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蘇錦繡只能一處處找。 關(guān)押四哥的地方必定有人守衛(wèi),蘇錦繡四處看去,往上山坡那兒有一處,似有好幾個人守著,悄悄繞過去一看,那是座腳樓,兩層當(dāng)一層,最底下是用木柱子固定搭建出來的,承壓上面一層,角樓附近有四五個人守著,外面樓上都有。 蘇錦繡繞到了腳樓后面,抬手將遮面的布拉到鼻子上,攀著角樓旁的樹往上,躍到二樓后,挑了一間沒亮著燈的屋子,拔出匕首插到窗栓上,輕輕一頂。 緩緩掀開,蘇錦繡沒有猶豫,翻了進去。 起身時肩膀忽然被人拿捏住,蘇錦繡轉(zhuǎn)身從他手臂下扭過,反手抓匕首,朝他脖子刺去。 才貼到他脖子時,手腕被他給捏住。 蘇錦繡抬起頭:“……” 宋司杰:“……” …… 一刻鐘后,兄妹倆席地而坐。 蘇錦繡看著已是滿臉胡渣,早不見昔日瀟灑樣的四哥,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于是兄妹倆就這么在昏暗中對看著。 “……” “……” 蘇錦繡盤腿有些累了,換了個姿勢。 宋司杰撿起地上的雜草啪一下甩在她腿上:“嫁人了,要有坐相?!?/br> 蘇錦繡癟了癟嘴,盤腿坐回去,不客氣的反擊:“眼光不錯啊,到處招惹姑娘,現(xiàn)在連山賊頭都招惹上了,怎么,打算留在這兒做壓寨夫人是不是,你早說,我還可以帶大哥他們一起過來恭賀你一下?!?/br> “……你們帶了多少人過來?!?/br> “施正霖不算,六個?!?/br> 宋司杰點點頭:“自保是夠了。” 看他憔悴成這樣,蘇錦繡才忍住沒伸腿踹他:“你被關(guān)在這里多久了?!?/br> “半個月前我到寨子里,本想勸說他們,沒成,鳳末一怒之下就把我關(guān)起來了。”關(guān)起來之后宋司杰便和外面斷了聯(lián)系,他只能想辦法通過別人往外送消息。 幸運的是,之前和清風(fēng)寨合作在山里抓犯人時,其中有一個和宋司杰關(guān)系不錯,給他送了幾回飯后,他拜托這山賊,以他自己的名字給他在鎮(zhèn)上的小情人寫一封信,怎么寫,字在什么位置都是宋司杰教他的,之后他交代,這信送下山后放到鎮(zhèn)上的米鋪中交給掌柜的,他留在那兒的人手就會將這信送到上都城里交給錦繡。 “我就知道你不會忘。” 宋司杰看著她笑了,小時候她頑皮,大哥他們和她年紀(jì)差距大又不合適帶著她玩,都是他陪她的,這東南西北的折紙游戲他陪她玩了整整兩年,直到她啟蒙后要開始認字念書。 蘇錦繡沒好氣白了他一眼:“你就怕中途出個岔子,我沒收到信?!?/br> “這地方關(guān)不住我?!?/br> 蘇錦繡哼了聲:“也就是說,你找我來當(dāng)說客了。”說什么一怒之下,一怒之下還能給這樣的條件,關(guān)在這兒連個鏈子都沒鎖,以四哥的身手,逃出去還不是很容易的事,他卻偏愿意留在這里,不就是想讓鳳末帶著寨子里的人歸順。 “你相公的話,可比我的有用?!?/br> 蘇錦繡瞪著他,以身涉險到寨子里來,萬一有個好歹怎么辦。 “二哥去年回上都城,在刑部當(dāng)差,不止一次聽薛大人提起過東皋的事,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動手。”宋司杰一改剛才的笑臉,嚴肅著神情,“早年前建昌府那邊剿匪,周家軍的人混入到山賊中去,最后捕獲后,除了尚未知事的孩子外,其余人全部處決?!?/br> 蘇錦繡微怔:“婦人都沒留下?!?/br> “她們已經(jīng)會拿刀殺人,有的士兵在救她們時還反被她們刺殺?!