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回環(huán)鎮(zhèn)(十七)
馬車被拽住后,忽而停滯不前。 棕色大馬打著響鼻,在原地踏著步。 恍如混沌初開,周圍的蜃氣不斷的變化著,卻怎么也沒能凝聚出一個確切的模樣。 臟兮兮的乞丐攥著手中的流蘇,與馬車擦肩而過,停在少年的面前。 他一言不發(fā)的看著手里拎著韁繩的少年,口中不再重復念著那兩句話,眼神卻格外的空洞。 撇去他那一身臟污不去理會,還能從眉宇行間看見出他的容貌俊朗,雖然他現(xiàn)在看上去就跟個提線木偶似的,空有形而無神,看得人怪別扭的。 顯然時瑄是認識他的。 雖然他在看到乞丐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間,臉色就黑的不像話。 “你跟上來做什么?” 他氣勢洶洶的問。 可那只能算得上是有形而無神的傀儡,又怎么能給他回答呢! 氣極反笑,時瑄按著額角直冒的青筋,有那么一瞬間想要將眼前的東西徹底毀掉。 左右是無人會在乎他的死活。 那么毀的干干凈凈,恐怕才是更能稱了那個人的心意。 于是他伸出了手。 少年人的手,還未曾經(jīng)過時光的洗禮,白皙細膩的,不曾蒼老,每一處都透露著青春的氣息。 和車前站著的那個乞丐完全不同。 乞丐的手是臟兮兮的,指甲很長,黑漆漆的,像是從古墓里跑出來的千年尸王,身上每一處都是藏匿了千年的尸毒,尤其是指甲,都被毒氣給染黑了。 時瑄突然打了個冷顫,他知道這個世界是極其不尋常的。 虛假的令人發(fā)笑。 最初的回環(huán)鎮(zhèn)只有他一個人。 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從閣樓走出,從鎮(zhèn)子的西北角走到鎮(zhèn)門口,靠在門口的石柱上,癡癡地望著前方的三叉路口,等著有朝一日,會有一個身著竹青色長衫的青年踏著白馬,自遠方而來。 可惜時至今日,他都不曾等到那個人。 不知從何日而起,閣樓不遠處的街道上突然多出來了一個乞丐模樣的男人。 起初他還能同男人說上兩句話,后來那個男人就變得神志不清,只會來回說著那么兩句話。 他不喜歡那些話,就再也沒有找那人說過話。 而自那之后,他總是能在鎮(zhèn)子外面遇見一些過路人。 那些人之中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人。 不過他太孤單了。 所以那些人都留了下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回環(huán)鎮(zhèn)也就真的成了回環(huán)鎮(zhèn)。 如今他要離開了。 回環(huán)鎮(zhèn)自然也就不需要存在了。 這個如同乞丐一樣的男人不和鎮(zhèn)上的人一起消失,又為什么要跟上來。 或者可以換一種說法。 他是怎么能跟上來的呢? 時瑄看著自己的手的那一瞬間,想了許多,想要殺了眼前人的想法卻不曾打消。 男人安靜的站在車前,如同一座雕像。 時瑄越發(fā)的看不慣這個一言不發(fā)的人了。 連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果然還是殺掉比較好。 他連馬車都沒有下,只揮了下手中的鞭子,長鞭卷在了男人的脖頸之間,只要他再用些力,就能勒斷那人的脖子。 可不知道為什么當鞭子纏上男人的脖子,他竟覺得自己被什么東西束縛住了。 蜃氣四下聚合,很快就凝聚出了新的場景。 時瑄看向霧氣中央再次被掩去的蜃龍,眼神突然恍惚了一下。 他要找的東西在什么地方呢? 為什么他會覺得不應該從霧氣中離開呢? 他回頭看,后面已經(jīng)沒有路了。 而他只能向前走。 長鞭一甩,男人被他甩到了后面。 他要離開這里,去找被他弄丟的東西。 尋常的辦法是無法離開的,或許他應該去到霧氣最深的地方,殺了那條蜃龍。 說起來,他應該是很討厭這種毫無美感的生物的。 除了能制造幻境以外,就只會哭唧唧的家伙,可比地上那個家伙更讓人討厭。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 這次是不再拐彎,直直的朝著蜃氣中走去。 蜃龍可不知道有人正想要弄死他。 他能看到鎮(zhèn)上的每一個角落,除了時瑄出現(xiàn)的地方。 也就是說,當宿臻他們和時瑄在一起的時候,他連探勘都是小心翼翼的。 要是一時不慎,被時瑄發(fā)現(xiàn)了,他大概就能直接被契約反噬給弄死。 雖然不能直接接觸,但暗地動上點手腳的事情,他還是能做的。 比如說讓宿臻他們進入夢中夢,看清了前因后果。 大概也就能知道要如何對待那個人了吧! 時瑄不曾發(fā)現(xiàn),周圍突然出現(xiàn)了一陣風。 風里帶著淡淡梅花的清香,是冬日里難得能聞到的花香。 冷梅的香氣總能勾勒出人們與之相關的深刻印象。 仍在夢中的宿臻和賀知舟對梅花并沒有偏愛,不像是另外一個人。 他的人生中,冬天、飛雪還有梅花,是永恒的旋律。 明明前面什么都沒有,時瑄卻下意識的伸出了手,粉色的花瓣飄飄然的落在他的掌中。 下一刻,久違的夢境隨之而來。 也許,夢醒后就能看見春天。 宿臻揉著腰,從地上爬了起來,賀知舟還躺在他的右手邊,雙目緊閉,沒有醒過來。 他對之前的映像只剩下一個封閉的車廂,聽不見外間的風雪,也看不到坐在車廂外趕車的人。 說到趕車的人,宿臻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 他和賀知舟躺在溪水邊,潺潺的流水中,飄落著粉紅色的花瓣,身下是碧綠的青草,沒有馬車,沒有風雪。 宿臻揉著有些發(fā)疼的額頭,推醒了身邊的賀知舟。 誰知他的手剛碰到賀知舟的肩膀,原本還在昏睡中的人竟翻身而上,將他壓在了身下,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很快就在他脖子上留下了痕跡。 “你……” 宿臻只發(fā)出了一個音,賀知舟眼中的迷茫就化作了清醒。 他連忙松開手,準備站起來時,又看到宿臻脖子上的指印,動作便一滯,下意識的伸手碰了碰宿臻的脖子,滿是愧疚的說:“抱歉,我不是,我只是……” 動手是本能的反應,停手也是。 然而停手的時間有些晚,還是傷到了宿臻。 宿臻抿了抿唇,疼也不是很疼,他只想讓還壓在他身上的人下去。 “你們……在做什么?” 旁邊傳來少年人滿是疑惑不解的聲音。 地上的兩人下意識的同時看向發(fā)出聲音的地方,綠衣少年蹲在一旁,正好奇的看向他們。 而那少年的容貌卻是他們都相識的。 雖然神態(tài)上有些許的差異,但那張臉就沒有變化過。 宿臻他們自然認得出來。 眼前的少年就是時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