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這和她想得不一樣。不過顧晼瞬間就反應(yīng)了過來。她的表演之中,有對死亡的不懼,對革命的堅定,對心上人的深情,卻唯獨少了一樣?xùn)|西。 “莊生”為了掩藏身份,迫不得已對自己的親jiejie下了處決令,這是他心里永遠的痛??扇缃?,他深愛的女人又逼她再來一次。抓捕……一旦抓捕,一旦入了76號的監(jiān)牢,除非叛變,否則絕無生路。 他在殺了自己的親jiejie之后,又要殺自己的愛人。這樣沉重的傷害,他承受得了第一次,卻未必承受得起第二次。 戰(zhàn)士也是人,有血有rou,他其實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堅強。 顧晼回過神來,眼底的色彩變了。 她伸手撫上舒航的臉,眸中帶著深刻的無奈,愧疚與心疼。 “答應(yīng)我,活下去。為了革命,為了信仰,也……為了我?!鳖檿柾nD了半秒,“我愛你,對不起。” 最后一句,也是臺詞中原本沒有的。 她們彼此深愛,惺惺相惜,心中都了解對方的情誼,卻誰也沒有把這份愛宣之于口。 可在此時,在如此艱難的時刻,“蝴蝶”需要給“莊生”一個交待。 我愛你,勝過自己的生命,所以愿意用我的死來換取你的生。 對不起,將你逼至這步田地,承受莫大痛苦。 只因為,你我的愛情,生命,痛苦等一切在祖國與信仰面前都微不足道。我們必須為其付出一切。 舒航松開顧晼,從角色中脫離出來,“你說,我們照著這個演,段導(dǎo)會不會覺得驚喜?” 顧晼輕笑,“謝謝你!我之前一個人練習(xí)的時候,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可就是找不到問題所在?!?/br> 舒航莞爾一笑,沒當(dāng)一回事。 兩人從休息室走出去,便看到段振林拉著一人有說有笑。顧晼突然呆立當(dāng)場,渾身血液都仿佛被冰凍了一般。 段振林回頭招手:“小航,阿晼,過來!” 顧晼機械般隨同舒航一起上前,段振林拉了顧晼介紹:“這就是顧晼,之前和你說的那個姑娘。有靈性,有天分,還肯下功夫,夠努力?,F(xiàn)在圈子的風(fēng)氣可不比我們當(dāng)年了,年輕人大多沉溺于人氣粉絲,心氣浮躁。這么沉得住氣琢磨演技的少見了。阿晼,這位是何導(dǎo)。” 是的,何導(dǎo)。何明義。 顧晼強忍著心頭的憤恨伸出雙手,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穩(wěn),“何導(dǎo),您好!” 她穿著戲里的旗袍裝,梳著標(biāo)志性的民國頭飾,半低著頭淺笑,那嘴角的梨渦,眉目間的風(fēng)情,像極了一個人。 那么一瞬,何明義以為自己眼花了,回過神來,笑著握手,“你好。” 兩人的手掌一觸即離,顧晼卻失了神。年幼的記憶并不清晰,可顧晼仍舊記得那個將她摟緊的溫暖環(huán)抱和那雙總會拍拍她的頭的寬厚手掌。 或許場景已不記得了,可那份感覺猶存。可這只手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皮膚滄老,掌心帶著薄繭。他已經(jīng)年邁,可是那又怎樣? 她咬牙切齒,她會讓他付出代價! “來,我們拍一段,讓何導(dǎo)指點指點。難得有這么好的機會?!倍握窳中χ檿柺婧绞沽藗€眼色,舒航心領(lǐng)神會,拉著顧晼去了鏡頭前。 顧晼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雙拳,這是他們剛對過的那場,她不能輸,尤其不能在何明義面前輸! 舒航擺正了姿勢,顧晼偏了偏身,找出最佳的鏡頭位子,看著舒航說:“抓捕我,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br> 她的聲音透著顫抖,舒航動了動一個踉蹌,笑著歪頭朝段振林狡黠道:“段導(dǎo),不好意思,我站錯位了。我們再來一遍!” 這不是什么大事,段振林并不介意。 舒航背過鏡頭,抓住顧晼的手,聲音細如蚊蠅,“別緊張,照常發(fā)揮就好?!?