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趙以瀾只停了會兒,便看著魏霖的雙眼繼續(xù)道:“我提起皇位的事,不是要你做選擇,我只是想要提醒你而已。對不起,這件事我現(xiàn)在必須說清楚,無論你準備付出什么,付出多少,我們都是不可能的。我不屬于這里,遲早會離開。” 魏霖的眉頭輕輕皺了皺,但他似乎對于她說的話有所準備,只是平靜地說:“我也說了,無論你要去哪里,我都會跟你去。天涯海角,碧落黃泉,只要你在,我就在?!?/br> 趙以瀾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冷靜面對他,然而,他的這些話還是讓她別開了視線。她無法再與他對視下去。她要去的不是天涯海角,不是碧落黃泉,是一個他即便有下輩子也不可能觸及到的時空,可偏偏解釋的話卡在喉嚨口,她無法說出口。不能說,關(guān)于系統(tǒng)的事,關(guān)于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如今的他已經(jīng)讓她心中暗生寒意,她不能確定他會做出什么事來。 她不能說。 “不?!壁w以瀾吐出一個字來,她不能說出自己今后的真實意圖,她也不能假意說自己是因為愛上了別的男人所以不能接受他,那是在害人。 魏霖抿了抿唇,或許早已習慣了她的拒絕,也習慣了面對她的拒絕,他此刻只是以一種想要解決問題的平靜口吻問道:“為什么?我需要一個理由?!?/br> 趙以瀾看著他:“我不喜歡你?!?/br> 魏霖忽然扯起唇角笑了笑:“我知道?!?/br> 趙以瀾再一次別開視線。 下一刻,魏霖卻突然將她抱入懷中。 趙以瀾一驚,剛要掙扎,卻聽他沉聲說:“就這樣讓我把話說完好嗎?唯有如此,我才有勇氣說出那些話?!?/br> 趙以瀾的掙扎漸漸弱了下來。 魏霖深呼吸著,鼻腔里溢滿了她身上的淡淡馨香。這個味道,他記了七年,好像一直都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從來都沒有變過。他雙眸微闔,平靜的面容說出的話卻帶著一絲自卑與痛苦。 “以瀾,我知道你或許永遠不會喜歡我。即便我貴為皇太孫,尊貴的身份讓大多數(shù)人仰望,但這個人一定不包括你。你一定不會知道,在你的面前,我一直都是七年前那個垂死的可憐蟲。沒有你的施舍和憐憫,如今不會有我。即便是如今,在旁人面前高高在上的我,也依然如同乞兒一般,卑微地祈求著你的愛,哪怕你的心愿意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我也愿意奉獻上我的一切。” 趙以瀾靜靜地聽著,身子僵硬。 魏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這種僵硬,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他知道,四年過去了,即便她表現(xiàn)得似乎比四年前更無情,直截了當?shù)叵胍獢財嗨囊磺邢M?,但那都是假象。他不在乎她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留在他身邊,愛是他奢求的情感,憐憫也無所謂,他相信只要能將她留下,今后會有所變化的,他會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有這個耐心。但前提是,她不能走。 “你若繼續(xù)將我當做孩子,那對我來說是不公平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我都不再是個幼稚的孩子。即便我曾經(jīng)愚蠢,幼稚,七年了,該想明白的,我也早就想通透了。我知道你眼里從沒有什么金錢權(quán)貴,我的身份再高貴,對你來說也毫無意義,我知道你如同神靈一般居高臨下地看著這里,看著我,我知道你或許永遠不會愛上我。那么,我不奢求了,可不可以?我只要能待在你身邊?!?/br> 他低低地說著,溫濕的氣息將她包裹,她如同被蛛絲纏住的獵物,無法掙扎,無所遁形。 “你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什么,我都不會阻止你?!蔽毫氐?,“只求你讓我陪伴在你左右?!?/br> 他要那個皇位,因為他父親是太子,那就是他應(yīng)得的。可十四歲那年秋天的變故,將他的生命從此分成了兩部分。前半部分的他,驕傲得毫無道理,一個愚不可及的紈绔子弟,即便當上皇帝,只怕也是個昏君,而那之后的他,頭一次心中有了強烈想要的東西,而為了達成心中所愿,得到皇位便是他的第二目標??