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小廝星輝面無表情，心中卻暗自嘀咕，郎君何曾出過府，今日一大早起來除了鍛煉，沐浴，梳洗，就啥都沒干直接坐在這花廳等著了，卻偏偏跟這娘子這樣說。

    蕭宓看到邊幾上反扣過來，正好露出封皮的書，《玉梧琴譜》

    如果她沒記錯，前世趙佶跟她說過，趙侑此人從小就比較無趣，雖然經(jīng)常悶在書房里，卻對樂、畫、詩詞歌賦這些雅事既無興趣也無天分。她與趙侑聊天，也確實(shí)證明了這一點(diǎn)。

    可如今的趙侑竟然在看《玉梧琴譜》，這可是一本很有難度的高階譜。她的樂器底子算是很好的了，前世初得此書研究了好幾個月，也不過彈出其中十幾首曲子。

    “六表哥好雅興！”蕭宓面上不動聲色贊道。

    “琴聲中正平和，虛靜簡淡，聞之使人心平氣和，cao之可怡情養(yǎng)性，確是一樁妙事?！?/br>
    蕭宓聞言，和趙侑探討了一首《玉梧琴譜》上的曲子，趙侑的看法雖和大多數(shù)樂評上的論調(diào)差不多，卻也算言之有物。

    心中驚訝不已，能與她在樂理方面對答如流，侃侃而談，態(tài)度溫和得不可思議，身體狀況也比以前好，這真的是前世那個趙侑么？

    莫非她是重生到了平行時空？還是說趙侑被人穿越了？穿越前看過一些網(wǎng)絡(luò)小說的蕭宓不由冒出些天馬行空的想法。

    這些想法是否正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這樣的一個趙侑，會不會改變前世她所知道的政治軌跡。

    趙霍曾跟她說過，雖然趙侑其貌不揚(yáng)，又身有殘疾，卻極為善謀，治國治軍之才當(dāng)世罕有，他奪得天下的過程中，趙侑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所以也無怪他是唯一一個趙佶登基后敢公然叛亂與之對峙的親王。

    可眼前這個與前世不同的趙侑，是否還具備同樣的能力？如果沒有，趙家還能如前世那般順利奪得天下么？若趙家不能奪得天下，那她的計(jì)劃……

    見得蕭宓微蹙的眉頭，趙侑訥訥住了口。

    莫非宓兒發(fā)現(xiàn)了他在照搬《呂氏樂評》？

    他只是想讓她覺得，他和她是有共同語言的。

    醫(yī)道他從未接觸過，以宓兒的水準(zhǔn)，他想與她探討醫(yī)道，那分明是班門弄斧。據(jù)他前世所知，除了醫(yī)道，宓兒還喜歡音樂，經(jīng)常擺弄各種樂器，有時候還會自己譜曲，她與趙佶，就是所謂的“知音人”。他雖然對樂譜如同看天書，卻占了個過目不忘的優(yōu)勢，便想出了個多看幾本樂評取巧的辦法。

    看著蕭宓越皺越緊的眉頭，趙侑手心慢慢冒出些虛汗，難道真的弄巧成拙了？

    第22章 念難熄

    見趙侑沉默下來，蕭宓自覺在他人說話時走神有些不禮貌，便岔開了話題，開始給趙侑把脈。

    果然，趙侑的脈象比前世要強(qiáng)勁很多，可見平日是有鍛煉和調(diào)養(yǎng)的。而前世的趙侑，她見到他時還是坐著輪椅的，據(jù)趙佶說，他不良于行，一直如此。

    “因胎中寒毒所致，六表哥的身體應(yīng)是比常人要弱些，你平日的養(yǎng)生舉措很不錯，可以繼續(xù)堅(jiān)持，我再給你開個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喝上半年，便能與常人無異?！?/br>
    說完，蕭宓稍微猶豫了下：“右足少陰腎經(jīng)下半段有所損傷滯塞?！?/br>
    見趙侑臉色沒什么變化，這才道，“有些冒昧，但我要瞧瞧你的右腿，才好對癥下藥。不知六表哥方便否？”

