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策低頭喝茶。

    事情還未定下來，女兒又小，齊夫人不好明說，臨時編了個借口：“你祖母喜歡傅家姐仨，今日見到人又跟我夸了一番，阿竺你跟她們親近，趁咱們園子里牡丹還開著，過幾日再單獨請她們姐妹來咱們家玩吧，好哄你祖母開心?！?/br>
    齊竺抿抿嘴，眼里閃過一道不悅：“人家哪有空跟我玩啊，我聽傅容說月底她要跟映芳去紫薇山，宛jiejie宣宣定會同去，回來又是端午，家家都忙著過節(jié)，母親真想請她們，節(jié)后再挑日子吧?！?/br>
    齊策意外地看了meimei一眼。

    如果meimei真喜歡傅容，那私底下應(yīng)該也喊傅容小名才是，那個據(jù)說因為她小時候咬字不清將“容”喊成“濃”而得的嬌氣名，而不是直呼其大名。

    反感傅容嗎？

    傅容有貌無才，輕浮淺薄，難怪meimei不喜，幸好他想娶的是傅宛，將來不用擔(dān)心姑嫂關(guān)系。

    有人惦記著娶兒媳婦，自然也有人琢磨嫁女兒。

    夜幕降臨，喬氏通發(fā)后鉆進被窩，靠到丈夫懷里，跟他念叨起齊府一行來，“我聽她們的意思，是看上咱們宛宛了，你覺得呢？”

    傅品言仔細品味齊老太太的話，聯(lián)想到白日齊策的殷勤，心中已有七分確定：“多半是了?！?/br>
    “那你贊成嗎？”喬氏有些悵然，“齊策我見過幾面，確實是佳婿人選，只是，明年考評下來，若你稱心如意進京任職，咱們豈不是要跟宛宛分開了？”雖說信都離京城很近，想到她要把長女一個人丟在這里，喬氏眼睛就泛酸。

    傅品言拍拍她背，沉默片刻勸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算我進京，也得明年年底，宛姐兒現(xiàn)在不嫁，那時候一翻年就十七了。咱們離京多年，回去后一切人物都要重新熟悉，身份高的看不上咱們，身份低的咱們看不上他，挑挑選選的，一不小心就耽誤了宛姐兒。素娘你也別擔(dān)心，齊策有才學(xué)，考上進士肯定要進京的，那會兒咱們一家子不就團圓了？再說，明年考評，我也沒有十分把握，萬一……”

    “沒有萬一！”喬氏急忙捂住丈夫的嘴，不叫他說晦氣話，“你有本事，想要什么都會心想事成的！”這么多年，她看著他從一個青澀的進士成長為一州知府，她相信他。

    她仰著頭，燈光下的水眸里愛慕敬重滿得快要溢出來，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心。

    傅品言的心就化了，凝視妻子片刻，他翻身過去，用另一種方式回應(yīng)妻子的深情。

    晚上過得柔情蜜意，白日里就好說話了，被傅容求磨了一大早上，喬氏終于松了口，“你去也成，但要等你哥哥休息那日去，讓他陪著我才放心?！?/br>
    “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啊?！备等莨怨缘氐?，轉(zhuǎn)身去纏傅宛，“jiejie跟我一起去吧，把meimei也叫上，咱們姐仨好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鼻笆例R家很快就下了帖子，她可不放心把jiejie留在家。

    傅宛不想去，瞅瞅外面明晃晃的日頭，皺眉道：“大熱天泡什么溫泉？”

    傅容就料到她會這么說，笑嘻嘻解釋道：“這你就不懂了，我在莊子上養(yǎng)病的時候，聽葛先生提過泡溫泉的事，說是夏日泡比冬日泡還好，天熱出的汗多，更容易把體內(nèi)的毒排干凈。jiejie多泡泡，臉蛋會更嫩的！”說著伸手去摸傅宛臉蛋。

    “別鬧。”

    傅宛拍開她手，看著meimei期待的大眼睛，不太情愿地答應(yīng)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br>
    傅容賴皮地往她懷里撲。