/br> 顧晼一個機靈,是啊,若她帶著這份對何明義的情緒,如何能做到最好?那才真的是輸了!顧晼輕笑一聲,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好似瞬間變了個人,這一刻,她就是林誼,就是蝴蝶。 這一次可謂一氣呵成,毫無阻滯。 及至說完那句“我愛你,對不起。” 淚水順著眼角無聲無息的滑落,可她的臉上卻還是笑著的,眼睛里還帶著渴望。那份對光明的向往與渴望。 她突破了! “咔!” 段振林哈哈笑起來,驚喜啊,太驚喜了!舒航捏了把汗,笑著小聲說:“我是讓你照常發(fā)揮,結(jié)果你給我來個超常發(fā)揮,好歹在之前提醒我一下,我差點就招架不住了?!?/br> 哪里會招架不住,不過是安慰她罷了。顧晼心生暖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何導(dǎo)今天會來?” 舒航眨了眨眼睛,“哪有。昨天何叔叔來我們家和我爸聊天,我聽了一會兒,只知道他今天要來這邊?!?/br> 這答案已經(jīng)很分明了。何明義和段振林是好友,而且他素來喜歡在劇組轉(zhuǎn)悠以此來挑人才,這是圈內(nèi)都知道的。既然來了這邊,怎么會不來看看呢? “謝謝?!?/br> 謝謝他之前對戲時的提點,謝謝他在她失神的時候幫她解圍,故意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攬,爭取出那么一會兒的時間讓她做好心理準(zhǔn)備。 那邊,何明義已經(jīng)和段振林閑話起來,嘴里對舒航和顧晼夸贊不斷。 舒航撇了撇嘴,“何叔叔,你這話千萬別當(dāng)著我爸的面說,否則,我可就慘了?!?/br> 想到舒揚的“嚴(yán)苛”,何明義笑起來。段振林不動聲色將顧晼拉過來,“怎么樣,這丫頭不錯吧?!?/br> 段振林擠眉弄眼,何明義哪有不明白的,不過就是因為他的新戲,在這里推薦人才呢。他笑而不語,打著太極略過,卻意味深長的看了顧晼一眼??瓷先グ舶察o靜,溫溫和和的姑娘家,演技確實不錯,可怎么總覺得對著他有一股敵意?是他的錯覺嗎? 而且,他總覺得她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爸爸!” 一個十來歲的女童跑過來,撲到何明義懷里,何明義嘴角上揚,渾身都柔和了下來,眼睛里有著化不開的歡喜和寵溺,也不管十歲女童的身量已經(jīng)夠高夠重,一把抱起來,“敏敏!” 何明義的女兒何妙行,小名敏敏。因是結(jié)婚多年才得來的孩子,何明義是疼到了骨子里。這是圈內(nèi)都知道的。 “敏敏,你都多大了,還讓爸爸抱。小心哥哥jiejie們都笑話你呢!” 何妙行轉(zhuǎn)頭,調(diào)皮地朝mama做了個鬼臉,摟著何明義的脖子不放。何明義笑起來,對妻子葉欣說:“沒事,趁我還抱得動?!?/br> 葉欣嗔了她一眼,終是把何妙行拽了下來,“讓爸爸歇歇,你現(xiàn)在大了,爸爸抱著你太吃力。” 小朋友還是懂事的,聽話滑下來,和段振林以及在場眾人問好,還不忘夸了大家一頓,嘴巴甜死人。 童言童語,大伙兒都笑了起來。 何明義拖家?guī)Э?,并沒多留,妻女找過來便告辭了。 看著何明義攜著妻女離去的背影。顧晼再撐不住,身形搖晃,臉色蒼白。多么其樂融融的一家子,多么深情的丈夫,慈祥的父親! 再想想死去的母親和自己,顧晼只覺得此時恨不能手里有一把刀能□□何明義的胸口,叫他也嘗嘗那等滋味。 段振林拍了拍顧晼,“放心吧,我了解他,看他的神色,對你很肯定!好好準(zhǔn)備試鏡!” 顧晼身子晃了晃,強笑道:“多謝段導(dǎo)?!?/br> 她在爭取何明義新作《女皇》的試鏡,這是舒航和段振林都知道的。想來今天這一出,就有二人的推波助瀾,都是為了幫她。她怎么會不知道呢,只是…… 段振林也察覺出顧晼不對勁,“怎么了?” 舒航更為擔(dān)心,“感冒還沒好嗎?” 顧晼扯出一絲微笑,倒是順勢用了這個借口,“嗯?!?/br> 段振林倒是發(fā)了話,“那就回家好好休息。