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祁佑
春蘭回身尋到沈清婉,心中石頭算是落地。殊不知沈清婉此刻心煩意亂,只扯了帕子拂了拂胸口。 春蘭只擔心著小姐萬一又跑去哪里,萬一又出點事,并未注意沈清婉的異常,上前道:“小姐,大少爺說請您過去?!?/br> 沈清婉聽罷起身與春蘭同行,出了園子便見到一架精致的小攆等著她。 松竹堂位于南院西側,乃是定國公府大房沈夫人許氏嫡出的大少爺沈文昊的辦事起居所在。 春蘭扶著沈清婉下了攆,二人便進了松竹堂大門。 “可是婉兒來了!”聽罷小廝通報,沈文昊如一陣風般疾步來到松竹堂門口。 沈文昊不過二十出頭,身著深紫金錦長袍,烏發(fā)束起格外有神。 而隨其身后出來的女子身形裊娜,著淺梅色高腰襦裙與玉色外衫,便是沈文昊之妻溫亦芙。 兩人站在一起甚是登對。 “哥哥嫂嫂安好。”沈清婉才福下身,便被沈文昊穩(wěn)穩(wěn)托?。骸巴忸^冷,meimei快些進屋?!?/br> 溫亦芙則在一旁捂嘴笑道:“你也知道冷,非要meimei親自跑一趟?!?/br> 沈文昊卻是一本正經(jīng)道:“話雖如此,meimei既給兄長送冬衣,怎有丫頭半路代勞之說?” 溫亦芙聽罷更是樂不可支,對沈清婉道:“meimei別聽他胡謅,分明是想meimei,卻事務纏身。這讓他逮到機會,哪有不讓你巴巴來一趟的道理?!?/br> 沈清婉聽著二人說笑,氣氛融暖,也難得于人前露出不拘謹?shù)男︻亖怼?/br> 走進正廳,正中墻上掛著一幅鑲邊名家山水畫,畫下四角方桌上擺著一支細白描金高瓷瓶,紫檀官帽椅依次擺開。 沈清婉定睛看去,第一把上竟安然坐著方才園中遇到的穆公子,心下一陣擂鼓,只裝作不認識,忙忙低頭等沈文昊介紹。 穆公子見來人,便放下手中青花茶碗,卻并未起身。 而此刻沈文昊卻是見禮道:“三皇子?!?/br> 隨即轉身對沈清婉道:“隨芙兒去后院,我過會兒就來?!?/br> 三皇子祁佑?!自己在園中沖撞的竟然是三皇子祁佑?! 沈清婉顧不得心里的震驚和疑惑,只嗡著腦袋上前行大禮道:“臣女見過三皇子?!?/br> 祁佑眼底一絲驚訝一閃而過,連忙起身,卻因身子虛弱,起得急了,輕咳了兩聲,虛扶一把道:“快起來,是我不好。” 沈文昊聽得這沒頭沒腦的話,也疑惑起來。 祁佑略帶內(nèi)疚的微笑解釋道:“方于園中遇到八小姐,四下無人,她不記得我是誰,我亦怕說自己是皇子嚇著她。我母妃母家姓慕容,我便假稱穆公子。不想此番還是嚇到八小姐,實在是我的不是?!?/br> 言罷又咳了起來,身邊的人忙遞茶給祁佑,方才壓下些許。 沈清婉起身,聽得祁佑說起園中之事,臉又漲紅起來。 沈文昊只當她不記得三皇子,如今見到陌生外男自是怕羞,只安慰道:“婉兒,三皇子和五皇子一樣,與我們從小識得,與兄長一般的,不必怕?!?/br> 祁佑也柔聲安慰道:“是,八小姐不必拘束?!?/br> 祁佑的聲音雖有著男子的低沉,卻因身子虛弱病痛纏身而顯得輕緩柔和,如那充滿桂花香氣的白色錦袍般細軟舒適。 沈清婉聽罷,頭更是低了幾分,心下卻是安定了不少。 沈夫人與她說起過,當今三皇子祁佑,為人最是和善親近,為四妃之末的賢妃所出。 賢妃乃外族公主,姿容相貌美艷無比,傾國傾城,堪稱絕色。 故而生的三皇子也是一副閨閣女兒趨之若鶩的好皮相,只可惜因娘胎里的弱癥,三皇子從來身子都不好。 怪不得臉色郁郁,說話有氣無力般。 沈文昊見meimei羞赧,便給溫亦芙使了個眼色。 溫亦芙見狀心下了然,笑著拉起沈清婉的手說:“meimei隨我去后院吧?!?/br> 沈清婉點點頭,向祁佑福身道:“臣女告退?!?/br> 祁佑亦點頭示意,沈清婉便與溫亦芙往后院去了。 正廳中,祁佑似是還在愣神般喃喃著:“八小姐當真是……” 沈文昊聽著也嘆氣:“是,什么都不記得,人也似變了個人一般。” 祁佑低頭輕笑:“竟有這樣的事情,這樣恭恭敬敬給我行大禮的八小姐,當真讓我意外?!?/br> 恭恭敬敬這四個字還刻意加重,聽得這話說的玩笑,倒是讓心情低落下去的沈文昊想起meimei方才謹言慎行的樣子,不禁覺得可愛又好笑起來。 后院中,溫亦芙輕拍著沈清婉的手背,“meimei莫怕,三皇子可是所有皇子中最隨和可親的了?!?/br> 沈清婉怯怯望著溫亦芙,咬咬唇問道:“大哥說三皇子與五皇子一般,與我們從小識得,那緣何無人與我說起呢?” 溫亦芙眼中帶著一絲笑意道:“賢妃與皇后交好,三皇子自然與五皇子交好,兩位皇子也因著皇后與母親的私交,與府中常有往來共事?!?