    等傅宣散課回來，傅容問她去不去，傅宣不假思索地拒了，傅容揉著她腦袋喊她“書呆子”，倒也沒有多勸。這個小meimei厲害著呢，沒什么需要她cao心的。

    月底這日，傅容早早起來打扮，特意在帶過去的衣裳里加了兩條細長紅綢抹額，留著游水時戴。花鈿沾水易落，前世沐浴她都是用抹額應(yīng)付過去的。

    姐妹倆出門時，傅品言跟喬氏一起出去送，再三囑咐傅容老老實實跟在jiejie身邊不許亂跑，又讓傅宸警醒點，畢竟不是自家的莊子，誰知道下人有沒有不老實的？

    “父親放心，兒子都懂。”傅宸語氣里帶了一絲狠勁兒。兩個meimei去池子之前，他會親自檢查附近安全，若有色膽包天的意圖偷窺，他親手挖了那人眼睛。

    傅品言還是很信任長子的，“后天早點回來，別在外面耽誤太久?！?/br>
    傅宸點點頭，朝喬氏告別后，驅(qū)馬出發(fā)。

    傅容跟梁映芳商量好了，在南城門外頭匯合。

    出了城，傅容悄悄探出頭往前望，遠遠瞧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楊樹下，扭頭對旁邊的人道：“jiejie看，我就說映芳肯定比咱們來的早吧？”

    傅宛沒動，攥住meimei胳膊將她拉了回來：“小心被人瞧見?！?/br>
    傅容小聲辯解：“這邊人少……”

    “正堂！”

    外面突然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高喊傅宸的字。

    這聲音傅容聽過幾次，好心給jiejie解釋道：“那是映芳的哥哥?！?/br>
    傅宛微微蹙眉，狐疑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是梁家大公子？你去梁家玩的時候碰見過？”

    傅容頭疼地往后靠，閉上眼睛裝難受：“jiejie你別多想行不行？他是映芳的哥哥，偶爾撞見幾次我自然能聽出他的聲音，有什么奇怪的嗎？”jiejie哪都好，就是看她太緊，若非怕jiejie獨自去齊府做客，她也不想邀jiejie一道玩。

    傅宛也意識到自己擔(dān)心太過了，柔聲賠不是：“jiejie沒那個意思，只是nongnong生的好，我怕旁人對你起了壞心思?！?/br>
    “再好也不至于是個男的就會喜歡我啊？”傅容撒嬌地靠到j(luò)iejie肩頭，暗笑jiejie亂擔(dān)心。梁通那家伙，不愧是哥哥的好師兄，侍衛(wèi)一起當(dāng)，光棍一起打，還比哥哥大兩歲呢，她重生前也沒聽說梁通娶媳婦。

    姐妹倆輕聲細語鬧著，外頭傅宸也忙著跟梁通寒暄：“師兄也來了??？”

    梁通朝已經(jīng)跑到傅家馬車前的meimei揚揚下巴：“陪她來的，大熱天去泡什么池子，都是被我們家那兩個老頭子慣的?！迸匀思覂鹤邮菍氊?，到了他們家，兒孫從小打到大，姑娘才是親生的。

    傅宸理解地笑笑，催馬到他一側(cè)，看向馬車。

    傅容正好挑開簾子接梁映芳呢。梁映芳會些功夫，身手靈活，上車都不用踩凳子的，輕輕一躍就行，著實讓傅容羨慕，不過聽說練功太苦，她也就光羨慕了，一點都不想學(xué)。

    “映芳坐這邊。”知道兩個小姑娘要好，傅宛體貼地給梁映芳讓地方，挪到了側(cè)坐上，恰好車簾還沒落下去，讓外面的男人瞧了個正著。

    梁通看傻了。

    他見過傅容，也覺得傅容貌美，但傅容在他眼里跟自家meimei一樣，都是淘氣的孩子，不像眼前這個，秀眉瓊鼻，笑意融融，像開在枝頭的海棠花，明媚燦爛。

    梁通突然覺得有點頭暈，抬起手捂住胸口，那里跳得厲害。

    他這一抬胳膊，傅宛不由順著余光里瞥到的動靜看了出去，就見一個古銅膚色的男人正盯著自己，怔怔呆呆，唐突又無禮。

    面上一熱，傅宛低頭，飛快將簾子拽了下去。

    ~

    傅容沒有發(fā)覺傅宛跟梁通的短暫對視，她認真地聽梁映芳說著游水需要注意什么，心情很是不錯。天氣晴朗，微風(fēng)習(xí)習(xí)，跟好姐妹們一起出游，這種自由自在的滋味兒，前世自從她十五歲嫁人后，就再也沒有體會過了。

