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13

    書生想了想：“去年十二月中, 十七那天的早上，我上山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俊生?！?/br>
    話音剛落, 屋外傳來了叫喊聲，一個婦人冒雨跑了進來，到了書生面前后神情焦急道：“你摔傷了？”

    “沒事, 就跌了一下，不是給你帶了傘，你看你, 就這么跑進來。”李俊生抬起袖子替她擦頭上的雨水, 仿佛那張臉在他眼中，和平常人一樣并沒有什么可怕的。

    “先給我看看你的傷, 不是和你說了, 我自己會回來…”婦人拉住他的手要看他蹭破的地方，低頭時才注意到桌子旁還坐著人，順著裙擺往上看，撞見了一雙微微笑著的臉。

    對上蘇錦繡的視線, 婦人臉色微變，飛快垂下頭去：“相公, 家里有客人啊?！?/br>
    “是啊, 就是這位好心的姑娘派了車夫去接你回來的, 我在巷子口不小心跌了一跤?！崩羁∩氖?，覺得有些涼，“你快進去換身衣服，今天保安堂那兒是不是活太多了, 竟忙到這么晚？”

    “活不多，天色不早，我先送這位姑娘出去，到時候再晚一些西市這兒也不安全。”始終是微垂著頭，在旁人看來，像是不忍自己的樣子嚇壞了別人，顯得很拘謹(jǐn)。

    李俊生本想留蘇錦繡下來用飯的，可看人家這樣的打扮，肯定是富貴人家的，再者，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來招待客人，于是李俊生跟著起身：“好，是該早點出去，還下著雨。”

    “我送就行了。”婦人將他按了回去，“你不是還磕著腳了，就別動了。”

    蘇錦繡這時已經(jīng)起身走出屋子，婦人跟著走出來，從屋檐下拿了傘進入雨水，朝院門口走去。

    巷子內(nèi)安靜得很，從這兒走去馬車還有一小段距離，蘇錦繡見她在前面走的很快，刻意放慢了步調(diào)，過了會兒前頭見她沒有跟上去，也稍微放慢了些，但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快走到時，蘇錦繡開口問：“你叫如意？”

    她回答的很輕：“是。”

    “姓什么？”

    “沒有姓?！?/br>
    沒有姓只有名，這名字還是那書生給她取的，她越是這么躲著，蘇錦繡心中就越是猜測那可能性，于是她緩緩道：“我認(rèn)識一個姑娘，兩年前她意外失蹤，別人都以為她死了，可卻連尸骨都沒找到，這兩年來她的家人沒有放棄尋找她，想將她的尸骨帶回去安葬，她的祖母和母親因為她失蹤的事大病了一場，到現(xiàn)在她的家人都不能放下，也很自責(zé)，沒能把她找回來?！?/br>
    前面的腳步微有減緩，半響傳來了疑問：“她為什么會失蹤？”

    “她犯了個錯，丟了家里人的顏面，為了平息這件事，要將她送出城去一段日子。”

    那腳步又恢復(fù)了正常：“你是她朋友？”

    蘇錦繡看著她的背影，微曲著，顯得有些卑微，就是在市井中為了生計奔波的人：“我想我和她應(yīng)該算不上是朋友，雖然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br>
    已經(jīng)走到了馬車邊上，婦人聲音如常，就像是聽故事一樣，問了句為什么。

    蘇錦繡望向她的手：“因為小的時候，我們一見面就會打架，長大了后見面就是吵架，我從來沒和她好好相處過。”

    婦人哦了一聲，微抬了下頭：“今天多謝姑娘幫忙，感激不盡，這邊出去就是西市了，我就不送你們了，你們路上小心?！?/br>
    說完之后婦人轉(zhuǎn)身往回走，那腳步比過來時還要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蘇錦繡眼前的樣子。

    忽然，腳步聲踢踏的巷子內(nèi)響起了叫喊聲。

    “周采薇?！?/br>
    雨聲滴答，只靜了那兩秒，急促離去的腳步聲再度響起，似乎更快了。

    蘇錦繡看著她消失在拐角處，走上馬車，馮叔很快駕車出了巷子，往西市的出口行駛而去。

    馬車內(nèi)，蘇錦繡陷入了沉思。

    天底下有很多巧合的事，但這不會是巧合的，如果她不認(rèn)識自己，為什么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她，之前在巷子里幫她解圍的時候也是，原本說的好好的，她抬起頭看到自己之后，就一直是垂著頭說話，她是認(rèn)出了自己后才不敢看她。

    不是怕她臉上的傷疤嚇到她，而是怕她認(rèn)出她。

    兩年前周府的宴會是在十二月十六那天舉行的，周茗玥說過，那天施正霖出現(xiàn)后說了那番話，周采薇的行為讓周家顏面盡失，周老夫人很生氣，當(dāng)天下午就決定要把周采薇送出城去到庵堂里思過，這件事沒有拖，為了盡快把事情平息下來不影響周家尚未出嫁的幾位小姐，當(dāng)晚深夜，周家悄悄派人送走了周采薇。