彼嗡窘艿纳袂檎f明了一切,但在山寨中浸染了這么多年,能拿刀殺人的,和山賊已經(jīng)沒有分別,而一旦朝廷決定對鐘和山這邊進行清剿,他們是不會花心思去分辨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到時候死的人更多。 “那你是想保一個寨子,還是想保護這些無辜的人?!?/br> “清風(fēng)寨之前已經(jīng)和知府合作過幾回,他們歸順的話,能保下這個寨子,就能收容那些無辜的人。” 蘇錦繡看著他:“你不會無緣無故就要幫這些人?!彼母缫矎牟粫谶@樣的大事情上優(yōu)柔寡斷,清剿徹底以絕后患,這道理他比自己明白。 “十幾年前,你才剛出生,東皋以南好幾個州府鬧了旱災(zāi),旱災(zāi)過后顆粒無收,餓死了很多人,最嚴重的就是廉州,還活著的人就都朝上都城的方向趕過來,到了東皋這邊,被當(dāng)?shù)氐墓俑o阻攔了,不讓進城,不給這些難民分發(fā)粥食,為了避免外面餓死的人太多,還派兵驅(qū)趕他們,將原本就沒多少力氣的人都驅(qū)趕開去,當(dāng)時就有人帶頭造反,要破城而入。” “一個兩個難民沒人放在眼里,成千上萬的卻叫人害怕,不破城就餓死,為了活下去,他們拼了命要進城,最終他們也成功了,大批難民涌入東皋城,干起了搶掠之事,要是誰護著吃的不給他們,他們就殺人。”宋司杰頓了頓,語氣有些沉,“難民變成了暴民,還犯了人命案,很快驚動了朝廷,即刻派兵鎮(zhèn)壓,這些難民里,最后活下來的,都逃竄到了鐘和山里,成了山賊。” 關(guān)于這場旱災(zāi),蘇錦繡聽說過,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場百年難遇的大旱災(zāi)爆發(fā)時,朝廷幾回派人運送賑災(zāi)的糧食到廉州等地,如何都不會造成這樣的慘相,再說東皋城,若非他們做的太絕,逼急了那些難民,又怎么會讓城里的百姓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zāi)。 “鎮(zhèn)壓之后,先皇震怒,即刻下令處置了東皋城當(dāng)時的一些官員,而那些逃到鐘和山里的難民,因為搜找難度太大,后來就不了了之了,如今的清風(fēng)寨,就是當(dāng)初逃進山里的難民所建,之前的大當(dāng)家是鳳末的哥哥,當(dāng)年事發(fā)時,他才不過十余歲,父母親都在旱災(zāi)中餓死了,帶著年幼的meimei逃進山里,被早先建寨子的人收養(yǎng)?!?/br> 蘇錦繡默聲,要說東皋城暴亂時,那些遭劫掠的百姓無辜,那這些難民也無辜,朝廷派下去的賑災(zāi)銀兩沒到他們手里不說,東皋城的官員還下令要將他們驅(qū)趕干凈,逼的他們?yōu)榱嘶钕氯プ霰┟?,進山當(dāng)山賊,時過境遷,十幾年過去后,東皋城里的官員都換了好幾任,這些人在鐘和山里卻始終無法再下山過正常人的生活。 也是令人唏噓。 “這清風(fēng)寨里的人,大都是過去那些難民,有些甚至沒有參與過暴亂,這些人都是有原籍的,和那些逃進山里的犯人不一樣?!?/br> 蘇錦繡望著四哥,她知道,四哥會萌生這樣的念頭,多少有鳳末的原因在里面,他想幫她,也想幫這些人。 這沒有偏離初衷,做成了這件事,將鐘和山收拾干凈,還能還山下那些百姓一個太平,東皋這邊的治安也會好一點。 “那你說說你的打算。” 話音剛落,外面?zhèn)鱽砹苏f話聲,蘇錦繡神色一凜,踩著凳子跳起來抱住房梁,翻了上去躲藏,外面?zhèn)鱽黹_鎖的聲音,門開了。 今天見過的三當(dāng)家走了進來。 第149章 東皋行(五) 李勁喝了些酒, 看宋司杰的眼神越發(fā)厭惡,這個自以為是的官家少爺, 占了鳳末的心,還要來攪合寨子的安寧。 砰一聲,門被他重重甩上, 他倚著桌子而立,視線落到宋司杰的臉上,冷哼:“限你三天之內(nèi)從寨子里滾出去, 否則, 休怪我不客氣?!?