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顧當(dāng)時眼睛盯著一處，有些失神。他腦子里是他想象出的，八歲的漂亮男孩兒被割了舌頭疼到渾身痙攣，想哭不敢哭，想尖叫發(fā)不出聲。

    他張著嘴，滿臉都是血。

    林西顧眨了下眼睛，眼眶尖銳的疼。他用手腕揉了下眼睛，低聲說——

    “可是他的命……就是我的命?！?/br>
    第五十四章

    林西顧覺得短短一段時間，怎么生活一下子變了樣。

    他跟厙瀟明明應(yīng)該是甜甜的熱戀期，怎么突然一下子甜甜的氣氛都沒了。厙瀟倒是沒再消失，可是他心里整天壓著石頭暗無天日，他一看到厙瀟就心疼，就難受。

    家里面他爸媽工作全放下了，就在這兒盯著他。

    林西顧不想這樣，他不想讓自己影響他們生活，他mama那邊還有家，家里的小寶貝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也一樣親，前一天晚上視頻的時候小天使還哭了。

    林西顧十七年來沒跟他爸媽鬧過這么大的矛盾，他們面對事情無法達(dá)成一致，他接受不了他爸媽的意見，他們那邊也毫無轉(zhuǎn)圜余地。

    他父母從來不是替他決定一切的人，他們家向來民主平等，他有絕對的自由和發(fā)言權(quán)。這次是第一次，林西顧反對他們，不再聊。為了怕他們再提這件事他甚至不跟他們對視，不說話。

    他這樣做不對，他心里清楚。這樣愧對他爸媽平時給的愛和自由，但是他沒辦法，他不能放棄厙瀟。

    他知道他爸在給他運(yùn)作轉(zhuǎn)校的事了，但是高三轉(zhuǎn)起校來幾乎不可能，高考檔案備過底就幾乎動不了了。林西顧做夢都希望他運(yùn)作不了。

    他中午不回去吃飯了，跟厙瀟去餐廳吃過午飯，然后回教室趴著。短短幾天林西顧就很明顯的瘦了，也沒精神了。

    他趴在那里看著厙瀟，眼里是癡迷和痛苦。

    教室里只有他們兩個，厙瀟看了看他，用手指去點(diǎn)他的鼻尖。他淺淺地笑著，眼神含著林西顧，溫和的，柔軟的。

    林西顧兩只手都垂在桌下，放在自己腿上，他臉貼著桌子，是頹廢的姿勢。他這么側(cè)趴著，臉都變了形。他盯著厙瀟看，眨了眨眼，眼淚突然就順著流了下去。

    “厙瀟，”他抖著睫毛問著：“……你為什么要跟我mama說??？”

    他聲音還是那樣軟軟的，帶著哭腔，聽起來讓人心里不舍，也疼，想揉揉他的頭，想哄他。

    厙瀟沒說話，林西顧又問他：“你為什么說那些，你在想什么呢……”

    他有想過要把厙瀟的事情告訴他mama，但是他不想讓她知道那么多。任何一對父母知道這種情況都不可能放任不管，厙瀟說那些的原因是什么。

    林西顧的眼淚順著眼角走了一條絕望的軌跡，落在桌上，沾濕了他挨著桌面的那一小塊皮膚。他看著厙瀟漂亮的下巴，低聲問：“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嗎……”

    厙瀟閉了閉眼，一個字都不說。

    “你自己說要我陪你下地獄，我愿意的。”林西顧趴在那里吸了吸鼻子，鼻尖紅紅的，“我可以的，我說了，我要陪你長大?！?/br>
    “我們早晚要長大的……”又一滴水珠沿著剛剛的軌道滑了下去，滑過林西顧的鼻梁，很癢，“辛苦一點(diǎn)也會長大的，你自己說過的話就不算數(shù)了嗎？”

    厙瀟也趴了下去，用胳膊墊著下巴，跟林西顧對著臉。他伸出指尖擦了擦林西顧濕著的眼角，說：“不哭?！?/br>
    林西顧抬起手上來壓住厙瀟的手，長長的手指被自己按住了，林西顧抓過來放在嘴邊，去親吻他的指尖。林西顧說：“厙瀟，別再推我了。”

    厙瀟用手指刮了刮他柔軟的嘴唇，低低地說“好”。

    林西顧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沉了下去，這周圍的人都看得出。

    李芭蕾小心地問他：“林西顧你怎么了？”

