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夢收回鞭時，似乎還從簌簌聲里聽到點什么別的聲音。

    她轉(zhuǎn)過身，循聲一看，齊昭竟蹲在不遠(yuǎn)的一處樹蔭底下，換著粗布衣裳，一手捧碗，一手拿著筷子在撥著白飯，白飯上頭幾根青菜葉冒出頭，隨著筷子的動作一晃一動，同葉色融為了一體。

    顧夢早已在相處中接受了他的行事風(fēng)格，頂多再感嘆一句，沒見過像他這樣清俊的，更沒見過長得這么好看卻舉止這么隨意的。

    齊昭正吃的起勁，忽然對上了顧夢看來的視線，便將嘴里的嚼了嚼，一口吞下，提著筷子沖她揮了揮手。

    顧夢收好鞭子走了過去。

    “你竟然出來了？忙完了？”顧夢這兩天連他的影都沒看到。走近后，才發(fā)現(xiàn)他碗里還塞了一大塊rou和魚，飯已經(jīng)下了一半。

    原來他看了她好一會了。

    齊昭點點頭，筷子碰了下碗邊，對她道：“你的那份也備好了，放著呢。吃是大事，再勤也別忘了啊。”

    看他吃的這么香，顧夢揉了揉肚子，才發(fā)覺早就餓了。

    “那你師父在屋子里嗎？”顧夢問道。

    自谷醫(yī)幫了她之后，她還一直沒機會當(dāng)面道謝。況且她從未想過會在此地遇上爹的舊識，如此難得，更加倍感親切。

    “他已經(jīng)走了?！?/br>
    齊昭說道。

    顧夢怔了怔：“什么？走了？”

    谷醫(yī)把他要忙的事忙完之后，嚷嚷著要膩要發(fā)霉了，一早就迫不及待地跑了。他的屋子里空空如也，那大堆的草都已不見，齊昭一臉無奈地說最后還都是他收拾的。

    谷醫(yī)的性子難以捉摸，說走就走，顧夢有些悵然。

    齊昭說從這兒出谷后，往北邊走就是明城，算算也就兩三個時辰的腳程。

    傷養(yǎng)好了，事也忙完，兩人商議立即就動身去明城。她齊昭和曹溪一夜之間消失這么久，也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擔(dān)心。

    曹家和鐘泠別又對上才好。

    顧夢同大娘道了別，接過大娘一點干糧揣著，捂得心口熱乎乎的。

    花了半個時辰走出山谷，外頭山峭林茂。好在有道可尋，不然她真不敢讓齊昭帶路。

    沒走出多遠(yuǎn)，一處斷崖橫在前路，二十余步的距離，卻因為橋索年久無人修繕斷了。

    顧夢皺著眉頭：“這下麻煩了，要繞上一大段路，恐怕得要晚上才能到對面去?！?/br>
    正困擾間，腰身忽然一緊，齊昭長臂一攬將她拉近，提氣足下一點，顧夢只覺得眼前景象一晃，腳再觸地時，回頭一看竟已經(jīng)到了斷崖對面！

    她眼都瞪大了，看了眼齊昭，又回頭去看斷崖，來來回回兩兩相視，旋即臉色古怪的直盯著齊昭一眨不眨。

    她沒看錯？

    那究竟是誰同她說，只此暗器一招就是全部了？這輕功又是怎么回事？有這等身手還會被吊在捕豬網(wǎng)里？

    她真的沒被戲耍嗎。

    顧夢默默梳理了一下，推開他一聲不吭往前走，齊昭立馬就反應(yīng)過來了。

    “等等?！饼R昭三兩步跟了上去，拉住顧夢道，“不是你想的那樣?！?/br>
    顧夢心里一點點竄出了小火苗，不高興同他說話。特別是想到本以為自己眼下比他強上一些了，可一轉(zhuǎn)眼他卻又跑去了前頭好遠(yuǎn)，那絲小得意眨眼夭折，火苗就更大了些。

    齊昭揉了揉額頭，最后嘆了口氣道：“你是不是已經(jīng)見過我身上的傷了。”

