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雖然知曉趙佶是最終的贏家,但這一世,蕭宓已經(jīng)不想再與他有感情上的糾纏。前世她早就看明白,他給不了她想要的。如今她的目標,只是開國的從龍之功加未來皇家的好感而已。 既如此,話還是早些說清楚為好。免得憑白招惹楊氏的敵意。 這話倒是說得乖覺,楊氏心道,蕭宓要是真的行為規(guī)矩,那便也罷了,若是陽奉陰違,她定然饒不了她。老太君喜歡她們一家又如何,畢竟上了年歲了,哪里顧得了那么多。 “我就知道,宓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楊氏轉(zhuǎn)換了神色,握著蕭宓的手,親熱道。 蕭宓言出必行,接下來兩天,借口身體不適,連院門都沒出。趙佶回來的這兩天,便風平浪靜地過了。 轉(zhuǎn)眼一個十天便過去了,又到了休沐日。 這大半個月時間里,蕭宓和趙府的女眷都漸漸熟絡起來。柳老太君本身就對蕭氏很有感情,對蕭宓自然也有些對孫輩的慈愛,再加上蕭宓嘴甜,而且還經(jīng)常來給她按摩,讓她的老寒腿好受了不少,下雨的時候癥狀已經(jīng)比往日里減輕了許多,幾個舅母看柳老太君越來越喜歡她,面上對她越發(fā)客氣了。 蕭氏經(jīng)過這么一遭,一方面出于真心,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寄人籬下的自覺,如今每天都會去柳老太君院子里待上半天,陪她說話,照顧起居。 蕭宓帶著蕭粲和女孩子們一起玩,蕭旗和周國公府的兒郎們一起去族學讀書。男孩子要建功立業(yè),自然不能松懈。女孩子呢,前朝遺留下來的風習,講究個“無才便是德”,即便是大戶人家的女孩子,六歲開蒙,學完女四書和算學,識得字,算得數(shù),將來能管家派賬,那便行了。書讀得太多,反而不討未來婆家喜歡。 周國公府已經(jīng)沒有還在讀女學的娘子,蕭粲的學業(yè)便被迫停了下來,蕭宓閑暇時自己教導她。 蕭廣的其余心腹依然沒有音信,蕭宓心中擔憂,便跟周國公府借了些人,和她手下的蕭家人一起到長平盯梢,打探消息的同時,若有人入城,也好及時攔下。 一大早,趙佶便來到了家里的藏書閣,準備找?guī)妆緯鴣砜?。他一向是極為勤勉的,休沐日也不會松懈。 身為世子,他必須留守封地,而不能像幾個庶弟一樣跟在父親身邊,這導致他跟父親的感情相比庶弟們要生疏得多。幾個庶弟也都不是泛泛之輩,尤其是比他小兩個月的趙俁,如今已是正七品武將,父親的許多屬下都非常贊賞他。 這讓他無法不有緊迫感。 原以為他已經(jīng)夠早,卻沒想到還有比他更早的。進了藏書閣,他發(fā)現(xiàn)通往三樓的門已經(jīng)開著,還隱隱有說話聲,便決定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勤奮。 上得三樓,見得兩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郎正擠在窗邊,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看背影,他便認出了兩人,一個是他親弟弟趙佚,另一個是三叔家的庶出堂弟趙儼。這兩人都是調(diào)皮鬼,湊在一起就更沒好事。 趙佶輕咳一聲,兩個小少年便齊齊回頭。 “阿兄!” “三哥!” “在做甚么?”趙佶問道。 兩人緊緊貼在窗邊,似乎為了擋住什么,臉上那副做了壞事被抓包的表情十分明顯。趙佶作為大七八歲的兄長,在兩個幼弟面前是十分有威嚴的。 “沒事,哈哈,阿兄您這么早就來看書了!”趙佚打著哈哈,卻就是不肯從窗邊離開。 