    那書生是在十七早上在長壽山救了他的娘子，去東皋的路上是經(jīng)過長壽山另一邊的，要是馬車從山上翻下去，就有可能被山腳下的書生發(fā)現(xiàn)。

    這也能證實為什么周家派人去找的時候連尸骨都沒找到，他們都覺得她是被野獸給叼走了，卻沒想過周采薇可能還活著。

    但就算是再大的風(fēng)雪，好好跑著的馬車怎么都不可能沖上坡到山頂去，再從山頂失足掉下山。

    那書生所說的，他娘子身上還受著劍傷。

    不論她是不是從山上掉下來的，在她出現(xiàn)在那里之前，她與人打斗過，亦或者，遭人追殺才會留下劍傷。

    蘇錦繡將周采薇的失蹤和這個如意的遭遇重疊在一起，周采薇當(dāng)晚被送離開上都城后，途徑長壽山時出事了，之后她被人打傷，掉下山去，被書生所救，謊稱自己失憶，隱瞞身份，還嫁為人婦，甘心陪著他吃苦，陪他到上都城來。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她不敢與她對視；為什么對于她這個之前幫助過她的人半點感激都沒有，反而急著想讓她離開；為什么一個尋常村婦的身份，會在貧苦中仍舊放不下當(dāng)小姐時的一些喜好追求，干凈的院子，養(yǎng)花，藤架下的石桌上還刻著一副簡陋無比的棋盤。

    聽到她說周家事時她不是毫無反應(yīng)。

    那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蘇錦繡總覺得這事兒透著些古怪，有機會她還要再過來一趟，找那書生問清楚。

    ……

    回到蘇家已經(jīng)很晚，再有兩日就是燁哥兒的滿月宴，蘇錦繡也不便再外出，靜下心來幫著準(zhǔn)備了兩日，很快就到了滿月宴的這天。

    洗三那天就來了不少客人，滿月宴時更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鄴池的工程順利結(jié)束后他升了官，如今兒子滿月，前來道賀的同僚就有不少。

    蘇錦繡在芳澤院里幫著燁哥兒穿上滿月的衣服，小家伙穿了一個月的小肚兜，現(xiàn)在要他穿長袖長褲裹著，十分的不舒服，才剛把帽子戴上就不配合的大哭了起來。

    “乖，不哭不哭?！碧K錦繡把他抱起來，轉(zhuǎn)頭問宋氏，“娘，就不能穿著紅肚兜，外頭給他罩一件么，天這么熱，出去一圈身上就捂痱子了?！?/br>
    宋氏見兒子實在哭的可憐，替他把衣服脫了，反著蓋在他身上：“這是特地去求過的，不穿，蓋著出去，回來就脫?！?/br>
    這一換燁哥兒才舒服點，可憐巴巴在蘇錦繡懷里抽著，宋氏從她手里接過來，笑了：“你生的時候是四月里，不冷不熱正好，你爹抱你出去的時候，你見誰都瞪大眼睛。”

    正說著蘇承南進來了，和宋氏一塊兒抱著孩子出去見客人，蘇錦繡正要坐下，一個小人兒摸著門偷偷朝門內(nèi)看進來，蘇錦繡樂了：“壯哥兒?！?/br>
    “姑姑~”壯哥兒飛奔進來撲到她懷里，這一聲姑姑直接脆到蘇錦繡心甜里了，哎呦一聲把他抱起來掂了掂，“又沉了，你將來可別吃成胖小子，你娘呢?！?/br>
    壯哥兒指了指外頭，蘇錦繡抱著他出去，朝前廳走去，意外的在前廳外看到了南藥。

    蘇家和曲家沒有什么來往，蘇錦繡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他代別人過來的，將壯哥兒放下后牽著過去打招呼：“過去坐啊。”

    “我替子凜來送禮的，送完我就回去了?！表槺阋勒漳橙说姆愿纴砜纯此?，“蘇姑娘這些日子過的可好。”

    “還不錯。”蘇錦繡握著的小手掙脫了她，壯哥兒朝著南藥走去，特別友好的抱住了他的腿，“壯哥兒，過來?！?/br>
    “咘咘?！眽迅鐑簺_著南藥喊了聲。

    “你四叔在里頭呢，這個不是?！碧K錦繡把他拉過來，壯哥兒這喜新厭舊的性子，不論男女，但凡是長得好看的他都喜歡，沖著南藥又喊了兩聲咘咘，這親熱勁，跟親叔似的。

    “這是宋老師的孩子吧?！?/br>
    蘇錦繡點點頭：“你在武學(xué)院里呆過？”

    “呆過兩年?！蹦纤幙聪蛱K錦繡，笑意里藏著些什么，卻也沒說，只道了句，“我還有事，要離開上都城今日，在這兒先恭喜蘇姑娘了?！?/br>
    蘇錦繡愣了愣，恭喜她做什么，她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啊。

    但南藥似乎急著要走，說完后就告辭離開了，蘇錦繡沒想明白他后半句話的意思，良久之后她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他替施正霖來送禮，可施夫人就在啊，哪里需要施家送兩份的道理。

