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對啊，考試哪有提前的！”

    “高考又不會提前！”

    “都來不及復(fù)習(xí)！”

    “哪里有時間準(zhǔn)備啊……”

    “靜一靜！靜一靜！”沈老師拿黑板擦把講臺敲得啪啪作響，粉塵揚起，把坐在第一排的徐冉和吳佳雯嗆得咳嗽起來。

    沈棟梁扔下黑板擦，兩手往講臺上一撐：“同學(xué)們，我知道你們在原來的學(xué)校都是尖子生、佼佼者?！?/br>
    大多數(shù)人都露出會心的笑容，只有蘇淼覺得虧心，她能考上一中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的超常發(fā)揮——程馳的威逼利誘也是功不可沒。

    “看來大家都很自信嘛，很好，非常好?，F(xiàn)在請你們把這件事從腦子里清除出去，騰出腦容量來裝點有用的東西，”一邊說一邊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歡迎來到一中?！?/br>
    沈棟梁一錘定音，低下頭熟練地把卷子捻開，分成四疊：“來來來，傳下去，你們已經(jīng)耽誤五分鐘了，呵呵?！?/br>
    十年媳婦熬成婆指的大概就是這種吧，蘇淼心想。

    她接過卷子，填上班級、姓名和學(xué)號“22”，讀完第一道填空題，徹底傻了眼。

    每個字她都認(rèn)識，連在一起卻不知所云。

    啥叫對數(shù)函數(shù)？蘇淼咬著筆頭冥思苦想，該不是印刷錯誤吧？

    她把卷子翻到反面，又翻回正面，如此重復(fù)了幾次，終于成功引起了沈老師的注意：“咳咳……”

    蘇淼趕緊低下頭佯裝寫字，偷偷往左右一張望，大家都在埋頭疾書。

    教室里只有筆尖摩擦草稿紙的刷刷聲，像無數(shù)條春蠶啃嚙桑葉。

    颼颼的涼氣從蘇淼的后背直往上躥。

    她強自鎮(zhèn)定，把填空題里幾道稍微眼熟些的挑出來做了，跳到選擇題。

    【不知道選什么就選字最多那個】，蘇淼看了一眼，六道選擇題選項都差不多長。

    【如果差不多長就選c】蘇淼填了一溜c。

    【證明題最容易，隨便寫點什么，最后一行把結(jié)論抄一遍，運氣好就糊弄過去了?！?/br>
    【幾何題要是求的是角度，用量角器量量看，從答案倒推過程】

    【求邊長當(dāng)然用尺子量啊，不會舉一反三嗎三水，怎么那么笨】

    蘇淼靠著程馳傳授的秘籍，總算稀里糊涂、磕磕絆絆地把數(shù)學(xué)卷子對付了過去。

    “同學(xué)們，時間到，把卷子從后面?zhèn)魃蟻恚鄙驐澚盒Φ醚劬Σ[成兩條線，“這張卷子沈老師出的，是不是很容易？”

    蘇淼和周恬恬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苦笑。

    班主任前腳一出教室門，到處都是鬼哭狼號。

    周恬恬揪著蘇淼的袖子，帶著哭腔：“啊——我死了……蘇淼我要死了！怎么這么難??！我整個暑假都在玩，一點都沒有預(yù)習(xí)??！”

    蘇淼呼出一口氣，原來大家都差不多嘛。

    “徐冉，你剛才考得怎么樣??？”蘇淼把濕傘倚在墻邊，脫下灌了水的鞋。

    徐冉坐在書桌前，歪著腦袋，用干毛凈擦頭發(fā)，眼睛卻不離書本：“還行?！?/br>
    “去吃飯吧。”吳佳雯從上鋪爬下來拍拍徐冉的肩頭，她穿了短褲，露出又長又直的腿。

    徐冉合上書站起身，兩人一人拿著一把傘出了門。

    周恬恬探頭看了看門外，轉(zhuǎn)身對蘇淼道：“你覺不覺得他們兩個有點傲？”

    蘇淼不習(xí)慣在背后議論別人是非，有點不自在，岔開話題：“徐冉好厲害啊，她看的書都好難?！?/br>
    “是啊，”周恬恬走到徐冉書桌前，翻了翻她剛才看的那本《線性幾何》，“徐冉爸媽都是大學(xué)教授，一家學(xué)霸......