趙佶走近,“過來,遮遮掩掩做甚么?” 兩個小少年磨磨蹭蹭地離開窗邊,趙佶終于看清他們擋住的是什么物事,原來竟是一架望遠鏡。 此物是七八百年前的大楚發(fā)明出來的,在前朝一度被列為禁品,前朝將大楚時期的許多書籍、技術(shù)都進行了銷毀和禁止,這望遠鏡的制作技術(shù)基本已經(jīng)失傳,如今還存于世間的都是偷偷摸摸藏下來的,數(shù)量已經(jīng)極少。 望遠鏡,顧名思義,可窺看遠處,如親眼所見。 他們這偷偷摸摸的到底是在看什么,趙佶準備一探究竟。 兩個小少年見他也要去看,立刻想去撤掉望遠鏡,被趙佶一個眼神止住了:“都站在原地。” 一個女子曼妙的身影躍入眼簾,青絲白衫,那腰如拂柳般柔軟,下腰,起,轉(zhuǎn),輕靈的舞姿如同一個花骨朵在慢慢綻開。她的動作由緩入急,青絲舞動,裙擺翻飛,進入一個頂點,戛然而止。 此時,趙佶終于看清了她的正臉。那樣的姣好的面容簡直不像人間所有。她瑩白的面孔微微泛粉,精致如花瓣的紅唇微啟,束得纖纖一握的腰上曲線玲瓏的胸脯上下起伏著,嬌喘吁吁,她仿佛朝他這邊望了一眼,那雙美麗的眼睛含煙籠霧,似醉非醉,端的是多情嫵媚。 與她對視的一剎那,趙佶幾乎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很快,她轉(zhuǎn)過身,從院落開始往屋里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趙佶才回過神來。 趙佚趙儼兄弟二人正擠眉弄眼,見他回過頭來,立刻端正了神色,站得規(guī)規(guī)矩矩。 蕭宓的美貌,他們早聽府里的丫鬟們議論過了,這個年紀正是好奇心重,又年少慕艾的時候,自然想去一探究竟。兩人相約著一起爬了棠梨院的墻,果然是看到了那位蕭表姐,當真是美貌非常,但當時險些被發(fā)現(xiàn),摔了個狗啃泥,真是驚險極了,兩人當即發(fā)誓以后再也不干這種事。 可沒幾天又聽說,那蕭表姐每日早起,都會在院子里習舞……雖然人們都說,女子就該端莊貞靜,習舞是伎人所為,但從人的本能來說,肢體動作的吸引無疑是最強烈的,尤其那舞者還有那樣一副見之難忘的美貌。 兩人頓時把以前的誓言忘在了腦后。商商量量,終于想出個好辦法,花大價錢從友人處借來了這個望遠鏡,在全府最高的藏書閣偷窺,哪能想到,今日第一次行動,便被抓了個正著。 “小小年紀,不好生讀書,琢磨這些歪門邪道!罰你們回去抄《孟子》十遍,明天交給我?!壁w佶訓斥道。 兩少年蔫頭耷耳,抄十遍,今晚別想睡覺了。 “這東西我沒收了?!壁w佶道,收起望遠鏡就走。 “不要啊阿兄,這個是借的!”趙佚喊道,卻不敢去追,與趙儼互看一眼,如喪考批。 第13章 兄弟夜話 天色擦黑,一隊十來人的騎兵打馬直奔太原留守府。 進了二門,趙信翻身下馬,把馬鞭扔給馬夫,便直奔住處而去。滿身風塵,他要洗漱一番再去見他阿兄。如今他終于有些自覺,以前太邋遢了,那樣不會招女子喜歡。 周法明卻沒有這些顧忌,直接就奔著六郎君趙侑的住處去了。 被從人引到書房,周法明恭敬地朝上首行禮。 “法明無須多禮,快坐?!币坏缼е兟暺讵氂械纳硢〉穆曇繇懫?。 周法明抬頭,見得上首坐著一位身著玄黑色深衣,看著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郎,若非已經(jīng)認識許多年了,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這就是趙信的雙胞胎兄長。 細看明明是一樣的濃眉,深邃的雙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子,深深的人中溝,再加上唇珠特別明顯的嘴巴,可兩人給人的感覺卻完全南轅北轍,絕不會聯(lián)想到親兄弟上去。 