/br>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輕聲道:“可meimei畢竟更在乎五皇子呀……” “嫂嫂不必說了……”沈清婉忙臉紅著打斷。 聽及此還有何不明白,昔日她成日追纏五皇子,眼中何曾有他人。 如今她失憶醒來,別人不與她詳說三皇子是何許人也,又有什么奇怪。 溫亦芙見meimei羞惱,也不再調(diào)笑,只與她說起三皇子的身世來。 三皇子祁佑的生母賢妃慕容氏原是外族公主,來自大宣國北境以北相鄰的一個叫北章的小國。 往昔每年入冬之前,若是北章邊境的人們收成不好,難以過冬,便會入大宣邊境之城營州乞討求助。 然這其中不乏趁機作亂的惡徒,故年年入冬前北境都不太平。 于一年鎮(zhèn)壓未果的暴亂之中,營州州府被殺,營州幾近失守。 暴怒之下的皇帝,撥數(shù)十萬大軍于邊境,令顏淑妃之父,北平侯云麾將軍顏維松,直接打下北章。 此令一出,北章震懼不已,北章王自知硬碰硬,即使守國成功也會元氣大傷。 往年對難民滋擾大宣邊境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過是覺得于己無害罷了。 此番起戰(zhàn)事卻是北章王萬萬不愿的。 于是北章王主動求和,甚至送自己親生的公主入大宣和親,以示誠意,并承諾會與大宣一起處理邊境難民滋擾的問題。 皇帝封北章公主慕容氏為賢妃,雖說和親,但撥出去的大軍也是留了十萬于營州,依舊與顏淑妃父兄一起繼續(xù)鎮(zhèn)守北境,也算是震懾北章,如有異動,大宣一樣隨時可踏平北章。 皇帝盛怒之下能同意和親并和平解決邊疆事宜,據(jù)說也是因為賢妃長相極美,性格溫順,很是入皇帝的眼。 三皇子祁佑身上有外族血統(tǒng),無資格繼位,加上身子從小孱弱,倒也沒人將他放在眼里。 賢妃一入宮便與皇后交好,皇后亦是放心,因三皇子血統(tǒng)不能名正言順繼位,便也贊成三皇子與五皇子往來。 參政后,三皇子亦與五皇子同謀大事。 如果后宮四妃之中,蘇貴妃盛寵卻無所出;太后的外侄女張德妃育有四皇子,她出身好,深得太后疼愛,故為人高傲,并不與任何人交好。 顏淑妃育有二皇子,而眼下皇后的嫡皇長子早夭,二皇子便是長子。故而皇后多少不待見淑妃。 而賢妃和親至大宣,亦是淑妃父兄與北章戰(zhàn)事所至。故賢妃亦是與淑妃有所不睦。 皇族之事不得隨意議論,溫亦芙也就點到為止,不再深說了。 此刻沈清婉機敏的心思卻已是轉了數(shù)圈,朝中局勢風云變幻,卻也有跡可循。 大皇子早夭,三皇子不能繼承皇位,四皇子非嫡非長,那儲位必是如今長子二皇子或嫡出五皇子。 五皇子又有著三皇子的幫襯。 沈清婉心下冷笑,自己果然好眼光,選了個最有繼位可能的皇子追著跑。 憑自己家族身世,入五皇子府必是正妃,將來便有可能是一人之下的皇后。 自己又囂張跋扈,該遭來多少恨意。看來不僅有人要自己的命,還是不少人要自己的命。 這邊沈清婉還在暗嘆自己以前的不爭氣,那邊小廝已經(jīng)傳話過來,說三皇子要走了。 再見祁佑,沈清婉覺得眼前已是另一個人??此⑽⑸n白的面色,沈清婉心下嘆氣。 一個有著異國血統(tǒng)的皇子,母妃是為了求和而送來的公主,自己身子孱弱又不可能繼承大統(tǒng)。這皇子的身份與他只是枷鎖與負擔吧。 什么與五皇子共謀大事,還不是五皇子的謀士一般,才能在暗潮洶涌的皇室之中存得一席之地。 皇帝賜名一個佑,到底是希望上天垂憐,保佑這個兒子,還只是施舍之意呢? 沈清婉不知曾經(jīng)的自己如何,只知如今的自己,心中是有一絲同情的。 可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哪里同情的過來。 “告辭?!逼钣拥穆曇舸驍嗌蚯逋竦乃季w,沈清婉收神福身道:“恭送三皇子?!?/br> 此時的沈青婉聲音不卑不亢,沒有了初次見面時女兒家的嬌羞,也沒有再次見面時的害怕拘謹。 祁佑雖面上不察,心中卻是驚奇不已。 畢竟認識了十幾年,那個驕橫跋扈的大小姐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的女子不僅謙和端莊,文靜有禮,一舉一動皆是大家閨秀的風范,更是僅幾盞茶的功夫,再見自己已是完全冷靜,不再有一絲緊張驚慌。 是同一人當真能變得如此之多,還是自己從未好好認識這位沈八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