    傍晚等到送走了所有客人，蘇錦繡在芳澤院里見到了施家分兩次送來的賀禮。

    施夫人送了一對小金鐲給燁哥兒，南藥送來的那禮盒內(nèi)，放著的也是送給燁哥兒的東西，還更貴重些。

    就連宋氏都覺得奇怪了：“他們不是一家人么，哪還當(dāng)兩家禮來送，施公子又還沒成親?！?/br>
    聽到娘說成親，蘇錦繡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下，再想想南藥離開前說的恭喜，蘇錦繡頓覺得有些異樣。

    而蘇錦繡這異樣感并沒有持續(xù)很久，第二天一早，一道圣旨下來，直接給她解了惑。

    頒旨的是伺候在皇上身邊的桂公公，一天當(dāng)中還算涼快的上午，蘇家前院內(nèi)，一家子跪著聽他宣讀旨意，蘇錦繡跪在最前面，卻是聽的最迷糊的那個。

    從她聽到說賜婚給施正霖時就已經(jīng)開始犯懵了，等她回過神，桂公公把圣旨都念完了，正笑瞇瞇看著她，第三遍重復(fù)：“蘇姑娘，接旨了?！?/br>
    蘇錦繡伸出手，那旨意交到她手上，其重量壓著她手微一沉?xí)r她才意識到這不是做夢，桂公公還十分客氣的伸手扶了她一把，笑呵呵恭喜：“恭喜蘇姑娘，恭喜蘇大人蘇夫人?！?/br>
    宋氏忙讓如墨將封好的紅包交給桂公公：“公公辛苦了，進來喝一碗茶再走吧。”

    瞧著這蘇大人和蘇夫人像是有話要問，桂公公點點頭：“那就有勞了?！?/br>
    蘇承南陪著桂公公進了前廳，宋氏走過來拉了一下蘇錦繡，輕聲道：“還愣著做什么?！?/br>
    “娘，這不對啊?！碧K錦繡扭頭看她，很快就意識過來，皇上病著哪有功夫再來給她賜婚，太子也不會主動做這樣的媒，她沒求，那就是施正霖求的！

    “什么對不對的，快進去。”宋氏拉著她到前廳內(nèi)，笑著與桂公公說起話來。

    蘇錦繡手里還捧著那圣旨，耳畔灌過的都是他的話，他說要娶她，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第114章 114（捉蟲）

    直到桂公公離開, 蘇錦繡抱著圣旨坐在那兒，就像是中了暑一樣懵懵的。

    如沁軒上下都在高興, 小姐終于要成親了。

    清竹見圣旨下來，終于對自家小姐和施家少爺之間的關(guān)系放心了，往后再要見面, 可不用再遮遮掩掩，她也不用攔著擔(dān)心小姐名譽受損。

    冬罄心里頭高興呢，施少爺多好, 小姐還救過他, 往后一定會對小姐好。

    李媽還要高興，自己看大的小姐, 行為和別家姑娘迥異的小姐, 沒有半點淑女樣子，女紅可以說直接扔到腦后裝作不存在的小姐，終于不用擔(dān)心她嫁不出去了。

    清竹端了杯茶過來：“小姐，您潤潤嗓子先?！?/br>
    天熱, 悶燥，不知怎么的, 還覺得有那么點點說不清的, 明明圣旨輕的很, 在蘇錦繡手里卻沉甸甸的，她垂頭看了眼，從清竹手里接過杯子一口悶干了茶，舒了一口氣, 繼續(xù)看圣旨。

    冬罄輕輕拉了下清竹，眼神示意，小姐莫不是高興壞了，這么久了一直坐著。

    清竹仔細(xì)想了下小姐這般神情時的情緒，也不是不高興，但也沒透著很高興，有些無奈？不太像啊。

    于是清竹又給自家小姐遞了一杯茶，想不清楚的，多喝茶醒醒腦就好，一大早剛睡醒就來了圣旨，小姐可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門外傳來豆兒急匆匆的聲音，她跑到門口，氣喘吁吁：“小姐，外頭來了輛馬車，說是接您去沂園，施少爺在那兒等您?！倍箖哼t疑了那么會兒，是不是該叫未來姑爺了？

    蘇錦繡終于有反應(yīng)了，他不是受傷了，怎么會去沂園。

    那又不是開玩笑的傷，蘇錦繡很清楚這樣的傷何時才能下地，清竹這邊反應(yīng)也快，和冬罄一道拿出了一身新衣裳，又拉蘇錦繡到了梳妝臺前。

    “小姐有好些天沒見著施大人了，我給您收拾收拾，小姐您看這對兒釵可好，是前幾日夫人剛送來的?！?/br>
    “……”

    ……

    馬車內(nèi)，蘇錦繡感受到了兩道關(guān)懷的眼神，一道來自冬罄，一道來自清竹。

    清竹覺得自己這頭發(fā)盤的好，心想著，自己得再多學(xué)幾個盤法，小姐出嫁后頭發(fā)可都得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