    “不過她初三那次數(shù)學(xué)競賽陰溝里翻船，沒拿到一等獎，化學(xué)是謝沐文主場，物理競賽那天聽說急性腸胃炎……也真是倒霉，只好淪落到跟我們讀普通班啦，她好像很不爽。”

    蘇淼懵懵懂懂點點頭，突然想起來程馳好像就是拿了全省數(shù)學(xué)競賽一等獎保送到一中的。

    那廝踩的不止是狗屎運，那坨屎可能是瘋狗拉的。

    第四章

    剩下的幾門考試不如數(shù)學(xué)那么變態(tài)，不過對蘇淼這樣的學(xué)渣來說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別，簡而言之就是沒差別。

    有幾門任課老師還沒上班，班主任沈棟梁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充當(dāng)了好幾科的監(jiān)考老師。

    收完最后一門語文考卷，他照例要顯擺一下自己的輝煌歷史：“沈老師那時候文科不太好，高考語文基本是放棄的，最后放榜……”

    班主任懊惱地一拍手：“不小心考了個127鬧！”

    “牲口......”不知道誰低低感嘆了一句。

    “那么牛掰還不是當(dāng)個中學(xué)老師！”有人暗戳戳說道。

    “就是?！庇腥诵÷暩胶?。

    其實像一中這樣的省重點，非研究生畢業(yè)根本連門邊都摸不到，一堆985研究生簡歷挑挑揀揀。

    只不過這些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自詡前程無量，展望未來，仿佛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在他們看來，高中老師這種職業(yè)既沒出息又不性感，完全想象不到幾年之后自己也會為了這樣平庸無趣的工作搶破頭。

    沈棟梁也不知聽見沒聽見，好脾氣地瞇著小眼：“對了，還有一件小事，軍訓(xùn)還有兩天就結(jié)束了，最后一天晚上有個文藝匯報演出，每個班級要出個節(jié)目，有特長的同學(xué)可以到臨時班長徐冉同學(xué)那里報名。

    “唱個歌跳個舞意思意思就行了，馬上就要開學(xué)，大家精力還是放在學(xué)習(xí)上。”

    沈老師的一對小眼睛像兩個迷你強光手電筒，在人群中掃視一番，落到蘇淼臉上：“尤其是這兩天考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所欠缺的同學(xué)。”

    班主任一走，學(xué)生們開始三三兩兩對前一門化學(xué)考試的答案，到處都是嗡嗡的說話聲，時不時從這里那里躥出一聲懊惱的嚎叫。

    只有兩個人無動于衷。蘇淼是壓根不敢對，徐冉則是完全沒這個必要。

    “好變態(tài)啊，好多考點都是高中內(nèi)容，”周恬恬扯扯蘇淼的袖子，“蘇淼，你倒數(shù)第二道題的相對分子質(zhì)量算到多少？”

    “嗯……”蘇淼冥思苦想一陣，“不記得了?！彪S手瞎寫的答案，她是真不記得了。

    周恬恬笑得花枝亂顫：“你是金魚嗎？才考完就不記得了?！?/br>
    前座一個男生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張布滿青春痘的臉：“那道是05年全國化學(xué)競賽的第九題，220?！?/br>
    “哇！你好厲害！”周恬恬睜大了眼睛，一臉欽佩，“你化學(xué)一定很強！你叫什么名字??？”

    “沒什么啦……”男生不好意思地?fù)蠐虾竽X勺，“我叫張博……”

    周恬恬和這位張同學(xué)一見如故，開始熱火朝天地對答案，蘇淼暗暗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蘇淼?！毙烊讲恢裁磿r候走到她座位旁邊的過道上。

    蘇淼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還是徐冉第一次主動和她搭話。

    “文藝匯演你代表我們班唱首歌怎么樣？”徐冉開門見山。

    “??？”蘇淼吃了一驚，“為什么找我？”