    顧夢唯獨沒猜到他會突然來這么一句，火苗嘶的一聲熄了，訝異地抬眼看著他。

    之前在山洞中幫他上藥的時候，她確實被齊昭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給嚇到了。只是后來想想，自覺這等隱秘之事她不方便問，齊昭應(yīng)當(dāng)也不愿說的，所以也就閉嘴沒提過。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這事。

    齊昭將袖子整個撩起，一條蜿蜿蜒蜒的傷痕在胳膊上繞了一圈，同邊上的皮膚相比，更顯猙獰灰暗。

    顧夢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可瞳仁還是縮了下，她點點頭道：“之前幫你處理傷口的時候確實看見了。你這些傷……”

    “都是小時候留下的了。”齊昭一點點將袖子放了下來，面色平靜，一時間覺得顧夢可愛的緊。她明明就很疑惑，卻一字不問，還裝作不知，挺能憋的。

    顧夢聽他這么云淡風(fēng)輕的說來，眼皮猛得跳了下。眼前的景色仿佛倏然倒回，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奄奄一息的齊昭，一身血污傷口遍布血rou翻轉(zhuǎn)，她感覺背脊都寒了。

    這是煉獄吧？

    這么層層疊疊的傷，對大人來說都過于可怖，是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竟對還是一個小孩子的齊昭下這種毒手？會有多痛？

    可齊昭提起時的輕描淡寫，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一般，并也只是一帶而過。

    “我小時候傷重，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最后是被師父所救。雖然命拿回來了，但也傷了內(nèi)里。即便是現(xiàn)在，體質(zhì)底子也同尋常人有所差別。更是無法自行修煉內(nèi)外功夫?！饼R昭說著，凝神提氣，眉頭微微蹙起，很快便有難以覺察的細(xì)微藍(lán)氣從周身浮現(xiàn)。

    顧夢看到齊昭撩起了右邊的衣袖，右腕膚下，多出了一條很長的淡藍(lán)脈線。一直從腕間延伸到了肩膀。

    “你是不是很奇怪，既然我無法練武，為何之前卻能以內(nèi)勁擲出暗器，還能同尹六娘周旋？那是因為我體內(nèi)的內(nèi)力都是借的?！?/br>
    “借的？”內(nèi)力還能拿來借？顧夢還是頭一回聽說。

    “師父治好我后，便督促我習(xí)練一些簡單的招式來恢復(fù)身體。后來見我傷了根本，就擔(dān)心我孤身在外時無武傍身，會有不便。所以想了個法子，以藥作輔，將他一定的內(nèi)力強打入我的丹田之內(nèi)?！饼R昭指向這條淡藍(lán)脈線。

    “這就是我內(nèi)府中所剩內(nèi)力的表示，每消耗一些內(nèi)力，脈線便會短上一截。此前到豐城的時候，我同師父已經(jīng)太久沒見過面了，而那時我體內(nèi)的內(nèi)力也已所剩不多。就這么點?！饼R昭用手指比劃了一下，攤手道，“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遇上點什么麻煩，我當(dāng)然要省著點用了……”

    而且舊傷令他的手使不了其他武器，只有暗器適合。

    齊昭解釋得簡明，顧夢一下子就聽明白了，盡管仍有些不可思議。

    經(jīng)他解釋后再一回想，她算是懂了為什么他明明不弱，卻還會被那些個家丁追得到處跑。在水賊營寨的時候，他也只在關(guān)鍵時刻才會出手。原來他的不夠，指的不是暗器，而是內(nèi)力。

    齊昭小心地打量了下顧夢的神色，嘴角綻了個柔和笑意道：“這下，不生氣了吧？”

    齊昭笑的時候，妥妥一副忠厚老好人的模樣。

    顧夢震驚于齊昭竟被舊傷毀了底子，無法正常習(xí)武，更沒想到他連這等隱秘都告訴她了。

    沒有耍騙，又談什么生氣不生氣。

    只是沒想到向來樂呵呵，看起來對什么事都很隨意的這人，卻還遭過這種磨難，心里一時百般滋味。

    看來谷醫(yī)離開前又借了齊昭內(nèi)力，所以能奢侈一番，連輕功都上陣了。

    她怎么覺得這事說來那么熟悉呢。倒?jié)M了用，耗完再倒?jié)M，還真像谷醫(yī)屋子后頭的大水缸。

    想到此，顧夢又突然忍不住抿唇笑了起來，不再多問，轉(zhuǎn)身往前走道：“時候不早，趕緊走了。”

