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這是當(dāng)‘書記’的職業(yè)病嗎? 不知道陸邵東聽到這個評價會作何感想。 凌茵好笑地抿了抿嘴,心里的緊張也去了一半,耐心等待父親給自己上黨課。 “這位同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是性子烈了點,去部隊里磨練幾年正好?!绷栌诤@^續(xù)說,聲音一平如水:“你很喜歡他?” “我……” 凌茵垂下頭,不敢做答,心里正糾結(jié),忽聽他又說: “你已經(jīng)十八歲了,能夠獨立思考、明辨是非,爸爸相信你的眼光?!?/br> 凌茵驚詫不已,怔了好久,才不太確定地問:“您的意思是……不反對?” 凌于海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將目光投向窗外,許久,才答非所問:“爸爸年少時也有一個青梅竹馬、感情深厚的同學(xué)?!?/br> 語氣略顯沉重,仿佛想起了某些悲傷的往事。 ‘同學(xué)’應(yīng)該指的是……戀人吧? 父親突然跟她提起昔日的戀人,難道是想告訴她,年少時的感情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 畢竟他現(xiàn)在娶的,并不是那個‘青梅竹馬、感情深厚’的同學(xué),而是母親唐悅。 可是……在她這個當(dāng)女兒的面前提舊情人,會不會不太合適? 凌茵感覺尷尬極了,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這時聽父親又說:“她和你一樣,性格很溫和,也很善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xué),直到讀大學(xué)時才分開。我當(dāng)時選擇去北方念政法大學(xué),而她去了南方一所醫(yī)科大學(xué)?!?/br> “因為她覺得醫(yī)生是一種很高尚的職業(yè)。那時候的通訊技術(shù)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達,沒有手機和電腦,我們平時只能靠書信來往。大四寒假時,我留在北方實習(xí)沒有回家,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來看我……”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有些哽噎,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往下講:“我當(dāng)時就決定,一畢業(yè)就娶她過門。但是沒想到,她回去后一個月,突然給我寄了一封分手信。” 凌茵心中一驚,‘為什么’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她疑惑地望向他,聽他繼續(xù)講。 “分手之后,我認(rèn)識了你mama,她陪我走出感情受挫的陰影,讓我重拾信心??梢哉f如果沒有你mama,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br> 這翻話里的信息,給凌茵帶來的震驚是前所未有的。她一直以為父母的關(guān)系之所以如此寡淡,多半是因為沒有感情。 沒想到竟然并非如此。 她呆呆地望著父親,很想問:既然mama對你這么重要,你為什么對他這么冷淡?是因為忘不掉那個拋棄你的初戀嗎? 糾結(jié)許久,她終是什么也沒有問。因為直覺告訴她,父親今天會告訴她所有的前因后果。 果不其然—— 他很快又繼續(xù)說:“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回家鄉(xiāng)工作?;厝ズ笪也胖?,她的父親因貪污腐敗被雙規(guī)了,她知道我的理想是從政,不想拖累我,所以才提出分手。你爺爺奶奶知道我在前途和她面前,一定會選擇后者,擔(dān)心我自毀前程,所以不僅幫她一起瞞,還騙我說她移情別戀,已經(jīng)和別人定了親?!?/br> 聽到這里,凌茵心中唏噓不已,輕聲問:“那您后來見過她嗎?” “見過。在醫(yī)院見了她最后一面?!?/br> 凌茵大驚,“難道那位已經(jīng)……病逝了?” “難產(chǎn)。”他說,“母女只能保一個,她把生的機會留給了我們的女兒。” 聞言,凌茵眼眶微熱,心中觸動頗深,同時感到有一絲絲難過,說不出原因的那種莫名傷心。 幾秒后,她忽然捕捉到父親話里的幾個關(guān)鍵字—— ‘我們’的女兒?! · 軍營。 陸邵東發(fā)送完照片后,便十分爽快地將手機交給班長,然后往跟他的個子差不多長的單人床上一趟,從軍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張照片,舉在空中看,想起那日在打印店取照片時,傅驍風(fēng)的話—— “你打算以后去軍校了,靠著小仙女的照片活啊?” 