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頓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站起身，然后走到穿衣鏡前面，他往鏡子里看，身邊空空如也, 那個前一秒還在與他相視而笑的人果真不在了。

    雜亂的腳步聲。

    “奧斯，你們沒事吧？鹿哥呢？”

    奧斯頓冷漠地垂著眼睛, 看向躺在一旁鹿鳴澤的尸體, 瑪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她愣了愣，腦袋里“嗡”得一聲，差點(diǎn)一頭栽在地上。

    “鹿哥！?。　?/br>
    瑪麗踉蹌著撲過去抱住鹿鳴澤的身體, 觸手冰冷，連一絲熱乎氣都沒了，她又想摸摸鹿鳴澤的心口，卻摸到一個破洞, 摸到滿手的血，瑪麗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實(shí)在受不了這種打擊，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最后就剩下她一個。

    爸媽死時她還懵懵懂懂地反應(yīng)不過來，還在擔(dān)心鹿鳴澤受刺激過大，蓋文死時亞度尼斯告訴她是鹿鳴澤害得，她也不信——他們在一起時間多長啊，瑪麗當(dāng)然不會輕信一個陌生人，她假裝妥協(xié)，被放在懸崖上，鹿鳴澤果真又來救她……他早就成了瑪麗生命里精神支柱一樣的存在，他怎么可能也死了呢？

    “不！??！鹿哥不會出事的！！你們騙我??！”

    奧斯頓機(jī)械擺擺手：“帶她下去?！?/br>
    瑪麗哭得不能自已，她被兩個警衛(wèi)員架起來，雙腿拖在地板上，還在尖叫著質(zhì)問奧斯頓：“你為什么沒有事？！你說清楚！鹿哥怎么會死！”

    奧斯頓冷漠地看著這一切，他突然有些羨慕瑪麗，在不接受某種結(jié)果的時候，她可以這樣放肆地大喊大叫，但是他卻不能。

    麥洛奇和洛伊也接到消息，隨后趕到現(xiàn)場，兩個人身上還穿著很正式的禮服，他們反應(yīng)倒是沒有瑪麗那么大，看著躺在那里的人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兩人都見慣生死，但是當(dāng)那個他們以為永遠(yuǎn)不會出事的人變成尸體時，能做的僅有沉默。

    洛伊有點(diǎn)擔(dān)心奧斯頓，上前一步叫了聲：“大人……”

    奧斯頓突然回過神，一把抓住麥洛奇的衣領(lǐng)：“跟我過來。”

    麥洛奇有些無奈，他想跟奧斯頓說找他也沒有用，鹿都死得透透的了，但是他好歹情商還沒死絕，這時候說出來，可能會被悲傷過度的奧斯頓直接處死。

    只是他走到一半突然有倒回去，他捧著鹿鳴澤的臉，在他蒼白的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后摘下他手上的沾滿鮮血的戒指，收到自己褲子口袋里。

    麥洛奇跟在奧斯頓身后，突然產(chǎn)生了一些詭異的想法——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仿佛不是死了愛人心灰意冷，而是殺氣騰騰，即將上戰(zhàn)場一般。

    到無人處，麥洛奇忍不住開口：“你找我也沒用，我真的沒辦法，小鹿的基因不能單獨(dú)擴(kuò)增，即使使用克隆技術(shù)……”

    奧斯頓打斷他：“我沒讓你做一個克隆人出來。”

    即便是全套基因相同、長相也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奧斯頓也不能自欺欺人說“他”是鹿鳴澤。

    他只是想到一個近乎荒誕的可能性：“我讓你做的東西，你做出來了嗎?！?/br>
    麥洛奇愣在那里，他試圖用回憶的表情逃避話題。

    奧斯頓用力抓住麥洛奇的小臂：“別廢話，告訴我，東西做出來了沒有！”

    “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好嗎～你還不如讓我把小鹿復(fù)活過來～”

    奧斯頓看出麥洛奇神色間的躲閃，他篤定又興奮地說：“做出來了？為什么不通知我，太好了……馬上帶我去看。”

    麥洛奇無奈地甩開他：“你瘋了，世界上怎么會有那種東西～我可做不出來。我倒是試過幾次，時空穿梭說到底就是偽科學(xué)～噢～空間穿梭倒是成功了?！?/br>
    “空間穿梭？”

    麥洛奇點(diǎn)點(diǎn)頭：“嗯～我曾經(jīng)用土豆做過實(shí)驗(yàn)，在土豆上面裝了定位器，我發(fā)現(xiàn)它們進(jìn)入那臺機(jī)器之后，有一些可以在臨近的星球上出現(xiàn)?！?/br>
    奧斯頓很快抓住了重點(diǎn)：“那應(yīng)該還有一部分，沒有監(jiān)測到位置？”