    前世趙侑的反應(yīng)真叫人心有余悸，也不知這個趙侑會不會介意。

    來了，趙侑心中隱隱作痛，還是要將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雖然經(jīng)過五年的努力，右腿已經(jīng)比前世要好很多，卻終究不是正常人的樣子。

    可他面上依然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配合地撩開袍角，讓小廝過來幫忙把褲腿挽上去。

    蕭宓一眼便看出來，小腿肌rou雖然還是有萎縮，卻比前世癥狀輕微很多。從膝蓋往上，捏了捏肌rou的彈性度，卻感覺趙侑身體一顫，這樣敏感的反應(yīng)，可見上半部分的機(jī)能是正常的。

    小腿下半部分，皮膚有些發(fā)皺，肌rou彈性度也很低，不確定是否與前世一致，出于醫(yī)者的嚴(yán)謹(jǐn)也不該依賴前世的記憶，她還是要進(jìn)行全面的檢查才能下診斷。

    “要試試針?！笔掑祻乃幭淠贸鲢y針消毒，同時輕聲對趙侑道。

    “會有些酸脹感，不過這是正常的，不用擔(dān)心。”蕭宓的手指輕輕扶著他的腿，另一手下針。

    趙侑凝視著她的側(cè)臉，心頭微暖，她行醫(yī)時還是如他記憶中那般，專注又溫柔。

    檢查了一番，蕭宓得出結(jié)論，與前世情況確實(shí)有出入，心中琢磨了一會治療方案，對趙侑道：“需藥浴輔以針灸，我今日先把方劑開給你，你早晚各泡半個時辰，明日此時，我再來為你行針?！?/br>
    “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方子可同時內(nèi)服，不關(guān)礙的。”

    蕭宓寫完方子，又交待了些熬藥的注意事項(xiàng)，然后笑著問趙侑：“聽聞六表哥一直在表舅麾下，莫非是任那參謀軍師之職？”

    趙侑老實(shí)說了自己如今的官職，名義上，他如今是太原太守府的主簿，正八品上，擔(dān)心蕭宓覺得他官職低微，又添了一句比較謙遜的話：“軍務(wù)上若有大事，父親也會找我參詳。”

    這樣的話還是讓蕭宓無法判斷心中的猜疑，卻也明白過猶不及，只能日后再慢慢觀察。

    “觀你脈象，有些氣郁，應(yīng)是多思多慮所致，氣郁傷肝，六表哥可要開懷些，平日也多出去走動才是?！笔掑祰诟赖馈?/br>
    蕭宓為趙侑看病的事很快便在國公府傳開了，最關(guān)心此事的莫過于作為嫡母的楊氏，另一個就是趙俁的生母萬氏，都親自上門來問蕭宓，是否有把握治好趙侑的腿。

    一個是扮賢惠，另一個出于何等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四房夫人冉氏時不時會到楊氏院子里串門，討好奉承拉關(guān)系，順便得些楊氏手頭偶爾漏下的好處。

    女人間，無非是丈夫孩子，家長里短。最近府上的新聞，就是趙侑回來了。

    說到蕭宓去給趙侑看病的事情，冉氏的表情十分不屑：

    “要說她也是富貴人家出身，偏要自甘下賤做這些三姑六婆的事情，到處拋頭露面，以往給婦人看病也就罷了，阿侑可是男子，把脈施針摸著挨著，成什么體統(tǒng)！”

    楊氏聞言，笑了笑，道：“別人家的事，我們雖說是長輩，卻也不好管那么寬！”蕭宓如今暫時沒事犯著楊氏，因此楊氏對她的行為雖不贊賞，卻也懶得插手。

    “四嬸，你這話可就錯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宓兒醫(yī)術(shù)高超，拯救病患于水火，你且去問問那太守府的老夫人，宓兒給她治病可是在自甘下賤？”趙寧卻很見不得冉氏如此詆毀蕭宓。