    可惜有人專門跟她作對似的，非要往她身上潑一桶涼水。

    齊策聲音入耳的那一剎那，傅容一下子就攥緊了手。

    他怎么會在這兒？

    平靜之后，傅容記起來了。

    信都城東南方向有座紫薇山，風(fēng)景秀美，遠近富貴人家多有在山上搭蓋別院者，郡王府齊家等城里大戶更是早早占了地方。傅容知道齊家在這里有莊子，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在山腳下遇見齊策，巧得讓人難以置信。

    “正堂，少渠，你們怎么來了？”齊策一身月白色夏衫，身姿挺拔地立在路邊一片樹蔭里，頭上白玉簪被樹葉縫隙里落下來的陽光照得熠熠生輝，襯得他五官更為出眾。

    傅宸看一眼他身側(cè)的長隨，下馬道：“陪meimei來山上逛逛，看你閑庭散步般，早就過來了？”

    齊策笑笑，朝傅宸二人走了過去：“天氣漸熱，我在家里心浮氣躁看不進書，便來了這邊，昨日到的，早上突然興起出來走走，沒想碰著你們了，真是有緣?！?/br>
    梁通接話道：“確實巧，那你繼續(xù)散心吧，我們先去安頓。咱們兩家莊子挨得近，伯玉有空過來坐坐，你我?guī)熜值茉S久不曾切磋了?！?/br>
    齊策頷首，問明他們一行何時回城后，笑請兩人先行，自始至終沒有往馬車那邊瞧過。

    梁映芳卻在偷偷地看他，馬車重新駛動后，她撇撇嘴，小聲對傅容道：“哪里都能撞見他們家人，不知道齊竺來了沒，nongnong我丑話說在前頭，要是齊策過來時把齊竺也帶上了，你敢搭理她我就不教你了！”

    傅容心中一動，疑道：“我知你討厭齊竺，怎么也反感她哥哥啊，莫齊大哥得罪過你？”

    傅宛安靜地聽她們倆說知心話，只把車簾翹起的一角重新?lián)崞?，回頭就聽梁映芳抱怨道：“齊策是偽君子啊，以前比武切磋，他打不過我哥哥就使詐，故意分哥哥的心，害得哥哥輸了他。我知道兵不厭詐，但這種小比試他也來這套，可見其心胸，虧我祖父還夸他聰敏！”

    傅容現(xiàn)在最喜歡聽人說齊策的壞話了，特別是當(dāng)著jiejie的面，馬上附和道：“看著君子似的，沒想到氣量這么小，可見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背后不論人非，傅宛不想聽meimei說人壞話，小聲勸道：“你們也不清楚他具體為人如何，既然梁老先生如此夸他，他必有可取之處，咱們還是別妄加評判吧。映芳你繼續(xù)說閉氣的竅門，我聽著挺有意思的?！?/br>
    梁映芳朝傅容眨眨眼睛。

    傅容悄悄地笑，若jiejie是男子，那才是真正的君子。

    三輛馬車沿著山路緩緩前行，繞過幾個彎后，終于到了地方，只見白墻灰瓦掩映在蔥蔥郁郁的山林之間，如避世桃源。

    傅容趴在窗口感慨：“這地方真好，古木亭亭如蓋，林間鳥語花香，閑了去山中走走，累了回家泡溫泉，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笨上ё约襾淼耐恚玫胤皆绫恍哦际雷逭剂?，其他偏僻的犄角旮旯不買也罷。

    傅宛也喜歡此地的清幽，不由跟著meimei一起掃了一圈，直到傅宸在外面喊她們下車，傅宛才紅了紅臉，連忙坐好，替meimei整理衣裙。

    馬車外頭，梁通緊張地站在傅宸旁邊，暗暗慶幸meimei也在里面，給了他接近傅宛的理由。

    他比傅宸高出半個腦袋，高高大大杵在那兒，醒目之極。傅宸倒也沒有多想，實在是兩人天天打交道，情如兄弟，而且他了解梁通，與其說他不近女色，不如說是腦袋缺根弦兒，愛武成癡，天生不會動男女念頭似的。兩樣加起來，傅宸對他的避諱之心就淡了。