趙信膚色黑,人長得高大壯實,性格開朗,和兵士們打成一片,完全就是個糙兵蛋子;趙侑卻是白白凈凈,身形單薄瘦弱,身高比趙信低一個頭頸,少言喜靜,再加上一張還帶著孩童稚嫩的臉,看著就是個沉悶孱弱小書生。 但在這實力至上的軍營,如今卻沒有任何一人會因為外表而輕視了他。無他,趙侑七歲開始跟在趙霍身邊,年紀雖小,卻是異常聰慧,十二歲至今,多次獻策使得趙家所率軍隊取得奇勝,是趙霍身邊不可或缺的智囊軍師。莫說中下層的軍士,就是趙霍身邊的將領(lǐng),都對他恭敬有加。 “此行收成如何?”趙侑放下手中的公文,詢問道。 “一切與郎君所料不差,濟陽的李伏威寨已被掃平收編,全寨上下,共計五千壯丁,眼下徐釗部已經(jīng)著手標準化訓練,濟陽周邊,因今年的水災,流民眾多,應是大有可為的?!?/br> 趙信兩個月前出來,主要是為著兩件事,一件就是去濟陽巡查,正好碰上徐釗率部清繳濟陽農(nóng)民起義占山為王的一個山寨,順便搭了把手,徐釗為此潛伏了一年半,如今算是大功告成。 “南陽的徐王墓,共獲黃金十萬兩。另有珠玉寶石各五箱,古董器物五箱,已平安運抵商行,怕是還需半載才能轉(zhuǎn)化成現(xiàn)銀?!?/br> 另一件事,便是為著南陽的徐王墓。按周法明來看,趙侑這位主公也真是不拘一格,一般人哪能想到打死人墓葬的主意,就是想打這主意,那也得能找到墓葬才行??哨w侑偏就能把位置查得一清二楚,還真的就收獲頗豐。他不由對趙侑的情報精準表示由衷的佩服。 “南陽之事,可收尾干凈了?” “郎君放心便是,雖有伙摸金校尉想來分杯羹,如今卻都與那徐王陪葬去了?!敝芊髯孕艥M滿,這已經(jīng)是第三回 了,他早已業(yè)務熟練。 趙侑又問起趙信,周法明答道:“七郎君回房洗漱休整去了,這番出了點小差池,七郎君身體有所損傷,如今還有些虛弱,怕是要調(diào)養(yǎng)一段日子?!?/br> 說著向趙侑匯報了路上趙信遇刺一事,趙信點點頭:“此事我自會讓人去查。”然后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周法明告退,趙侑又招來手下總管事周洮,命他撥些財物犒賞此次出去的眾人。吩咐完這些,便起身往趙信的住處走去。 趙侑與趙信作為雙胞胎兄弟,從小便十分親密,趙侑到時,趙信聽聞從人說他還正在沐浴,便直接坐在他房里等候了。 不多時,趙信便披散著半干的長發(fā)出來了,見得趙侑,親昵地喚了聲阿兄,隨即轉(zhuǎn)眼看到桌上的錦盒,飛快地蓋上蓋子,塞進了袖袋里。 “何物須得如此慌張?”這欲蓋彌彰的行為讓趙侑眼里有些許笑意。在趙信面前,他算是最放松的。這是他一母同胎的親弟弟,是他在這世上最信任之人。 趙信不答,只打著哈哈撓了撓腦袋。趙侑剛才一進來就看到桌上那個與趙信平日風格極不相符的錦盒了,里頭裝著的仿佛是一塊白絹。不過他倒不想尋根問底,弟弟大了,是到了有心事的年紀了。 趙侑關(guān)心了他的身體,得知他中毒時就得了妥善處理,近來又一直在按時喝藥,倒是放心下來,又囑咐道:“明日再讓何大夫為你看看,路上遇見的大夫,也不知醫(yī)術(shù)如何,只怕留下隱疾,誤了你?!?/br> “阿兄你也這樣說,周法明也是,一進臨汾的縣城,便非要再找個大夫看看。你們不信她,我卻是信的。阿兄,你猜我們在臨汾找的大夫怎么說?”趙信臉上有種亟待賣弄的興奮。 “怎么說?”趙侑配合問道。 “說她醫(yī)術(shù)高明,問我們是遇到了哪家的明醫(yī)!言語間推崇至極!” 見他這幅與有榮焉的樣子,趙侑道:“看來阿信對那大夫倒是甚為賞識,可有與之結(jié)交?聽你所言,倒也是個人才……” 話未說完,便見趙信神情變得沮喪起來。 “我對她的身份一無所知。” “那便罷了,以后有緣見到,再行結(jié)交也不遲?!?/br> 卻見趙信似乎坐立難安的樣子,臉上的神情猶豫不決。似乎經(jīng)過了一番糾結(jié),終于扭扭捏捏道:“阿兄,你能不能讓手下人幫我找找她?” 見趙侑靜待下文的樣子,他的臉慢慢染上紅云,卻不肯再說。趙侑見他的情態(tài),心中有了幾分猜想,卻故意嚴肅了臉色問道:“何以非要找到?不過是個大夫。以我趙家如今的地位,若真有了難處,要尋訪名醫(yī)卻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是位小娘子……”趙信吞吞吐吐道。 “哦?所以?” 趙信見趙侑戲謔的神色,頓時明白了,他哥這是故意逗他呢,氣哼哼道:“阿兄你是故意的!” 趙侑挑眉道:“看來吾家阿信,也到那般年紀了!” “阿兄你就盡管取笑我罷!你沒心悅過誰,自是不知那般滋味的?!?/br> 趙侑臉上的笑意慢慢消退,他如何不知那般滋味,前世很早他就知曉了??伤蟾艆s從沒有阿信這般甜蜜歡喜,充滿希望的時刻吧。 “阿兄,原來這就是他人常說的一見鐘情啊?!卑脨懒艘粫w信又忍不住向趙侑傾訴起來,在路上,他根本無人可訴說,藏了十幾天的心事,終于忍不住想跟親密的兄長分享了。 “你不知曉,她向我走來的時候,我?guī)缀跻詾橐姷搅讼膳锬铮o我治病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飄忽忽的!”趙信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我從未見過她那般美麗的女子。阿兄,當時她對我好溫柔,一雙眼睛脈脈含情地看著我,我感覺整個人都要化了!“ 又自言自語道,”難怪我之前對別的女子都看不上眼呢,想來是那掌管姻緣的月老早就給我牽好了線!” 在這太原,趙霍作為地方長官,又手握重兵,身邊的幾個兒子自然很受當?shù)貏萘η嗖A,無論是出于結(jié)為姻親還是美色籠絡的想法,趙信見過的女子還真不少了。不過,他從前對此根本就沒興趣。 “對了阿兄,你說她會不會也對我有意?畢竟我當時還救了她呢,英雄救美,以身相許,戲文里不就是這么唱的么……唉!可惜她問我姓名府邸的時候,我竟然說不需要她回報,沒告訴她,我可真是蠢透了……” 趙侑原本是頗有興味地聽著趙信的少男心事,漸漸地卻覺得有些不對,容貌絕色無雙,年紀輕輕又醫(yī)術(shù)高明的小娘子,除了蕭宓,他前世所知的根本沒有第二人。 想到此,他便有些坐不住了,迫不及待想要確定弟弟趙信所遇見的,與他前世今生心心念念的是不是同一人。 “來人,去叫張畫師來一趟?!壁w侑對門外的從人吩咐道。 趙信見狀,很是高興,阿兄剛才取笑歸取笑,對親弟弟的終身大事還是很上心的嘛,這么快就去叫畫師來幫他畫像了。 卻不知,一旁的趙侑,在聽著趙信對畫師描述五官長相時,一顆心越來越往下沉,看到幾經(jīng)修改,最后躍然紙上的成品,更是沉到了谷底。 “還是不太像,這根本沒有畫出她十分之一的風華!”趙信還是不太滿意,拿著這樣的畫像,真的能尋到那位娘子么,他表示極度懷疑。 于是,畫師只能按照他的要求繼續(xù)修改。 趙侑卻在這屋里待不下去了。連告別都未說一聲,便徑直走出了趙信的寢居。 命運可真會捉弄人。前世阿信癡迷武道,二十三歲在戰(zhàn)場上被人暗算身亡,直到死也未曾對哪個女子心動過。如今,他派阿信替他往南陽走一趟,這是前世不曾有過的,卻沒想到他會在路上遇見那人。 前世的阿信,從未見過她,他竟未想到今生會有這樣的意外。 心思紛亂,一夜未眠,及至天明,趙侑心里終于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