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蘇淼有此覺悟，先把沈棟梁的板書一股腦兒全抄下來，不懂的地方下了課再琢磨，琢磨不出來晚上還能找程馳開小灶。

    她打小學(xué)習(xí)習(xí)慣就不好，經(jīng)常半節(jié)課不到就開始走神，像這樣全神貫注從頭聽到尾，近十年來還是第一回 。

    下課鈴聲響起時，她幾乎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蘇淼看了看沉默寡言的新同桌，見她正對著筆記本發(fā)怔，下意識地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只見一道例題的解法空著，大概是被前排擋住了，沒來得及抄。

    蘇淼打開自己的筆記，看了一眼，字跡還算清爽整潔，鼓起勇氣輕輕拍拍她的胳膊：“我記下來了，你要不要抄？”

    阮娟驚訝地望向她，好像在問，真的可以嗎？

    蘇淼把本子攤到她桌上。

    “謝謝?！比罹暌贿呎f一邊微微點頭欠身，很抱歉似的。

    認(rèn)真聽課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蘇淼還沒意識到的時候，一上午的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她揉了揉肩膀，活動了下頸椎，仿佛做了大保健一樣酣暢淋漓。

    “方妍，一起去吃飯吧？”

    是周恬恬的聲音，蘇淼放在肩頭的手一僵。

    周恬恬是那種不管上哪兒都喜歡人陪的女生，上個廁所也要呼朋引類。

    軍訓(xùn)住同一個宿舍時，周恬恬去哪兒都要拉上她。

    他們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不過蘇淼作為被分手的前任，看著她親熱地挽著新同桌的背影，還是有那么點不是滋味。

    打飯窗口前人頭攢動，別人都雙雙對對，你排隊來我占位，唯獨蘇淼形單影只，只能先排隊再找位子。

    剛打好飯，就聽到程馳的聲音：“蘇淼——”

    蘇淼四處張望著找人，程馳已經(jīng)穿過人群到了她跟前：“你一個人？”

    “唔……”蘇淼莫名覺得有點丟臉，她從幼兒園一直到初中人緣都特別好，竟然淪落到一個人吃中飯，實在是凄涼。

    “正好我也一個人?！?/br>
    這時候是用餐高峰時段，放眼整個食堂沒有一個空位。

    兩人找了桌看起來快吃完的，往人家桌邊一站。

    蘇淼的塊頭和程馳的高度都很有存在感，那兩個學(xué)生實在沒法忽略，三兩下把飯扒完急急忙忙走了。

    兩人面對面坐下來，蘇淼掃了一眼他的餐盤，一顆紅燒獅子頭只剩一半，米飯也缺了一塊，顯然是吃到一半，看到她一個人才過來的。

    蘇淼心里一暖，大方地把剛才在窗口買的利樂磚鮮牛奶往他面前一推：“給?！?/br>
    “你喝吧，我再去買?！背恬Y又推回來。

    “拉倒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家老吃泡面，”蘇淼強買強賣地把牛奶塞到他手里，“叔叔阿姨每個月給你那么多生活費，要是知道你摳成這樣……”

    “單反窮三代嘛，”程馳不以為然，“只要再攢個半年就能買個好點的人像鏡頭了?！?/br>
    “你就那么喜歡拍照片啊……”

    “嗯，我要當(dāng)攝影師?！?/br>
    他說的不是想，是要，慎重又理所當(dāng)然，不像這個年齡的一般男孩子，說起夢想像磕了藥一樣癲狂又洋洋自得。

    蘇淼不知怎么就想起程馳家里隨處可見的攝影作品集，每一本都裝著許多光怪陸離的世界。

    她抬頭望了望程馳鏡片后平靜的雙眼，模糊地意識到，這雙眼睛看過許多她不知道的世界。

    每當(dāng)這種時候，蘇淼會感到他們之間突然拉開距離，好像有一條深壑橫亙在他們之間。

    蘇淼有點著慌。

    這感覺莫可名狀，有點像趕不上火車。

    “三水？想什么呢？”

    “啊，你說什么？”蘇淼回過神來。

    “我說你打算報哪個社團？” 程馳放下筷子，把問題重復(fù)了一遍。

    每周五下午兩點以后有社團活動，一直持續(xù)到高二結(jié)束，算是一中為素質(zhì)教育做的唯一貢獻。

    蘇淼咬著不銹鋼調(diào)羹想了會兒。

    “和我一起報攝影社吧，反正我有多的相機?！?/br>
    蘇淼擺擺手：“饒了我吧，完全沒這天分，還是合唱隊……”

    話還沒講完，突然被口哨聲打斷。

    一個胳膊卻長得不成比例的瘦小男生突然用胳膊箍住程馳的脖子，擠眉弄眼：“好啊，躲這兒跟小女朋友約會吶！”