    麥洛奇挑挑眉，相當(dāng)于默認(rèn)：“我只能說空間范疇內(nèi)的穿梭，還算成功。”

    “時間范圍內(nèi)的穿梭你監(jiān)測不到?！?/br>
    奧斯頓忍不住勾起唇角：“定位器是通過電磁波與主機(jī)互相感應(yīng)的，如果真的完成了時間上的穿梭，電磁波當(dāng)然會被阻斷，你不可能定位到它們的位置。所以，時間的穿梭應(yīng)該也算成功了?！?/br>
    麥洛奇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你不要隨便腦補(bǔ)好嗎？成功就是成功，不成功就是不成功，哪有什么‘算成功’～”

    奧斯頓才懶得聽他廢話，一把抓住麥洛奇往禮堂外面拖。他按下通訊按鈕：“飛行員，兩分鐘后我要看到你降落在教堂門口?！?/br>
    麥洛奇很不配合：“你要帶我去哪兒！我不走！放開呀～”

    奧斯頓用力扯他一把，把麥洛奇甩到身邊，他嚴(yán)肅地盯著他：“研究院，現(xiàn)在立刻回去，我們?nèi)フ夷桥_機(jī)器。”

    麥洛奇明白了奧斯頓的想法，驚恐地?fù)u頭：“不行～洛伊知道的話會殺了我，那臺機(jī)器還在實(shí)驗(yàn)中，至今沒有傳送過人類，出了意外我不負(fù)責(zé)～～?！?/br>
    “那就讓我成為第一個吧。”

    奧斯頓閉了閉眼睛，按下洛伊的通訊頻道：“把我所有的私人財(cái)產(chǎn)提出來，換成黃金?！?/br>
    洛伊一向?qū)W斯頓唯命是從，也不問為什么，雖然他知道自家長官剛剛經(jīng)歷了喪夫之痛，可能精神有點(diǎn)不正常，但是還不至于到喪失理智的程度。

    或者說，按照他對奧斯頓的了解，對方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能保持十分的正確性決策。

    “是，大人?！?/br>
    麥洛奇口中的機(jī)器是一個聽起來像傳說中的東西——時光穿梭機(jī)。他第一次聽到這種玩意兒，也以為奧斯頓腦子秀逗了，但是對方很認(rèn)真地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他，并且告訴麥洛奇，他見過通過時光穿梭機(jī)來到這里的人。

    那個人可能是鹿鳴澤。

    這是麥洛奇自己想的，畢竟他處處透出異樣，他沒有信息素，沒有發(fā)情期，甚至沒有萎縮的生殖腔。鹿鳴澤表面上與他們毫無不同，但是從根本來看，又處處不同，他們根本是兩個人種。奧斯頓第一次來找他的時候，麥洛奇實(shí)在看不出他到底是因?yàn)閻勐锅Q澤，還是單純對這個新物種感到好奇，才做出如此荒謬的決定。

    而他現(xiàn)在所做的決定更加荒謬——奧斯頓要通過那臺機(jī)器去找鹿鳴澤。

    “我必須告訴你我們目前面臨的狀況?！?/br>
    麥洛奇幾乎被他氣笑了：“我們沒有靶向目標(biāo)，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定位～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成功……嘻嘻嘻，你可能會被夾死在時空裂縫中喔。”

    奧斯頓正彎著腰往自己身上綁黃金，聞言很淡定地“嗯”了一聲：“你說的磁暴反應(yīng)，什么時候才能來?！?/br>
    “我朋友告訴我，近期宇宙物質(zhì)的活動性很強(qiáng)，說不定今晚就可以～當(dāng)然，也說不定要再等一個月，嘻嘻嘻……”

    時光機(jī)器當(dāng)然不是麥洛奇獨(dú)立完成的，他在基因領(lǐng)域很在行，跨領(lǐng)域的科研工作做得很少，至于天文物理學(xué)方向……他倒是有個在科研院認(rèn)識的新朋友，對方提供過不少幫助。

    奧斯頓閉目靠在時光機(jī)器的椅背上，身上綁的金子讓他看上去非常臃腫，他還穿著結(jié)婚時的禮服，西裝和襯衫上全是干涸的血跡：“我知道，先試試吧?！?/br>
    “但是我覺得，就算成功了也沒有用?！?/br>
    麥洛奇仍然在一旁潑冷水：“你只從那家伙的只言片語里推斷出他不屬于這個世界～但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腦死亡，心臟都被炸碎了，另一個世界也沒有他吧～”