/br> 宋司杰坦然坐著,對他三天兩頭過來找茬早就習(xí)慣了:“我若說不呢?!?/br> “今天寨子里來了幾位客人, 鳳末說是東皋城里的藥材商人, 我看商人是假,找人才是真?!崩顒叛鄣组W過一抹狠勁,“鳳末護著你性命無憂,這些人可說不準(zhǔn)了, 你看到最后能有幾個走出這寨子。” 房梁上的蘇錦繡和坐在那兒的宋司杰同時眉宇一挑,宋司杰若無其事道:“商人?什么商人?” “你不用裝傻, 這些人留在寨中, 你一日不走, 他們就多一日危險?!?/br> 宋司杰笑了:“你說的商人我不認識,不過這威脅也可笑的很,萬一他們明天就走了呢。” 宋司杰話未說完,李勁朝著他沖了過來, 空著的手掌忽然亮出一柄短匕,朝他腹部刺來。 “那你現(xiàn)在就受死吧!” 砰的一聲,李勁踢翻了宋司杰坐著的長凳,瞪著已經(jīng)避到墻邊的宋司杰,酒壯人膽,平日里還會藏著些的恨意,這會兒顯露無疑,只有殺了他,這些事才會消停,鳳末也不會再去想要帶著寨子里的人過和山下百姓一樣的生活。 “殺了我有什么用,她一樣不會聽你。”宋司杰避開短匕,看他殺紅了眼的樣子,直言道,“說到底是你自私,自己不愿意改變,還要綁著寨子里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鳳末想帶你們求生,你卻要拉著所有人求死。” 這話到了李勁耳朵里別提多誅心,他低吼著:“清風(fēng)寨的事容不得你插手,你安的什么心你最清楚,你不過就是朝廷的走狗,想替官府清剿這里,冠冕堂皇的話留著去和閻王說吧?!?/br> “我這么好的人,閻王爺怎么舍得收?!彼嗡窘軗踝∷氖?,反過來五指成掌,劈向了他喉嚨處。 李勁的臉頓時漲的通紅,他朝后退了幾步扶住柱子,呼吸不暢,猛的咳嗽了起來。 喉嚨痛到說話都艱難,嘶啞聲傳來:“卑鄙小人,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宋司杰無奈:“是你先偷襲我的?!彼譄o寸鐵,不快點結(jié)束的話,等房梁上的人跳下來,打起來他可攔不住。 他這幅樣子,到了李勁眼中更難容忍,握著短匕的手一緊,陰沉著臉:“陰險狡詐的官府,你別以為用這種離間計,鳳末就會跟你走。” 宋司杰不語,鳳末要是愿意跟他走,這事兒可就不是這么個處理法了。 屋內(nèi)安靜,屋外卻因剛才的動靜,引起了些sao動,門被人打開,二當(dāng)家匆匆走進來,看到兩個人都安然無恙,松了一口氣。 他斂下神色,差遣道:“來人,送三當(dāng)家回去?!?/br> 兩個人進來扶李勁,他直接甩開了他們,扔下一句話,走了出去。 “記住我說過的話。” 宋司杰看過來,對上當(dāng)家的視線,他若無其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將摔倒在地的凳子扶正:“二當(dāng)家可是要進來坐?” 地上亂糟糟的,兩個人明顯是打斗過,三當(dāng)家離開前還放了狠話,這場面怎么看都有些尷尬,不過這二當(dāng)家依舊是樂呵呵的,走進來坐在宋司杰擺正的凳子上,解釋道:“三當(dāng)家今天多喝了點酒,宋大人切莫放在心上?!?/br> 宋司杰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倚下:“二當(dāng)家言重了,宋某如今是階下囚,談不上放不放心?!?/br> 二當(dāng)家意有所指:“宋大人想走,清風(fēng)寨這里怕是攔不住你,再者,要是薄待了你,鳳末頭一個不答應(yīng)?!?/br> 宋司杰笑了,先是威逼,再來是要利誘了么:“今天這腳樓可真熱鬧?!?