    林西顧搖了搖頭，他身上的憂郁把他整個人都罩了起來。

    “你……不開心？”李芭蕾碰了碰他的胳膊。

    林西顧看了看她，說：“我爸媽知道了我跟厙瀟的事兒?！?/br>
    李芭蕾震驚得瞪大了眼睛，她沒忍住說了聲“臥槽”。然后問：“他們不同意？是啊這事兒誰家里會同意??！那現(xiàn)在怎么辦啊他們什么態(tài)度??？我的天啊你怎么這么不小心！”

    林西顧不想過多說厙瀟家的情況，所以也沒法解釋太多，只能“嗯”了聲。

    “我的天……”李芭蕾焦慮地錘著腿，“你爸媽打你了嗎？這咋辦，太可怕了?！?/br>
    林西顧安慰她：“沒打我，他們從來不打我。也沒那么嚴(yán)重，就是可能得給我轉(zhuǎn)學(xué)。”

    “轉(zhuǎn)學(xué)？？？”李芭蕾更焦慮了，“不要啊??！”

    李芭蕾自己坐那兒愁了半天，然后抬眼去看林西顧，小聲問他：“那你跟厙瀟……會分開嗎？”

    林西顧看著前方，搖頭：“不會，我也不會走。”

    李芭蕾不知道林西顧爸媽是什么樣的，反正這種事如果放在她家她爸可能會打斷她的腿。他不敢想林西顧在面對什么，在她的想象中林西顧現(xiàn)在的生活一定很可怕。她緊皺著眉幫他考慮著：“要不你先……聽他們的吧？別硬著來了，父母可能都受不了孩子硬碰硬，你先聽他們，過后再想辦法，會不會好一點(diǎn)？”

    林西顧想都不想就搖頭。

    他不能跟厙瀟分開，一天都不行。分開一天就等于自己放棄了他，只要分開了就不管是幾天，都等于自己承認(rèn)了放棄他。

    林西顧絕對不會放棄他，他得拉著厙瀟往前走。

    他爸還在給他辦轉(zhuǎn)學(xué)，他在家里打電話根本就不瞞著自己。林西顧聽見他和教導(dǎo)主任打電話，可能主任在那邊問原因，他爸說是他自己家里的事兒。

    他掛了電話之后，林西顧走過去跟他說：“酷爹，我真的不會走?！?/br>
    他爸揉了下他的腦門，說：“那你看看是你犟還是你爸犟?！?/br>
    林西顧也不再多說，回自己房間。

    他現(xiàn)在不想面對他爸媽，他當(dāng)著他們的面說不出太叛逆的話。但這件事他也不會妥協(xié)，不知道是不是少年時期的感情都這么刻骨濃烈，至少當(dāng)下林西顧覺得自己一生都不可能放手，他得抓住厙瀟，陪著他，也盡力保護(hù)他。

    厙瀟那邊的狀況也開始變得糟糕。

    那個人發(fā)瘋的周期是波動的，一段太平日子過去了就代表一段恐怖時期又要開始了。他mama離開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那個人能接受的極限，這代表著厙瀟幾乎不會有一天是平靜的。

    他的臉色又開始變得蒼白，他身上開始帶了越來越多的傷。

    這讓林西顧抓狂，厙瀟身上的每一處小傷口都刺得他眼睛疼。

    周成又一次找厙瀟談話，問他有沒有什么困難。他問得很委婉，說有困難他可以試著去協(xié)調(diào)，或者有需要的話可以去他們家找家長談?wù)劇?/br>
    厙瀟還是沉默，他比以往還沉默。

    以前他狀態(tài)不好林西顧會想，是不是那個人在折磨他。現(xiàn)在他不說話的時候林西顧還要多考慮一點(diǎn)，他是不是又舌頭疼。

    厙瀟說話慢，講話有停頓，這不是生理性的，是心理問題。所以他有時候說話是順暢的，比如他們在一起那天，自己在他家見到厙瀟他爸的那一次，厙瀟盛怒之下說話又急又快。

    但這讓林西顧更心疼，這么多年都沒有痊愈的心理創(chuàng)傷，那在發(fā)生時會有多痛苦。

    全校都在備戰(zhàn)一模，這是他們第一次高考標(biāo)準(zhǔn)的模擬考試。但厙瀟和林西顧卻沒有這種緊張的情緒，成績在他們倆這里是最次要的。

    有一天的放學(xué)路上，林西顧跟厙瀟說：“你最近晚上都不回我短信了，你要回啊……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br>
    厙瀟看看他，說“好”。

