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涌
永和宮外,祁佑求見皇后。 宮女通稟后便恭恭敬敬領著祁佑進去了偏殿。 繞過一片雕梁畫棟,暖煙裊裊,溫和如春日的偏殿內(nèi),皇后正與五皇子祁修說話。 祁佑下跪行禮:“兒臣恭請母后圣安。” 云皇后身著一襲金色繡九尾鳳凰的長袍,高高的發(fā)髻上簪著數(shù)支赤金牡丹釵,髻邊一支雕鳳銜紅寶石步搖的流蘇垂至耳邊,與耳垂上鎏金鑲玉耳墜相呼應。 云皇后雖年過四十,卻保養(yǎng)得宜,白凈的臉上沒有明顯的皺紋,嘴角看似上揚卻無甚笑意,鳳眸因俯視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而微微瞇起。一眼望去便能被其周身華貴不失威嚴的氣度所攝,襯一身金色亦綽綽有余,堪得鳳儀天下之稱。 “起來吧,賜坐?!痹苹屎蟮穆曇羧绱河隄櫲诵钠ⅲ@股柔情,似跪在地上的是她親生兒子一般。 祁佑起身,看向皇后身邊的五皇子祁修,只見他一身流云暗紋紫金長袍,一枚青玉盤龍佩垂于腰間,渾身貴氣逼人。祁修輕扣自己的白玉扳指,向祁佑點頭道:“三哥?!?/br> “五弟?!逼钣右嗍屈c頭。 二人見禮甚是隨意。 皇后微笑看著二人:“今日倒是巧了,前后腳來本宮這兒?!?/br> 祁佑道:“是巧,兒臣早間去了定國公府,營州之事已有眉目。正想給母后請安后去與五弟商議。正巧五弟在這兒,兒臣倒不必再跑一趟了?!?/br> “定國公已去了營州,想來定能順利了,倒是清婉,前些日子聽說醒了,不知如何了。”皇后纖指輕扣,語氣略帶擔憂地問道。 祁佑含笑答道:“母后不必擔心,此番前去,兒臣還見到了沈八小姐?!?/br> “哦?”皇后挑眉。 “女子本在后院,兒臣原是見不到。不過此番去見沈文昊,正巧遇上沈八小姐來見哥嫂。這真是一樁奇事,沈八小姐落水后昏迷了幾日,再醒來便什么記憶都沒有了。兒臣見到她,她確是完全認不出兒臣,知兒臣身份后竟還恭恭敬敬給兒臣行了大禮。當真是讓兒臣吃驚不已?!?/br> “還有這樣的事?”皇后聞言也是露出了一絲訝異。 “是,兒臣見她禮數(shù)尚有生疏之處,想她醒來后幾日應是也學了基本的禮儀,只是雖然生疏,卻還是恭敬謙卑,沒有一絲……” 祁佑的話說到這兒,只聽祁修輕嗤了一聲。 皇后聽到只不滿地皺了皺眉,也并未說祁修什么,側頭繼續(xù)與祁佑說著:“禮數(shù)倒是其次,想她身子還沒好全,又是這樣的事,小姑娘家的,怕了也是有的?!?/br> 祁佑溫順地點頭,眼前卻又浮現(xiàn)出那個小小的人兒來。 大約是昏睡了幾日,沈清婉比以前消瘦不少,即使撞進自己懷中,也不過一個小貓小狗似的。 這樣一個小人兒,還要撐著強作鎮(zhèn)定給自己行禮問安,實在是有點意思。 再加上沈清婉變化之大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很難不讓人稱奇。 三人閑聊幾句,皇后便道:“時候不早,也該與你母妃去請安了?!?/br> 祁佑聞言便行禮告退,只道與賢妃請安后再來與五皇子商談營州之事。 長樂宮中,三皇子的生母賢妃慕容氏坐于窗邊小塌,頭上佩戴著三尾金鳳鑲紅寶石步搖,身著玉色繡蓮紋抹胸長裙,披著的淡嵐色繡纏枝芍藥長宮袍拖尾于地上,正在與宮女細數(shù)著皇帝新賜的胭脂香粉。 “娘娘您看,這一盒瑤珠粉,不僅香氣馥郁撲鼻,更有一層細細的光澤。娘娘取來勻面必能更添好顏色?!睂m女如梅遞上一盒鑲嵌著五彩碎寶石的金盒,她那纖巧如蔥的玉指輕輕抵著小蓋,果然紛紛香氣撲面而來。 如梅余光打量著賢妃,見其雖眼中不乏欣賞之色,口中卻道:“我已年近四十,哪兒還用得著如此艷麗的香粉了?!?/br> 如梅哄道:“娘娘天生麗質保養(yǎng)得宜,三殿下站在您身邊,若不說,誰知道是您的兒子呢?” 賢妃笑嗔道:“這妮子,真真一張抹了蜜的嘴。” 眾人低笑中,外頭宮女來報,說三皇子請見。 賢妃笑意不減,輕拍如梅的手道:“真給你念來了?!?/br> 原賢妃身邊得力的宮女有心月,心雨,心容,心嵐四人,心月心雨乃是賢妃從北章隨嫁而來,亦是最貼心的心腹。 而如梅則是皇后賜給賢妃的宮女。賢妃知皇后既是試探亦是監(jiān)視,故而看似與如梅甚是親密,要緊之事也從不讓如梅沾手。 “兒臣見過母妃?!逼钣右?guī)矩行禮,禮畢賢妃忙叫了快快起來。 賢妃拉著祁佑坐到自己身側,“佑兒今日入宮,可是有事?”邊問邊替祁佑整理方才起身稍顯不整的云白袍領。 “兒臣是來請罪的?!闭f著,祁佑從袖中掏出了用錦帕包好的香囊,遞給了聞言一臉詫異的賢妃。 “兒臣不慎劃破母妃親手為兒臣縫制的香囊,辜負母妃心意,還請母妃責罰。” 