    “就算是善事，可作為女子，如此行事也太隨便了些?！彪S便可不是什么好的評價。

    冉氏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寧兒，嬸子勸你也還是別和她走太近了，她這樣能有什么好名聲，只怕以后帶累了你！”

    “四嬸莫不是因?yàn)樯洗文悴豢嘶绣祪簛斫o你看病，宓兒沒來，就故意在背后編排她吧？你前一陣子可不是這樣說她的?！壁w寧似笑非笑道。蕭宓剛開始去柳太守府上那幾天，冉氏可是當(dāng)著蕭宓的面各種不要錢地夸。

    后來有一次，冉氏說自己中午吃撐著了，讓蕭宓去她院子里幫她看看，正好外面作坊有事，蕭宓急著出門，便沒去，讓煮點(diǎn)山楂水喝了就好了。

    蕭宓家里一大攤子爛事，并不是那么空閑的一個人，接觸越久，趙寧越是知道她的難處?？赡侨绞蠀s覺得蕭宓是故意落她的面子，從此明里暗里就沒什么好話了。

    “這事寧兒你不提，我早就忘了?！比绞弦灰?，然后假笑著道，“前陣子不說她，那不也是因?yàn)樗瓣囎記]做出這樣不知羞的事嘛！”

    “那照四嬸所說要如何呢？跟宓兒說，明天就不準(zhǔn)再去給六哥看病，讓六哥一直瘸著？”

    “我可沒這個意思?！壁w侑趙信兩兄弟趙霍也是很看重的，冉氏哪里敢擔(dān)這樣的罪名，只訕訕道：“唉，大嫂，你看這寧兒，成日跑去和她廝混，嘴巴是越發(fā)的伶俐了！”

    楊氏還沒來得及假斥趙寧幾句，便聽得一道清朗溫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原是門口的丫鬟在給趙佶行禮，趙佶叫起。

    趙佶大步走進(jìn)正堂，因冉氏是長輩也不年輕了，便沒有避諱，禮數(shù)周全地跟堂上眾人請安問好。

    “剛剛寧兒說，蕭表妹要給六弟治腿？可有把握治得好？”坐下后趙佶感興趣地問道。

    “宓兒說沒問題?！壁w寧立刻道，又說：“六哥那腿，這么多年看了多少大夫啊，誰都治不好，就宓兒一個人能治。阿兄你說，難道真要因?yàn)橐粋€男女大防，就斬?cái)嗔缛南Ｍ?？?/br>
    “好了，寧兒！”楊氏制止道，剛才趙寧頂撞了冉氏就算了，難道讓趙佶此時再來否定一次？畢竟還是長輩，總該尊重些。

    打著關(guān)心弟弟的旗號，趙佶弄清楚了蕭宓去隨云院的頻率，時間，便有些坐不住了。又陪坐了一會，他便道：

    “阿娘，四嬸，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要處理，便先告退了！”

    這個時辰，蕭表妹應(yīng)該正好去了隨云院。

    自從上次不經(jīng)意在藏書閣看到蕭宓，又經(jīng)歷了為柳太守府上尋醫(yī)一事，她的樣貌風(fēng)姿就變得越發(fā)難忘。他雖做不出幼弟那般拿望遠(yuǎn)鏡偷窺的無禮行徑，想見她一面的心情卻更強(qiáng)烈了。

    可惜一直沒找到正當(dāng)理由。

    他甚至是想過裝作頭疼腦熱叫她來給自己看病，她卻又立下規(guī)矩，非疑難雜癥不治。

    如今她在隨云院為庶弟趙侑看病，他做兄長的關(guān)心庶弟前去看望，完全名正言順！

    隨云院這邊，蕭宓正在指導(dǎo)小廝和輝給趙侑按摩，等按摩完進(jìn)行初步的舒緩后再施針。

    見蕭宓閑下來，趙侑見縫插針道：“昨日里購了一張琴，據(jù)說是前朝大師張有為所制，卻也不知真假，蕭表妹對此比我更懂行，不如幫我鑒別一番？”