    林西顧很想跟他回家，和他一起面對。他知道自己很弱，但是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力量大一些。但是他不敢，他現(xiàn)在不敢受傷，他不敢讓他爸媽知道他沖動之下敢跑到厙瀟家里。

    那樣估計他們一天都不會讓他留，馬上就得走。

    林西顧絮絮地在他旁邊小聲說著話，一些囑咐和擔(dān)心，很細(xì)碎，但很溫暖。

    走到林西顧家小區(qū)門口，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每天晚上到家的時候都是這么安靜。

    高中生是真的辛苦，早出晚歸，為了備戰(zhàn)最后那次考試。

    厙瀟看著林西顧，輕聲開口：“你……走吧?！?/br>
    林西顧點(diǎn)頭：“好的，那你到家了要給我發(fā)短信，睡覺之前也得發(fā)，不管幾點(diǎn)。”

    厙瀟站著沒動，眼角帶了點(diǎn)灼人的笑意，他又重復(fù)了一次：“走吧?！?/br>
    林西顧頓了一下，他眨了幾下眼睛。

    林西顧的心突然開始劇烈地跳起來，情緒里夾著憤怒，他瞪著厙瀟：“什么意思？”

    厙瀟還是淺淺地笑著，低著頭對他說：“走吧。”

    林西顧的憤怒涌上來，他推了厙瀟一把。厙瀟被他推開，往后退了兩步。

    林西顧紅著眼盯著他看，低聲喊著問他：“我往哪兒走？你在這兒呢你讓我去哪兒？你自己說過的話都跟沒說過一樣嗎？？”

    厙瀟不說話，他揉了揉林西顧的頭發(fā)，帶著安撫的意味。

    林西顧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于有了個宣泄的通道，他抽了下厙瀟的胳膊，質(zhì)問他：“你不是決定跟我在一起了嗎？說出口的話都能收回的？”

    厙瀟被他一句句問得啞口無言。

    那天林西顧帶著滿身的憤怒跟個小公牛一樣拎著書包走了。

    他連生氣的時候都可愛。

    厙瀟站在每天等林西顧的樹下抽了顆煙。

    他的確是說話不算話。

    是什么樣的人就要回到哪里去。

    唯一的光源他舍不得放手，他想捧在懷里包起來。但是如果讓他跟自己一樣永遠(yuǎn)沉入黑暗，他更不能接受。

    舍不得。

    第五十五章

    轉(zhuǎn)學(xué)肯定是不能實(shí)現(xiàn)了，但林西顧知道這根本難不住他爸。他爸給他找了個學(xué)校，讓他寄讀，高考還在這邊考，但他要在那邊上課。

    林西顧幾乎是連搖頭的力氣都快沒了，他坐在沙發(fā)上，腿曲起來臉枕著膝蓋，蔫蔫地說：“親爸爸……饒我一命……”

    他爸讓他逗笑了，坐到他旁邊，看了在廚房的紀(jì)瓊，回過頭來小聲跟林西顧說：“你爸也年輕過，也搞過這些轟轟烈烈的事兒。都會過去的?！?/br>
    林西顧無力地縮在那里，跟他爸說：“他好好的才有可能過去……可是他每天都在地獄里生活，爸我過不去?！?/br>
    當(dāng)時他爸揉著他的頭發(fā)，說：“別恨我，也別恨你媽。所有重視你的人都希望你能好，就包括你那個小朋友?！?/br>
    說起他那個小朋友，林西顧心里又是一陣陣疼。

    他的小朋友又要把他推開了。

    林西顧問他爸：“我要是不聽話了，你們會不會很失望？”

    他爸說：“失望不失望的事兒先不說，問題是你就算不聽話你也犟不過我，白費(fèi)勁。聽話點(diǎn)兒，讓你媽放心她才能回去，要不她一直在這邊待著也不是個事兒，你覺得呢？”

    林西顧點(diǎn)頭，“我也覺得她一直留這兒不好。我希望她回去正常的過日子，你也是。把我留這兒，我能好好活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