

    病好了，藥停了，沒瘦回去。

    胖慢慢變成她的標簽，她的固有屬性，連她自己都有點不記得十四歲以前那個瘦瘦的自己。

    她沒有因為胖而不自在。

    可是現(xiàn)在不是了，她感到自己笨拙，呆滯，沉重，自慚形穢。

    十六歲的夏天，蘇淼第一次感知到胖，就像一只蝴蝶感知到繭。

    蝴蝶要從繭里鉆出來。

    第二章

    程馳嘴緊得像農(nóng)夫山泉的蓋子，蘇淼犧牲一根夢龍，沒從他嘴里撬出半點謝沐文的信息。

    蘇淼還有一整本習題冊要抄，暫時顧不上萌動的春心，在岔路口和程馳分道揚鑣，一路小跑回到一號宿舍樓312。

    軍訓過去一小半，他們寢室已經(jīng)揚名立萬。

    全年級都知道，312寢室四個女生擁有五個年級之最。

    一個成績最好，一個長得最美，一個最可愛，還有一個最黑和一個最胖——蘇淼拔得頭籌，一人霸占兩個抬頭。

    “蘇淼回來啦。”一個童花頭的大眼睛女生從靠近門邊的下鋪探出頭來，手里的hello kitty迷你風扇掀動著劉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卷翹的睫毛忽閃忽閃。

    書桌前一個戴黑框眼鏡的高個女生正在奮筆疾書，見蘇淼進來抬了抬頭，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打招呼，立刻又把頭埋進了書堆里。

    蘇淼和兩人分別打過招呼，望了望對面上鋪一動不動的背影，壓低聲音道，“吳佳雯又在睡美容覺啦？”

    “要不怎么那么美呢?！贝笱劬εΦ?。

    蘇淼覺得這話有點沒道理，美到吳佳雯那種程度，靠的是基因。

    “那也不是，你們都是天生麗質(zhì)，我這樣的睡上一百年也成不了睡美人，最多變恐龍化石?！?/br>
    會自嘲的胖子人緣通常不會太差。

    大眼睛女生咯咯笑：“蘇淼，你說話好搞笑哦?！?/br>
    “周恬恬，你說話好可愛哦?！碧K淼學她的口吻。

    周恬恬笑得更歡了，輕輕拍她胳膊嗔道：“討厭！”

    換了往常，蘇淼會沒心沒肺和她“哈哈哈”一起笑，可今天有點提不起勁頭，只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周恬恬笑完了，仔細看了她一會兒：“你五官其實很清秀的，瘦下來一定是大美女?！?/br>
    書桌前的女生聳聳肩插播意見：“化石形成少說千萬上億年。”

    “徐冉你懂得真多?！碧K淼誠懇道。

    “你的五官是很好看?！毙烊接舶鸢鸬厝酉乱痪洌拖骂^去。

    蘇淼有點不好意思，拿起毛巾去洗臉。

    寢室沒有衛(wèi)生間，得走到走廊上的公用衛(wèi)生間

    里間是廁所，外間是盥洗室，兩側各安著一長溜水龍頭。

    蘇淼洗了把冷水臉，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努力睜大眼睛，把兩腮縮起來，一放松，臉頰重新鼓回去，像條受了刺激的河豚魚。

    清秀嗎？

    她仰起頭，憤然把毛巾蓋在臉上，只希望能盡快白回來。

    一白遮三丑，去海南旅游一趟樂極生悲，把遮羞布給曬沒了。

    蘇淼回到寢室，從書包里拿出那本漏寫的題冊，坐到自己的書桌前。

    軍訓期間住的老式寢室很簡陋，兩張高低鋪，正中間四張書桌拼一起，一覽無余。

    蘇淼瞥見對面的徐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佯裝不經(jīng)意地拿起桌上銀色的ipod shuffle，把題冊壓住——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還是晚上躲被窩里抄吧。

    蘇淼惦記著暑假作業(yè)，下午的訓練格外度日如年，喇叭里解散的軍號響起時，她簡直像是熬了一個世紀。

    周恬恬從隊伍頭上蹦蹦跳跳跑道末尾，親熱地挽起蘇淼的胳膊：“蘇淼，去吃飯吧?！?/br>
    蘇淼本打算錯高峰先回寢室抄會兒作業(yè)，可不擅長拒絕別人，只得點點頭：“先回寢室拿上洗澡籃子。”

    一中把憶苦思甜政策貫徹得十分徹底，食堂四角的柜式空調(diào)一個都沒開，只有頭頂上幾個吊扇聊勝于無地轉(zhuǎn)著。

    打飯窗口開了四個，個個排著長隊，蘇淼排在隊尾，對周恬恬說：“我排著，你先去找位子坐。”

    軍訓期間菜色沒得選，每頓一大葷一小葷一素，蘇淼排了好一會兒，打完飯菜，拿了筷子，周恬恬已經(jīng)把座位占好了。

    蘇淼又折回去打了兩碗涮鍋水似的免費湯，快走到座位時，身后有人叫她：“蘇淼——”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蘇淼一回頭，程馳坐在不遠處，正朝她揮筷子。

    蘇淼一手一個湯碗，不便揮回去，只能朝他點點頭。

    程馳對面的男生剛好抬起頭來，蘇淼驀地一僵，是謝沐文。

    她連忙轉(zhuǎn)身落荒而逃，一不小心把湯潑了一手。

    “剛才叫你那個男生是誰?。俊敝芴裉裉竭^身低聲問道，“長得好帥啊。”

    蘇淼一樂，原來別人眼里的程馳可以用“好帥”來形容，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道：“一棟樓的鄰居，幼兒園小學初中都一個班?！?/br>
    “哇噻！青梅竹馬?。≡摬粫悄隳信笥寻?？”周恬恬興奮地直起背。

    “不是不是，根本不可能?！碧K淼連連擺手。

    “我也覺得不太像，”周恬恬一手支著下巴，用筷子撥弄餐盤里的紅燒rou，嘟嘟嘴道，“真羨慕你啊，我怎么沒個帥哥做鄰居?！?/br>
    “帥嗎？”蘇淼納悶地回頭看了一眼，程馳正呲牙朝她傻笑，“他的室友比較帥吧?！?/br>
    周恬恬偏過頭伸長脖子一張望：“哦，你說的是謝沐文呀？恒育的校草，有女朋友了?！?nbsp;語氣就像在說一個死人。

    她夾起餐盤里的紅燒rou，往蘇淼盤子里放，“給你，我吃不下。”

    “不用不用，”蘇淼趕緊攔她，“我減肥?！?/br>
    “沒關系的?！敝芴裉癫挥煞终f地把rou放在蘇淼的米飯上。

    大鍋煮的五花rou，肥rou多，瘦rou少，油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