賢妃聽罷只一笑了之,接過香囊對祁佑:“我當出了什么事,別說這些小事,你長這么大,母妃幾時舍得責罰過你了?只要你身子好好的,便什么都好?!?/br> 祁佑低頭淺笑,小聲回道:“母妃自然是最心疼兒子了?!?/br> 賢妃沖祁佑一笑,看似無意般隨手將香囊遞給心月,發(fā)髻間的步搖隨著她的轉身微微擺動。 “母妃近來可好?” 賢妃揚唇一笑,答道:“好,好,只要你好,母妃就好?!?/br> 長樂宮中其樂融融,永和宮內(nèi)卻是氣氛緊張起來。 “你這是什么話?”皇后言語中帶著慍怒。 “母后息怒,”祁修雖跪下請罪,面上卻無一絲歉意,“兒臣說的是實話。先不說沈清婉為人跋扈,毫無女子溫婉端莊之品德,只說定國公軍功至高,如此功臣,往后父皇動手除之只差一個理由罷了。到時如此無世無德之女,何以配得上兒臣的正妃之位?” 皇后聽罷不語,眉心卻是微動。 沈言玨功高是真,震主卻不一定。至少此刻皇帝對于沈言玨的信任在朝武將之中無人能及,要說皇帝欲除之而后快,他人聽到只怕當是胡話了。 可皇后亦是懂得,祁修此話雖夸張,卻絕非危言聳聽。 若有一日皇帝覺得沈言玨功高震主,那沒有也便是有。只是,真會有這一日嗎? “起來吧?!被屎笊燥@無奈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雖說你二人并沒有婚約在身,但沈夫人畢竟是本宮多年好友,清婉也是本宮看著長大……” 祁修起身,見皇后話說一半便咽回去,心里也是明白。 且不論沈清婉的母親與皇后乃是手帕之交,只說沈清婉從小與他玩在一處,外人都暗道二人以后必是一對男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沈清婉又家世顯赫,若她未嫁與祁修,只怕也沒多少姑娘敢越過沈清婉嫁給祁修了。 此刻長樂宮中,賢妃母子倆正于殿內(nèi)說著體己話,不一會兒便是午膳。 而帶著香囊回后殿的心月小心展開手中的錦帕,露出的香囊正是祁佑在國公府花園中被劃破的那個。 心月的纖指在細碎金黃的桂花干中輕輕掃過,指尖觸到小小一卷紙簽,立刻夾起捏入掌心之中。她將香囊重新包好,放在賢妃的梳妝臺上。 再說前頭用完午膳,賢妃與祁佑說著閑話:“前日,啟祥宮有個宮女與侍衛(wèi)私通,德妃竟越過皇后賞了二人釘杖之刑?!?/br> 祁佑垂著頭飲茶,并未接話,只安靜聽著。 賢妃也自顧自說著,“唉,雖說死有余辜,但私通之事究竟還是應該皇后做主處置,德妃娘娘協(xié)理六宮也太雷厲風行了些。之前有因夾帶首飾細軟出逃的,也竟活活打死了……” 祁佑放下茶碗,袖袍幾不可察地拂過桌邊。 “你瞧瞧,盡說這些事了,”賢妃見祁佑心不在焉,忙說了旁的,“對了,母妃替你看的幾家小姐,你可有中意的?” 祁佑無奈笑笑,正想著如何岔開話題才好,就聽外面的宮人來報,說五皇子差人來請他過去商議要事。 這當真是瞌睡送枕頭,祁佑忙起身道:“母妃過會兒也要午睡,兒臣先告退了?!?/br> 賢妃看他忙著要走的樣子,哪兒有什么不明白,心下好笑,也便笑道:“去吧去吧,你這孩子。” 因午膳過后稍覺困乏,賢妃遣散了侍候的眾人,只留心月在旁解下釵環(huán)。 主仆二人一言不發(fā),寢殿內(nèi)安靜得連蠟燭燃燒的細微動靜都能聽見。 梳妝鏡前的賢妃只穿了一身白錦淺紫紋中衣,長發(fā)及腰散著,雙手搭在膝上。最后連心月也走出了寢殿,合上了殿門。 賢妃這才攤開膝上的手,手心赫然是方才心月在香囊中拿出的紙簽。 只見賢妃拿起妝臺上一支不起眼的精琢羊脂玉釵,將卷起的紙簽展開,重新卷在玉釵上。玉釵上的點點雕琢合上紙簽的弧度,邊緣拼成了四個小字:引顏殺沈。 賢妃嘴角噙一絲冷笑,面露的陰狠之態(tài)讓人無法相信這與方才溫柔嫻靜的慈母是同一人。 只見她將紙簽從玉釵上取下,放于燭火之上,紙簽瞬間灰飛煙滅。 永和宮一間側殿之中,五皇子祁修與三皇子祁佑兩兄弟說著話。 “三哥近日奔波辛苦,身子可還吃得消?” “哪有四弟辛苦呢?!逼钣咏o了祁修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祁修當下也是心中了然,低頭淺笑道:“是了,三哥透露風聲出去,想來除了顏家,對營州之事最上心的也就是德妃娘娘與四皇兄了。想必此時定是各方打探,有所收獲了吧。” “那是自然,”祁佑接話道,“動手有顏家,告狀的事就交給德妃娘娘與四弟了,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我們只管看戲就好。” 二人相視一笑,不急不緩吃起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