    徐冉皺了皺眉頭，用一種充滿人道主義關(guān)懷的眼神看了看這個反應(yīng)慢半拍的胖子：“拉歌的時候聽你唱過，挺不錯。”

    徐冉的聲音不高，但也沒有刻意控制音量，周圍聲音的細(xì)流漸漸凝固起來，變成堅冰一樣的沉默。

    蘇淼感覺到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有如芒刺在背，她不由低下頭，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手心開始冒汗。

    蘇淼唱歌遠(yuǎn)不止不錯，從小學(xué)開始她就一直是學(xué)校合唱團(tuán)高聲部的主力，唱歌可以說是她唯一值得驕傲的特長了。

    “怎么樣？”徐冉的耐心正在一點點溜走。

    “蘇淼你快答應(yīng)吧，”周恬恬搖搖她的胳膊，“聽說一班的節(jié)目是謝沐文的小提琴獨奏哎！”

    蘇淼本來還有些猶豫，聽了這句話終于下定了決心，心虛地說：“對不起班長，我這兩天嗓子疼，不能唱?！?/br>
    “那算了，”徐冉不喜歡強人所難，干脆地道，“我找別人吧?！?/br>
    教室里慢慢又響起嗡嗡的說話聲，一句若有似無的話悠悠地飄到她耳邊。

    “丑人多作怪……”

    蘇淼不知道那人是誰，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她，可這句話卻鉆進(jìn)她的耳朵，像棵種子一樣在她心里生根發(fā)芽，長成一棵張牙舞爪的參天大樹，遮天蔽日。

    自此以后，每當(dāng)她想做點略微出格的事，都要一遍遍地自?。哼@算作怪嗎？

    ＊＊＊

    臺風(fēng)伴隨著摸底考試一起來無影去無蹤，天一放晴，知了又在枝葉間聒噪起來，也不知急風(fēng)驟雨那兩天是去哪兒避難了。

    軍訓(xùn)開始的時候人人怨聲載道，可到了真要結(jié)束的時候，校園里又彌漫著惆悵，仿佛一夜之間大家全都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有兩個班的教官長得帥，女生們惜別的情緒便尤其真摯，蘇淼他們班的教官一臉痘坑，好歹把離愁別緒稀釋了一些。

    軍訓(xùn)最后一晚的文藝匯報演出，是每一屆學(xué)生最喜聞樂見的活動。

    匯演在一中前年新建的大禮堂里舉行，禮堂是一個飛黃騰達(dá)的校友出資捐建的，簇新又氣派，音響設(shè)備也很高級。

    校友名叫李愛國，禮堂冠了他的名，叫zuoai國堂。

    按理說這類活動是以班級為單位排座位的，可到了最后一晚，老師們也不想管得太緊，因而總有那么幾個不守規(guī)矩的學(xué)生鉆空子。

    蘇淼和周恬恬剛找到三班的方陣，正要坐下來，身后突然有人叫她：“蘇淼——”

    蘇淼回頭一看，果然是程馳，手里拿著兩杯沒開封的珍珠奶茶。

    “你怎么在這里？一班的位子不是在前面嗎？”蘇淼納悶。

    “反正沒人管，”程馳毫不見外地用手肘碰碰她的胳膊，“過去一個位子。”

    又對坐在里側(cè)的周恬恬道：“對不起啊?！?/br>
    “沒關(guān)系?！敝芴裉裱劬﹂W了閃，甜甜地一笑。

    蘇淼給兩人介紹：“這是程馳，我初中同學(xué)，這是周恬恬，我室友。”

    程馳禮貌地和周恬恬打了招呼，在蘇淼身邊坐下來。

    “珍珠奶茶?！彼f了一杯給蘇淼，拿吸管往塑料膜上一扎。

    學(xué)校小賣部與時俱進(jìn)，引入了這種香精兌成的時髦飲料，并且很舍得放料，堪稱價廉物美，很受學(xué)生們的歡迎。

    蘇淼拿在手里，看了眼周恬恬，沒好意思下嘴，可是奶茶是程馳給她的，她又不好隨便轉(zhuǎn)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