    只有傅宛趁meimei下車時悄悄往外面窺了一眼，才瞥到人影兒，便皺了眉。

    是她疏忽了，因梁映芳常常獨自出門，忘了這次來莊子她兄長可能會陪她，是以沒有準備帷帽。

    “宛jiejie下車吧，我扶你。”梁映芳很是熱情地道。

    傅容也轉(zhuǎn)身去扶jiejie，余光里見蘭香白芷從后面那輛馬車里下來了，目光微沉。

    白芷是jiejie最信任的丫鬟，沒有真憑實據(jù)，她輕易動不得，偏偏此時的白芷本分極了，言行舉止叫人挑不出半分錯，若她隨便編個錯冤枉她，白芷哭鬧起來，jiejie就是再疼她，也會為難一二。

    “映芳快帶我們逛逛去，這里景色真好?！备低馉恐鴐eimei的手輕聲催道，聲音柔柔的，帶著一點興奮，是姑娘家看見新奇東西后正常的反應(yīng)。

    誰都沒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

    除了梁通。

    ☆、第172章 172

    六月二十九是楚王的生辰, 休養(yǎng)了兩個多月, 楚王的癲狂之癥已經(jīng)有了緩解, 不再動不動就發(fā)狂打人, 只要馮箏陪在一側(cè), 楚王也能比較平靜地見人了。前兩日旬假, 宣德帝還去探望了一次。

    楚王過小生辰，馮箏沒想大辦, 就叫宋嘉寧一家三口過去聚聚。

    楚王一直都很喜歡昭昭, 宋嘉寧想讓女兒送份禮物, 昭昭還沒過兩周歲呢, 不會做, 宋嘉寧便將女兒這兩年收到的所有小玩意都擺在一起，問女兒要把哪個送給大伯父。小丫頭挨個看看, 然后不停地搖腦袋，哪個都不送, 都要自己留著。

    趙恒回來，就見他的王妃在哄女兒，大的溫柔, 小的可愛, 酷似的杏眼水汪汪的, 將他這一日在中書省積壓的疲憊都滌蕩而去。黃昏時分，晚風(fēng)轉(zhuǎn)涼，趙恒走到榻前，笑著問女兒：“去花園？”

    昭昭立即丟下手中圓圓的壽桃木雕, 邁著小短腿跑向父王，口齒清晰地道：“荷花！”

    壽王府那么多的景，小郡主最喜歡荷花池。

    趙恒便抱起女兒，宋嘉寧跟在旁邊，一家三口去了后花園。

    荷花池中，荷葉碧綠成片，一朵朵蓮花粉粉白白的，亭亭玉立。岸邊擺了幾塊平整供人閑坐的大石頭，垂柳樹蔭落在上面，越發(fā)清涼。趙恒抱著女兒走到一塊石頭旁坐下，剛坐好，昭昭就探著腦袋往池子里望，找魚。

    雙兒及時將手中的瓷碟遞給王妃，里面擺著魚食，昭昭還以為是給她的好吃的，伸手就抓。

    宋嘉寧笑著拿開：“這是給魚吃的，昭昭看?！闭f完捏起一嘬魚食丟到水中，水面上立即漾起幾圈漣漪。昭昭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沒過多久就見幾條紅鯉魚浮了過來，昭昭瞪大了眼睛，看看娘親，再看看魚食，好像明白了其中的聯(lián)系，抓起一把魚食，用力往水里丟。

    娘倆一起喂，魚兒越來越多，全是巴掌大的小紅鯉，娘倆看得津津有味。

    趙恒默默抱著女兒，思緒漸漸地回到了朝堂上。

    兄長這一病，朝堂一日日地引起了變化，以前臣子們都篤定兄長是未來的儲君，見到兄長無不恭恭敬敬的，現(xiàn)在兄長離儲君之位似乎越來越遠，平時巴結(jié)兄長的那些臣子，陸續(xù)都跑去睿王那邊了。眾星捧月，睿王反而越發(fā)謹慎，父皇也越來越欣賞他，對于朝臣們的擁護，父皇似乎是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兄長的寵愛被睿王搶走，趙恒不太舒服，直到現(xiàn)在，他才看清楚，父皇雖偏心大哥，但父皇同樣疼愛其他幾個兒子。大哥病了，父皇轉(zhuǎn)而將寵愛轉(zhuǎn)給其他皇子，也是人之常情，不像他，只把大哥當(dāng)成真正的兄弟。

    他想著大事，宋嘉寧還在琢磨如何讓女兒哄楚王高興。看著那一尾尾紅亮漂亮的小魚，想到楚王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性情也有點像小孩子，宋嘉寧便問女兒：“咱們家有這么多的魚，昭昭送一條給大伯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