    “張有為的琴！”蕭宓自然有興趣，“且拿來瞧瞧！”

    待那琴端上來，果然是做工精致，用料名貴又考究，而且保存完好，可見前頭的主人對其也是十分愛惜。

    蕭宓禁不住手癢，輕輕撥弄了一段曲子，琴聲清越中不乏渾厚：“果然是一把好琴！”

    她兩眼發(fā)光，“肯定是真品！六表哥在哪里淘來的？我哪日閑了也去撞撞運(yùn)氣！”

    趙侑看她歡喜的樣子，心下滿意：“表妹若喜歡，送你便是了！”

    “這……不太好吧……”這個時代，隨便收異性禮物很容易落下個私相授受的罪名。

    “只當(dāng)是我慰勞你，付的診金，有何不可？”

    一碼歸一碼，她給趙侑看病是報(bào)他救蕭家人的恩情，哪能額外再收診金?？伤稚岵幌履菑埱佟＿@樣的好琴，可遇而不可求，錯過這張，不知什么時候能遇到下一張了。

    她在長平蕭府倒是有很多上好的樂器，可這次是逃難出來的，有限的空間都拿來裝細(xì)軟貴重之物了，自然不可能帶樂器。在周國公府這段時間也一直忙碌，倒是好久沒閑下來擺弄樂器了，趙侑的這張琴，把她的癮給勾起來了。

    “六表哥要是舍得，不如賣給我吧！”蕭宓想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趙侑看了她一眼，倒是不再勉強(qiáng)：“作價十兩銀，多了不賣?！?/br>
    蕭宓頓時被他逗笑了，這個趙侑雖然溫和，卻也總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沒想到還會說笑話。

    “六表哥可真是風(fēng)趣！”

    嬌音縈縈，紅唇微勾，泛著點(diǎn)點(diǎn)桃花的雙眼似笑似嗔輕輕一睇，綿綿眼波嬌媚無邊。

    趙侑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發(fā)熱，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了頭不看她。

    正在此時，外頭進(jìn)來一個丫鬟，稟報(bào)道：“郎君，三郎君前來探望您，正從前廳過來了！”

    原是趙佶來后，聽下人回報(bào)說趙侑正在治療腿疾，便道，不必趙侑整肅了儀容特意來迎他，這樣會打斷他治療，他自己過來探望便是。如此，隨云院的下人也不好攔。

    第23章 對峙

    “既如此，那便勞煩蕭表妹先行回避?！壁w侑對蕭宓道，語氣依然溫和，卻有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這與前世的趙侑倒有些說不出的相似。蕭宓對他態(tài)度的變化有些疑惑，轉(zhuǎn)念想，或許他們兄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要商量，便依言進(jìn)了隔間。

    趙佶大步走進(jìn)來，雖然極力裝作面色平靜，卻壓不住眼中的期待?？上У氖牵焖賿咭暳艘蝗?，根本沒看到任何女子的身影。

    “莫非我還是打擾到六弟了？你不必顧慮我，咱們兄弟說說話，叫那大夫來繼續(xù)治療便是?！彼涣门劢亲谮w侑旁邊的座位上，狀似隨意。

    趙侑擺了擺手：“三哥難得來，豈能輕慢了?！?/br>
    趙佶又勸了一次，趙侑還是拒絕了，于是只得作罷。再說就顯得刻意了。

    兩人到底不是推心置腹的兄弟，說話也僅限于表面寒暄而已，趙佶心知今日是見不到蕭宓了，便早早告辭。

    第二日同樣的時辰，趙佶又來找趙侑下棋，屋中還是沒見到蕭宓。想著休沐就要結(jié)束了，再要碰到這樣的機(jī)會，又得煎熬十天，甚是不甘心。

    “這一局少說還有兩刻鐘，不如叫大夫來繼續(xù)治療，如此下棋治腿兩不誤，也不算閑耗了光陰?！?/br>
    若說昨日還算是正好趕巧，今日趙佶又來，趙侑還沒察覺到他的意圖，那他就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