這些天你的戲份太重,輪軸轉(zhuǎn)的,誰都不是鐵人?,F(xiàn)在梁思言也歸隊了,這兩天我安排一下,先緊著拍她的戲份,給你放兩天假。你和她的對手戲之后再拍?!?/br> 顧晼張了張嘴,本想拒絕,可也知道自己此時的狀態(tài)確實很不好,倒也不堅持了。 顧晼想過很多次見到何明義時的場景,卻從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她以為她可以克制,以為她能做得到,可事到臨頭才發(fā)現(xiàn),她高估了自己。 她猶然記得那年,她抱著何明義的腿哭個不停,求他不要走??墒撬桓_她的手指,說:“妙妙,你永遠都是爸爸的小天使。” 呵,小天使? 倘或真的是,為什么離去地那么決絕,頭也不回!她追著他的車子跑,哭著喊著叫“爸爸”,何明義卻沒有停車。她眼睜睜看著他的車子越走越遠,她追不上,摔倒在地上,膝蓋和掌心都是傷,可他卻再也沒有回來。 如今他嬌妻在旁,乖女在側(cè),哪里還記得她這個小天使? 顧晼渾渾噩噩回到公寓,往臉上一模,已全是淚水。這一刻,她才終于不得不正視自己。她恨何明義,恨入骨髓,可她更恨自己。為什么對于這樣一個讓母親十多年來痛苦不堪,以至于后來自殺身亡,又拋下自己不管不顧毅然決絕的人,她對他居然還有留戀,有期待,有……渴望。 看著他對何妙行的寵愛,她在嫉妒!可恥的嫉妒! 顧晼突然覺得自己對不起母親。這樣的情愫在她看來,是對母親的背叛! 叮咚。電梯門開。顧晼走出去,便看到陸煊站在樓道里,手里捧著一束玫瑰,“送給你!七天前我問的問題,你有答案了嗎?我……” 話說到一半便察覺出顧晼的異常,她滿面淚痕。陸煊不自覺拉過她,“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顧晼呆立著,愣愣看著他,眼睛忽然一片模糊,一把抱住他。陸煊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跳,身子一僵,本能地想要推開,卻聽顧晼啞著嗓子說:“別動!” 這時候,她太需要一個擁抱,一個可以安撫她溫暖她的懷抱。 陸煊看著顧晼泣不成聲,頓時不知所措,但覺胸膛暖烘烘地,看了眼顧晼微紅的面色才驚覺不對,她在發(fā)燙。 “你發(fā)燒了!” 顧晼只是抱著他哭,一動不動。 陸煊摸了摸她的額頭,皺起眉來,“太燙了,不行。我?guī)闳メt(yī)院?!?/br> 而此時的顧晼早已精神恍惚,神色迷離,哭聲漸歇,頭一歪暈了過去。陸煊抱著顧晼,心下一片慌亂,“晼晼?晼晼?” 連叫了好幾聲都無應(yīng)答,陸煊哪還管的上什么玫瑰花,眼見電梯遲遲上不來,陸煊心急如焚,抱起顧晼踩著樓梯往下走,倒也顧不得這是二十一樓了。 26、荒唐協(xié)議 顧晼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年前。 按理說, 當(dāng)時她不過四歲,應(yīng)當(dāng)記不清了??梢膊恢亲约河浶蕴? 還是這段經(jīng)歷太過深刻, 這十幾年來每每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 即便此前諸多回憶漸漸消散,可那一日的場景卻歷歷在目。 “爸爸, 你別走!你不要離開妙妙?!?/br> “爸爸, 你不要妙妙和mama了嗎?” “爸爸,我不許你走!” 何明義抱著她,“妙妙乖, 爸爸愛你。爸爸會回來看你的。爸爸不在的時候, 妙妙要照顧好mama?!?/br> 彼時她尚且年幼,可卻也敏銳的知道這次爸爸出門和往常不一樣, 她抱著何明義的腿耍賴,怎么都不肯放手,然而不論怎么哭怎么求,何明義終究拖著行李走了。 她追出去,看著何明義上了車。他的副駕駛上還有一個人, 他現(xiàn)在的嬌妻——葉欣。 那一日,母親坐在房里, 從始至終沒有出來。 母親是演藝界的傳奇,當(dāng)年何等璀璨,如星光般耀眼,卻為了何明義在巔峰時期息影, 為其生兒育女,更是幫助他立項,出資,拉贊助,讓他成為一個導(dǎo)演,成就他的夢想。 可結(jié)果呢?母親一片深情,得到了什么?始亂終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