    齊大水缸。

    第35章 闖禍

    兩人才回到明城, 就疑心頓起，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城門上還是那兩個大字，但兩人都直覺這些時日, 明城中肯定發(fā)生了點什么。

    進(jìn)城之后，四處所見都透著一絲蕭索的模樣, 以前熱鬧的街頭巷尾，今日卻連吆喝都聽不到幾聲。

    路上行人較之平常明顯少了大半, 兩道的鋪子少見人氣, 街邊的攤子都零零星星的。緊門閉戶的更是不少。

    前方迎面跑來一個小男孩，蹲下身去撿滾了一路的小泥人，顧夢見那小泥人都滾到她腳邊了，就順手俯身撿起。

    “給你，小心些拿好了?！鳖檳舭研∧嗳诉€給了他。

    小男孩伸手正想接過，忽然一旁沖來個婦人一巴掌把小泥人給打落了, 并略帶驚惶的喝罵道：“一聲不吭就亂跑, 你是要嚇?biāo)牢覇?？趕緊跟娘回家去?！?/br>
    小男孩見泥人摔壞了, 癟了嘴要哭，卻被婦人一把就抱了起來。她眼神戒備地掃了顧夢和齊昭一眼, 匆匆轉(zhuǎn)身就走。

    “掉了就不要了！我之前跟你說什么你都忘了？外面有專吃小孩的怪物, 你還敢再亂跑！”

    婦人壓低了聲音, 但兩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互視一眼，皆皺起了眉頭。

    明城怎的如此蹊蹺。

    正納悶間，忽聽身后傳來個聲音, 夾雜著雜亂的腳步聲。在這略顯空曠的街頭聽來分外清晰。

    顧夢一轉(zhuǎn)身，泰德的伙計一眼認(rèn)出，頓時喜出望外：“二，二小姐？”

    原來自她失蹤之后，鐘泠就一直派出了人在明城里里外外的找她。

    顧夢齊昭曹溪一夜之間同時消失，而且她房內(nèi)一地狼藉，還伴有血跡，算是把鐘泠給急壞了。

    回到宅子的時候，顧夢看到聞訊趕出來的鐘泠眼下都墜了兩大團(tuán)的烏青。

    鐘泠先是被她這身樸素的麻布衣給震愣了一下，接著將她掰來看去，見是完好無損才松出了口氣，眼眶泛著紅，氣得瞪她：“你到底去哪了，是想讓我擔(dān)心死才高興是不是？”

    說著她瞥了眼齊昭，目光明顯不太友善，扯了顧夢就往邊上走：“你屋里搞成那個樣子，我問了一圈人，竟然一個個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你告訴我，是不是惹到什么麻煩了？是不是他惹來的？”

    顧夢拍了拍鐘泠手背，搖頭安撫她道：“和他沒關(guān)系。這件事有些復(fù)雜，我之后再慢慢和你說。對了，我有好多事想要問問你?！?/br>
    鐘泠一聽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們消失了那么多天，我都還沒搞明白呢，你倒先問起我來了?！?/br>
    “好啦，這事是我不好害你擔(dān)心了。你先和我說說，明城最近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了？”

    鐘泠聞言臉色一僵，眼含擔(dān)憂地看了看顧夢，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正在這時，顧夢忽然聽到了一陣熟悉的珠花脆響，一回頭，竟看見本該在豐城待著的顧姝茗，從拐角樹影下跑了出來！

    顧夢：“……”

    *

    顧夢黑著臉將顧姝茗帶回房的時候，感覺整個腦袋都發(fā)著麻，半天沒消下來。

    她也分不清楚自己是氣的還是怕的，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住發(fā)著抖。

    她知道顧姝茗從小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鬧騰起來也不像個尋常小姑娘，可她想也沒想過，她竟然會膽大至此！

    偷偷瞞著爹娘和其他人，從家中溜出來，大老遠(yuǎn)地跑到了明城來，而且還拐了顧澄揚一起！

    “你怎么就這么能耐呢？”顧夢看著站在她跟前，還將頭別到一邊的小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顧澄揚失蹤了。

    同明城的許多孩子一樣。

    待鐘泠將所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她后，顧夢才明白她為何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