伤麖膩矶紱]有忘記過,他最渴望的是什么,他不會本末倒置。 當趙以瀾強迫自己不再將魏霖當做孩子來看待時,她曾經(jīng)輕易對他產(chǎn)生的那些心軟便不會影響到她的作為,至少不會太影響。 曾經(jīng)的那個孩子已經(jīng)長大,魏霖再也不是需要她精心呵護才不會受傷的那個人了。他是大梁皇太孫,一個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的強勢男人。他想要她留下,想要跟在她身邊,而這是跟她七年來的目標完全相悖的。她那么辛苦,臭不要臉,委曲求全,甚至幾次面臨死亡的威脅,不都是為了攢下成就點回到現(xiàn)代嗎?若她就此放棄,她這七年來的辛苦,又算什么? 趙以瀾因魏霖的一番話而有所動搖的心又漸漸籠上一層堅硬的盔甲,她推開他,這對如今的她來說不過就是想還是不想的問題。 魏霖看著她,如同一個犯罪嫌疑人在等待著法官的判決。 趙以瀾站起身,面上淡淡的:“很抱歉,那是不可能的。魏霖,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了,也算朋友一場,你不要做傻事,那不值得。” 魏霖沉眸看她,緩緩?fù)鲁鲆痪湓拋恚骸爸挡恢档?,我自己清楚?!?/br> 趙以瀾笑了笑:“那隨便你吧,我該說的已經(jīng)都說了,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br> 她走到雅間門口,推開門,直到走出去,房門關(guān)上隔絕了他的視線,她僵硬的脊背才稍稍放松下來。 門外稍遠一些的地方站著羅銳,他見趙以瀾一個人出來,面上閃過一絲疑惑,走上前來道:“趙姑娘,主子他……” 趙以瀾指了指身后:“他還在吃吧。羅護衛(wèi),好好勸勸你家主子,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到處都是,以你家主子的樣貌,即便沒那個身份,怕也是想要幾個要幾個?!?/br> “趙姑娘,你……”羅銳有些震驚地看著趙以瀾。 趙以瀾眉尾一挑,笑得輕佻:“我就算了,你家主子不是我的菜啊。” 她說完便往前走去,羅銳下意識地攔住她,趙以瀾側(cè)頭一笑,配上她的精致眉眼,這一刻傾國傾城。 “想動手嗎?” 沒有魏霖的命令,羅銳不敢對趙以瀾動手,他看了眼雅間,那邊一片寂靜。 趙以瀾繞過他,繼續(xù)往前走去,而這一回,羅銳沒有再攔她。 一直帶著笑容直到走出明月樓,趙以瀾臉上的笑意立刻停滯,回復(fù)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她垂下視線,緩緩向前走去,漫無目的。 明月樓雅間內(nèi),魏霖的視線追隨著趙以瀾直到她離開。他呆坐半晌,隨后轉(zhuǎn)過身在座位上坐好,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夾菜,再緩緩送入嘴里。 明月樓的菜,還是七年前的味道。那時候她故意語焉不詳讓他誤以為那些吃食都是她用身體換來的,他當初還真差點信了。后來是丁小花告訴他,那些都是明月樓的菜。 一樣的味道,難忘的記憶。 雅間門被敲響,他將嘴里的羊rou咀嚼咽下,才說:“進來?!?/br> 進來的人毫無疑問是羅銳,他本是滿面的擔憂,剛才趙以瀾的態(tài)度讓他很不安,他知道,如今的殿下孑然一身,真正能傷害到他的人,唯有趙以瀾。 可他沒想到,進來后看到的,卻是魏霖仿佛沒事人似的在吃東西。 羅銳半天不吭聲也沒有引起魏霖的注意,他慢條斯理地繼續(xù)吃著菜,那么專心。反倒是羅銳忍不住了,低聲道:“殿下,趙姑娘她……” “她對你說了什么?”魏霖沒有停下筷子,只是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 羅銳咬咬牙,豁出去似的說:“趙姑娘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到處都是,以殿下的樣貌,即便沒那個身份,怕也是想要幾個要幾個?!?/br> 魏霖終于放下手里的筷子,面上的平靜漸漸沉淀成一種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暗色。 羅銳不敢說話。他還記得,自己當初被殿下救下,第一次見到的他,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當然,當年他自己也是。這么多年過去,他自認成長了,可殿下的改變,卻遠遠超過他的想象。他早幾年前就已經(jīng)完全看不透他家殿下在想些什么了。殿下身上,如今有種令人心折又令人敬畏的氣質(zhì),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看到這一點。 “還有呢?”魏霖說。 羅銳不自覺咽了下口水,才繼續(xù)道:“趙姑娘還說,她就算了,殿下不是她的菜?!?/br> 魏霖忽然笑了一聲,短促得如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般。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吧?!?/br> “是,殿下。”羅銳不敢遲疑,連忙跟上。他不知道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打算怎么做。當年他對趙姑娘不敬時,殿下還會跟他說那些往事讓他不再針對趙姑娘,但若換了如今,殿下只會給予嚴懲,好讓他用痛苦記住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他如今唯一知道的,就是無論趙姑娘說了什么,殿下都不會放棄。 他只是在擔憂,卻說不上來究竟是擔憂趙姑娘多一點,還是擔憂殿下多一點。 趙以瀾最后還是決定去茶館探聽消息,路上一群不知哪家的小孩子玩鬧間撞到了她,她一時沒有防備,大馬路上便被撞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幾個小孩子被嚇得呆站在那兒,直到看到趙以瀾似乎因為被撞疼了而紅了眼眶,他們急忙圍過去。 “jiejie,你怎么樣了?是不是很痛?” “我們不是有意的,jiejie你別哭了?!?/br> “都是我不好,jiejie你別哭,對不起jiejie,你不要告訴我爹娘好不好?” 趙以瀾原本就沒有多少眼淚,被他們一逗就縮了回去,她笑看著他們:“jiejie是個壞透了的人,你們不用覺得內(nèi)疚,jiejie也不會去告狀的?!?/br> 她慢慢站起來,拍去身上的灰塵。 面前的小孩子卻七嘴八舌地說起來:“jiejie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壞人呢!” “jiejie很溫柔,比我娘還溫柔,jiejie肯定是個好人!” “對!我娘天天拿鞋子抽我,jiejie就不會!” 趙以瀾笑了起來:“看在你們嘴那么甜的份上,jiejie請你們吃零嘴,想吃什么自己說?!?/br> “真的可以嗎?我想吃糖葫蘆!” “我要棉花糖!” “我也要糖葫蘆!” “娘說不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 趙以瀾彎腰笑望著那長得唇紅齒白的小男孩:“你娘說得對,但jiejie不是別人,jiejie是漂亮的小仙女。” 漂亮的小仙女jiejie就這樣順利誘騙到了一群小朋友,帶著他們吃了一街的零食。孩子純真的笑容會傳染,她也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還有最后三點成就點,快了。 此后幾天,魏霖沒有再過來,趙以瀾毫無疑問松了口氣。她隱隱覺得,按照那天他們的談判過程,魏霖沒那么容易放棄,可心里又隱隱有些不切實際期待,期待他能放過她,也放過他自己。 關(guān)于魏霖沒有再來的消息,是素衣說給趙以瀾聽的,她本人則每日早出晚歸,去查探她自己要的消息,關(guān)于這整個江湖的,關(guān)于朝堂的,她常去的茶樓附近,她時不時能碰到那群小孩子,逗逗他們,也能讓她心情愉快。 家中還有那位舒斷念派來的小徐,不過他平日里多是沉默,不管趙以瀾去哪兒,也不問她事情進展如何了,真有點像是隱形人,因此趙以瀾也就不管他了。 如此幾日過后,趙以瀾這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那群孩子里少了一人,正是那天說他娘不讓他吃別人東西的那個小男孩。小男孩小名小夏,他是立夏那天出生的,而當趙以瀾不經(jīng)意間問起小夏怎么沒來時,小孩子們的情緒瞬間變得低落。趙以瀾問清楚之后才發(fā)現(xiàn)事情沒那么簡單,他們說,不但小夏,小夏的爹娘也一夜之間不見了,他們都不清楚小夏一家人去了哪里。 這絕不可能是普通的搬家。 趙以瀾皺了皺眉頭,自然沒了探聽消息的心思,她也不費那個工夫,直接問系統(tǒng)問答:小夏一家去了哪里? 她的這個系統(tǒng)雖然并不像一些系統(tǒng)文一樣具有擬人化的性格表現(xiàn),但它的智能程度絕對不低,至少當她說“小夏”這個并非全名的名字時,它能直接對應(yīng)過去,并給出答案:被莊王魏博抓走了。 趙以瀾看到這個答案面色便是一變。她先前還想著怎么從莊王府里將卷七偷出來,只是一時間還沒有想到什么絕佳的辦法,只能暫時拖著,以收集信息為主,誰知道他竟直接招惹上了她! 