    他故意把“小”字咬得很重。

    程馳把他胳膊拎起來往后一甩：“是啊是啊，別打擾我們?！?/br>
    沒人會當(dāng)真。

    “約會完了快點回教室?！蹦猩呐某恬Y的肩膀，嬉皮笑臉地瞄了一眼蘇淼，端著空餐盤揚長而去。

    “那人誰?。俊碧K淼覺得有點眼熟，皺著眉頭一想，不正是軍訓(xùn)時看到的那個陽臺猢猻嗎！

    “軍訓(xùn)時候的室友，人不壞，就是有點傻，”程馳垂下眼，“你別聽他胡說八道?！?/br>
    蘇淼沒放在心上，她和程馳走得近，小學(xué)初中都有無聊的同學(xué)瞎起哄，早習(xí)慣了。

    “嗯，”她撈起一塊卷心菜瀝了瀝油，“今晚上你家還是我家？”

    “……”

    “要不還是我家吧？順便吃個晚飯，省得我提上來?！?/br>
    “嗯。”程馳低著頭，搞科研一樣專心致志地從辣椒里找雞骨頭。

    “洗完澡早點來。”蘇淼不疑有他。

    “……”程馳手一抖，飯勺“鏜”一下敲在餐盤上：“我吃完了。”

    “今天的辣子雞很辣嗎？”蘇淼湊近了看看他的臉，“不能吃辣就別吃嘛，臉都辣紅了?！?/br>
    ＊＊＊

    中午的教室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住宿生大多回宿舍午休去了。

    蘇淼回到座位上，發(fā)現(xiàn)課桌歪了，同桌阮娟的幾本書掉在地上。

    八成又是那些男生滿腔荷爾蒙無處發(fā)泄在教室里打鬧。

    蘇淼在心里罵一聲傻逼，彎腰把同桌的書和筆記本撿起來。

    就在她拎起化學(xué)課本書脊的時候，里面突然飄出一張紙，悠悠地落在地上。

    蘇淼撿起來一看，白卡紙上赫然畫著一個男生的側(cè)臉。

    阮娟似乎學(xué)過素描，寥寥數(shù)筆，畫上的男生形神兼?zhèn)洌谎劬湍芸闯鍪侵x沐文。

    蘇淼嚇了一跳，趕緊把畫夾回課本里，放在同桌的書桌上，定了定神，開始做上午幾門課的作業(yè)。

    下午第一堂是蘇淼最怵的化學(xué)課。

    她一吃完飯就容易犯困，何況大清早起來跑步，不知不覺中眼皮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

    化學(xué)老師田勝利背過身寫板書，寫著寫著聽到背后傳來鼾聲，雖然只有一聲，音量也不大，他還是氣得捏斷了手里的粉筆。

    一個反應(yīng)式寫到一半，田勝利出其不意地轉(zhuǎn)身，犀利的目光穿透老花鏡片掃射眾人，手里的粉筆頭蓄勢待發(fā)：“誰？”

    蘇淼瞬間清醒，心臟狂跳起來。

    右后方傳來又一聲悠揚的鼾聲，尾音像小鉤子一樣上揚。

    有個男生繃不住笑出聲來，嘴還沒來得及合攏，額頭正中挨了一粉筆頭。

    這一下快狠準(zhǔn)，根本躲不開。

    田勝利見那女生仍然趴在桌上睡得酣暢，厲聲罵道：“還睡！旁邊的同學(xué)推醒她！”

    女生抬起頭，皺著眉頭打了個呵欠。

    “站起來！你叫什么名字？”田勝利遙遙地指著她鼻尖。

    女生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徐冉。”

    田勝利像一掛鞭炮突然掉進水里，啞掉了，足足過了五秒鐘才想到找補，語氣軟了不少：“晚上不要用功到太晚，影響白天聽課?！?/br>
    “嗯，知道了?！毙烊讲荒蜔┑貞?yīng)了一聲，自說自話地坐下來，趴在桌上繼續(xù)睡。

    蘇淼一手托著臉，像其他同學(xué)一樣看好戲，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彎起嘴角。

    田勝利的視線不巧正好掃到她，一下子怒不可遏：“蘇淼，站起來！你笑什么？考十七分很光彩？虧你笑得出來！不知羞恥！站到后面去。”

    蘇淼咬了咬嘴唇，拿起桌上的課本和筆記本，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教室后面，在那里站了一節(jié)課。

    第十章

    這天晚上程馳下樓來。

    和蘇家人一起吃過絮絮叨叨、熱熱鬧鬧的晚飯，程馳跟著蘇淼進房間。

    走到房門口，他踟躕了一下。

    上一次是什么時候來的？已經(jīng)記不清了，大約是預(yù)備班或者初一吧，以為自己已經(jīng)長大的年紀(jì)，不好意思再進女生房間了。

    兩家的房子都是零三室，戶型完全一樣，蘇淼的房間在他臥室正下方，十五六個平米，形狀完全相同，布局也差不多，五尺床兩面靠墻，窗前是書桌，旁邊一個小書柜。

    蘇淼的房間很干凈，沒有太多雞零狗碎的東西。

    只床上一個半人高的史努比公仔，還是那年生病出院的時候自己送給她的。

    從外觀上看，這屋子和他自己的也沒多大不同。

    不過程馳還是覺得有股少女氣息撲面而來。

    不知是洗衣液還是沐浴露，似乎又都不像，每次靠近蘇淼的時候都能隱隱約約聞到，現(xiàn)在他好像突然跳進了這種氣味的海洋里。

    程馳忐忑不安，眼睛不敢亂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