/br> “鳳末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哥哥臨終前將她托付給我們,我身為長輩,無論如何都要照看好她,不過呢,女兒家終究是要嫁人的,找個好夫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過完這一生才是最重要的,我想這也是她大哥最想看到的?!?/br> 二當(dāng)家頓了頓,笑意盈盈看著宋司杰:“看得出來鳳末那丫頭很喜歡你,你們兩個郎才女貌也十分的般配,不過鳳末始終是這寨子里的大當(dāng)家,讓你留在寨子里與她成婚這也不現(xiàn)實。” 宋司杰嘴角一勾:“二當(dāng)家莫不是打算給她招婿。” “這種事強求不得,我雖是她的長輩,可不能替她做這個主,就是想問問宋大人,鳳末這樣的身份,你家中長輩可會同意?” 繞來繞去,不如直接說,讓他勸服鳳末,放下這清風(fēng)寨大當(dāng)家的位置,跟他下山去。 宋司杰朝椅背上靠去,反問道:“二當(dāng)家是廉州人吧?” 二當(dāng)家笑意微頓了下:“是,我是廉州人。” “十幾年前旱災(zāi)時,二當(dāng)家二十來歲的年紀(jì),應(yīng)該是帶著家人一起逃難到東皋,不過在寨子中并沒有看到他們?!?/br> 二當(dāng)家笑意漸斂,想起之前的事神情有些憂傷:“來的路上都沒有熬過去?!?/br> “原來是這樣?!彼嗡窘茳c了點頭,“否則我想,你的孩子應(yīng)該比鳳末都要大?!?/br> “是啊,要是還活著,現(xiàn)在我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二當(dāng)家嘆了一口氣,“這都是命?!?/br> “災(zāi)害過去后,就沒想過回去么。” 二當(dāng)家笑了,意味深長:“家人都不在了,有家又有什么用,回去能做什么,當(dāng)時東皋城破城后,朝廷派下來的人不分青紅皂白抓人,這才逼的大家逃上山的,現(xiàn)在這里才是我們的家。” 搶掠的暴民中有多少逃上了山宋司杰不清楚,但朝廷當(dāng)年怎么抓人他卻很清楚,除了犯事的之外,余下的那些盤問清楚后,最開始是安置在東皋城外,后來旱災(zāi)結(jié)束,不愿回去的就在東皋安頓下來,想回去的都回了原籍。 清風(fēng)寨是周邊幾個寨子中當(dāng)年難民人數(shù)最多的寨子,這其中有沒有當(dāng)年帶頭的暴民,這也難說。 宋司杰感慨:“若不是在這山寨里,二當(dāng)家應(yīng)該是個讀書人。” 二當(dāng)家的眼神有一瞬迷惘了下,很快清明:“宋大人說笑了,什么讀書人,我不過比他們多識得幾個字罷了。” 說完之后,二當(dāng)家起身告辭:“天色不早,宋大人早點休息,今天三當(dāng)家喝多了,得罪之處還往見諒?!?/br> 宋司杰起身送他,等到門關(guān)上,外面?zhèn)鱽砹松湘i的聲音,宋司杰背后傳來輕輕的落地聲,蘇錦繡拍了拍身上沾著的灰塵,坐到宋司杰剛才坐著的椅子上:“這二當(dāng)家看著不簡單啊,這幅脾氣,可不像個山賊?!?/br> “他是不簡單,我聽鳳末說起過,他以前是個教書先生?!?/br> 蘇錦繡一愣,還真是沒想到。 “這寨子里的孩子,都是他教導(dǎo)識字的,鳳末也是?!彼嗡窘茉趺磿牪怀龆?dāng)家字里行間另外的意思,讓他出面去勸鳳末跟他走,要是真走了,那這寨子交給誰,“我聽二哥說起過,當(dāng)年東皋城外的難民的暴動是有組織的,有人在其中挑唆,進城后有些難民都瘋了,殺人搶掠,還有部分人不搶吃的,直奔府衙,這些難民最后都被抓獲了,但挑唆他們的幾個人卻一直沒有下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