    奧斯頓靜靜地聽完，沒有就此回復(fù)，只有條不紊地對洛伊交代：“我離開后就讓原定總理團(tuán)接替我的位置，廢除監(jiān)察官一職，自由公會與舊貴族出身的新人可以輪流執(zhí)政。如果沒辦法做出決定，就投票表決。所有人都有私心，現(xiàn)在能夠信任的伙伴在無上權(quán)力面前也可能會變得面目猙獰。所以，永遠(yuǎn)不要以某個人的身份去判斷他是否可信?！?/br>
    “休養(yǎng)生息，不要再去別的星球做什么征伐，我承諾過樊撒星的東西你都知道，可以兌現(xiàn)了。不要只看眼下，聯(lián)邦政府足夠強(qiáng)大的話，他們會自然而然與我們結(jié)盟?！?/br>
    洛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許久才回應(yīng)：“是，大人?！?/br>
    麥洛奇不甘心被他無視：“我在說注意事項(xiàng)～你聽到?jīng)]有～”

    奧斯頓突然睜開眼：“我留在這里，還有多大幾率能再見到他？”

    “零?！?/br>
    奧斯頓勾起唇角，把頭盔戴到自己頭上：“我離開這里，幾率至少比零要大，這就足夠了。如果我不幸死亡，麻煩你們，將我們埋在一起，我們已經(jīng)是合法的關(guān)系了……順便說，我討厭那句誓詞，死亡也沒辦法將我們分開。”

    他握著屬于鹿鳴澤的那枚戒指，輕輕摩挲。

    麥洛奇沉默了許久，突然哼笑一聲：“這是你的遺言嗎？”

    對方把臉轉(zhuǎn)過來，看著他：“不要感到難過?！?/br>
    “誰會為你們感到難過～”

    洛伊突然一拳打在麥洛奇肚子上，呼吸間透出壓抑的飲泣。

    “我的前半生都在為自由公會和貴族之間的事情cao心，從國慶大典那天開始，我是屬于自己的，我要做自己的事，我要去度假。”

    “大人……”

    麥洛奇在一旁笑得相當(dāng)詭異：“嘻嘻嘻……你這個瘋子?！?/br>
    奧斯頓閉上眼睛：“開始吧。”

    他奉信從一而終的愛情，這個愿望與他的事業(yè)理想等同重要，當(dāng)他盼望能夠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國度時，他會為之傾盡全力，現(xiàn)在也是。

    奧斯頓對任何事都從來不是說說而已，他的某些做法在外人看來可能是個瘋子，但是就像他當(dāng)年決定走與貴族相悖的那條路，只是因?yàn)樗搿丝?，他想的是抓住這萬萬分之一的可能去另一個世界尋找他的愛人。

    這不可笑。

    麥洛奇握住搖柄深吸一口氣：“那我開始了噢……保持心情平靜，然后默數(shù)，一、二、三！”

    *

    “……沒有遺言！”

    “父母兩年前善終，沒有遺言！”

    “保家衛(wèi)國，沒有遺言！”

    “我是孤兒，沒有遺言！”

    ……

    “我會活著回來，沒有遺言?！?/br>
    紛亂的畫面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不斷倒帶，烈風(fēng)呼嘯，十四名身穿綠色軍裝的年輕人站得筆直，對著站在他們面前的男人做奇怪的宣誓。

    “十四號！你的遺言是什么，再說一次！”

    “……”

    “再說！”

    “我會活著回來！沒有遺言！”

    像電影里的特寫鏡頭，攝像機(jī)猛地拉近，對焦了那個年輕人的臉，又迅速對焦上他的眼睛，畫面猛地放大——

    “……！”

    病床上的人猛地吸了一口氣，好像做完一個噩夢，慢慢張開眼。

    “醫(yī)生……快！醫(yī)生！他好像醒了！”

    眼前的景象終于慢慢清晰起來，鹿鳴澤渾身軟綿綿的，以為自己還飄在半空中。他望著面前眼熟的天花板，有點(diǎn)斷片——奇怪，他怎么又醒了，不是死了嗎？

    ……麥洛奇那家伙把他救了么？

    不可能，當(dāng)時他心臟都被炸飛了一半，肺部損傷厲害，大腦在短短幾分鐘之內(nèi)就缺氧窒息，就算是麥洛奇也沒辦法。

    沒等他想完，病房外面突然沖進(jìn)一堆人，第一個沖進(jìn)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從他上方盯著他：“阿澤啊……老天保佑，你終于醒了！”

    鹿鳴澤盯著她眨巴眨巴眼睛——開什么玩笑？！

    對方見他不說話，頓時有些著急：“阿澤，你怎么了？不認(rèn)識媽了？醫(yī)生，你快看看，我兒子怎么回事？他怎么不說話，是不是blabla……”

    鹿鳴澤心中五味陳雜，他張開嘴，想說話說不出來，護(hù)士用棉簽沾著水在他干涸的嘴唇上輕輕涂幾下之后，鹿鳴澤總算覺得舒服了點(diǎn)。

    他很久不說話，聲音有些沙?。骸皨尅覜]事，就是睡太久，一時有點(diǎn)斷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