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魏博竟然抓了小夏一家人,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忍下去了。她記得魏博好男色,愛孌童,小夏長得可愛,他想來是因此而盯上他了,怕麻煩,就連他的家人都抓了去。所謂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都是假的,皇家人就是有特權(quán),哪個敢真因?qū)D童的問題而參他?即便參了,也不見得有用,反倒會惹禍上身。 想到那個可愛呆萌的小男孩,趙以瀾心中便是抑制不住的憤怒。找卷七的事可以從長計議,但小夏一家人不能再等了! 趙以瀾到僻靜處戴上千面,換成了牧英的臉。反正她在大梁待不了多久了,也不怕給牧英這個身份帶來什么麻煩,而且她也用慣這張臉和身體了。 本來要偷偷潛入莊王府找人自然是夜晚為好,但她怕夜長夢多,再一個晚上救了人不方便逃出去,因此她也沒有等待,直接去街市上買了輛馬車,請了位車夫,將車停到距離莊王府不遠的地方,讓車夫在那邊等一會兒之后,她便來到了莊王府附近。 如今正是下午,莊王府所在位置是城東,這里都是些高官之人的住所,大白天的,倒是有些安靜。 趙以瀾來到莊王府的一處圍墻跟下,注意聽著里頭的動靜,有人走過的聲音,有人輕聲交談的聲音,等什么聲音都沒了,她才一個翻身進了莊王府圍墻內(nèi)。巧的是,她翻進的地方正是一處小花園,她隨意一躲,便將自己的身形掩藏了起來。 莊王府占地面積不小,要找?guī)讉€人,還是偷偷摸摸的,十分不容易。但趙以瀾有系統(tǒng)問答,她如今并不用吝嗇好感度,反正等她離開了這個時代,好感度也沒用了,如今盡情揮霍便是。她向系統(tǒng)問答問了小夏一家人如今的位置,誰知竟得到兩個坐標。稍稍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將小夏跟他爹娘分開關(guān)押,才有利于讓小夏在恐慌無助之中屈服。 趙以瀾決定先去找小夏,按照系統(tǒng)問答所顯示的位置,她邊小心避開人,邊逐漸靠近,最后終于找到了一處小院子。院子外有幾個下人守著,趙以瀾悄悄繞過院子門口,從后門翻身而入,一路查探有人的房間,將后頭被封住的窗戶強行弄壞,從窗戶進了屋子內(nèi)。里面只有一個縮在角落里已經(jīng)哭得沒有眼淚的小男孩。 “小夏?”趙以瀾輕聲問道。 小夏嚇了一跳,一見前方是這么一個壯漢,嚇得差點就要尖叫。 趙以瀾連忙說:“別叫,我不是什么壞人,我是趙jiejie找來救你的!” 聽到“趙jiejie”這個稱呼,小夏終于將到嗓子眼的驚叫咽了回去。 “趙jiejie?”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問。 “你趙jiejie聽說你不見了很著急,便讓我來尋你,我找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壁w以瀾快步走近,“快過來,我先帶你出去,再去找你爹娘?!?/br> 小夏連連點頭,他想要說的都被這位看起來嚇人實則很溫柔的大哥哥說了,便連忙起身跑過來抱住特意蹲下的趙以瀾的脖子。 趙以瀾抱著了人立即起身,從哪里進來就從哪里出去,她選擇牧英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身體夠壯實,抱兩個人都不成問題。 趙以瀾抱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也走得輕輕松松,繃緊神經(jīng)避開所有人,按照系統(tǒng)提示來到了小夏爹娘所在之處。小夏爹娘的條件就沒有小夏那么好了,他們二人被關(guān)在類似柴房的地方,被綁得嚴嚴實實,也沒有人看管。趙以瀾輕松地替二人解綁,在他們抱著小夏哭得哽咽時,她趕緊打斷他們:“別哭了,再不快點走就要來不及了。” 小夏爹娘不知道趙以瀾的身份,可知道她是來救他們的,二人感恩戴德,千恩萬謝,甚至還要給她磕頭,被趙以瀾死死攔住。讓二人緊跟在她身后,而她則抱著小夏,向她進來的地方摸去。 趙以瀾本意是不想打草驚蛇的,然而小夏爹娘畢竟只是普通人,可沒有她那樣的本事,嚴重地拖了她的后腿,不一會兒便被兩個家丁發(fā)現(xiàn)。 趙以瀾沒等二人喊出聲來就打昏了他們,心知肚明昏迷的二人被發(fā)現(xiàn)之后就很難再帶著小夏一家三口離開,她急急催促二人跑快點,一路上遇到人直接打昏,反正也不差這一個兩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