一張照片怎么夠? 真正能支撐他在軍營活下去的,是與這張照片上的人相關(guān)的一切回憶。 “女朋友???”對床的一個老兵忽然問他。 陸邵東側(cè)頭看過去,然后點頭:“嗯。” “哎——”老兵深深地一口氣,然后望著床板說:“我剛來時,也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 陸邵東揚眉,這語氣一聽就知道,對床要講的是個悲傷的故事。 果然—— “后來跟我最好的兄弟跑了?!?/br> ……真不是一般的悲傷。 陸邵東投過去一個‘節(jié)哀’的眼神,然后繼續(xù)看自己的小姑娘。 照片上,她穿著藍(lán)白色校服,站在cao場跑到上,單手撩耳畔碎發(fā),眉眼低垂,笑得有點害羞。 那是她第一次換造型出現(xiàn)在cao場上時,王連偷拍的。 “老大,快看我拍的小仙女,美不美?”王連獻寶似地把照片給他看。 “美。你先發(fā)給我,然后刪掉?!?/br> “ok。已經(jīng)發(fā)了。不過能不刪嗎?” “不能?!?/br> 他的小仙女,怎么能讓別人看了去? 想起那日的事,陸邵東不禁勾起嘴角。 她當(dāng)時那一下眨眼啊。 可真勾人。 “兄弟,快別傻笑了。我勸你趕緊給自己裝個gps,以便女朋友查崗?!睂Υ驳睦媳珠_始搭話。 陸邵東:“這里還有g(shù)ps?” “嘿。這不就是?” 話音剛落,老兵的手里忽然多了一部手機。 “市價三百,我八百賣給你,夠良心價吧?” “……” “有了這個手機,你就再也不怕女朋友被其他男人拐走了?!?/br> “……” 所以剛才講那個悲傷的故事,是為了賣手機? 陸邵東雖然并不擔(dān)心自己的女朋友被拐走,不過有手機在手,確實能方便很多,于是道: “成交?!?/br> · 凌家。 凌于海還在敘述那段深埋在心里十幾年的傷心往事。 “她的父親落馬后,她也休學(xué)了,再后來又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怕遭人閑話,便離開家鄉(xiāng)獨自在一個小鎮(zhèn)上生活。她告訴我,她原想等女兒出生后,再繼續(xù)學(xué)業(yè),獨自將女兒撫養(yǎng)成人,不會讓我知道她們母女的存在。奈何造化弄人,生產(chǎn)時遇到危險,才不得不在臨終之際,將女兒托付給我?!?/br> 說完,凌于海抹一把濕潤的眼角,神色悲戚,仿佛還沉浸在回憶中。 凌茵呆呆地僵坐在沙發(fā)上,滿臉震驚,許久許久,她才小聲問:“那個女兒……是我嗎?” 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顫抖,手也一樣。 巴掌大的臉上血色全無。 凌于海靜靜地望著她,面露不忍,沉默半晌,終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小小的一個動作,卻如一把重錘,將凌茵心中的最后一絲希望碾的粉碎。 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只剩一地廢墟。 而后,那把重錘又在這一地廢墟上補了幾下—— “那個時候你mama剛懷孕,胎位不穩(wěn),得知這件事情后,傷心過度,導(dǎo)致肚子里的孩子……也沒了。” 凌茵猛地倒抽一口涼氣,捂住嘴,淚水在眼圈里打轉(zhuǎn)。 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唐悅與父親的相敬如冰、對她的冷淡,以及她的從來不慶祝的生日。 她的出生對他們來說就是災(zāi)難。 如果沒有她,他們本該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真正的一家三口。 如果沒有她,唐悅不會失去孩子,不會過得這么絕望。 一想到唐悅是懷著怎樣的絕望將她養(yǎng)大,凌茵就錐心般的痛。 盈盈淚水中,忽然出現(xiàn)一抹淡漠身影。 她連忙扔下手機,不管不顧地?fù)湎蚰悄ㄉ碛?,用整個生命將人緊緊環(huán)在兩臂中,哭著喊道:“對不起,mama,對不起……” 唐悅眼眶一熱,眼里也泛起淚珠。 許久,她哽咽著說:“往后照顧好自己,我……只能養(yǎng)你到這么大了?!闭f完,強行抽身,捂著臉快步走進臥室,將門鎖上,癱坐在床邊。 十幾年的委屈在這一刻決堤。 她終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不管吃多少齋,念多少佛,依舊無法釋懷。 對不起。 以后,不要再喊她‘mama’了。 …… 客廳。 凌茵的雙臂還保持著抱人的姿勢,目光呆滯,望著空空如也的懷抱,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