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狄初坐在車上調(diào)試相機(jī),側(cè)頭對祁凌說:“一會兒登山不要像昨天那樣亂跑亂跳,從一開始就要節(jié)省體力?!?/br> 祁凌點(diǎn)頭:“遵命,心肝。” 畢竟,這是天堂與地獄并存的一天。 等他們來到山腳時,天已大亮,時間顯示早上九點(diǎn)。 祁凌從觀光車上下來,不得不感嘆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巨大的山峰靜靜佇立,厚重的云層凌駕于冰雪之上,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壓雪而過。 狄初帶頭往下走,他們要穿過一大片草地,才能走到上山的路口。有人拿著通訊器,老爺子在對講機(jī)那頭不斷叮囑:“注意安全!按照我給你們說的走?!?/br> “收到!收到!” 一位叔叔拿著對講機(jī)回復(fù)。 祁凌跟在狄初后面,群山之間金黃的草甸籠罩在一片陰影里,太陽還未完全升起,一注光從山間縫隙灑到草甸上。身邊有流水潺潺,清澈的湖泊倒映著雪峰,在水面自成一幅絕世的畫。 一行人繞過草地,在入口集結(jié)。 狄初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祁凌:“帽子戴好,用面巾把嘴巴捂住以免冷空氣進(jìn)入,手套戴好,登山杖拿穩(wěn)。” “嗯,”今天祁凌格外聽話,他知道高原上登山并不是兒戲。“還有什么要吩咐的,大寶貝?!?/br> 狄初想了想:“注意保持節(jié)奏,不要打亂呼吸。登山不能圖快!如有不適,就趕緊停下來跟我說,別憋著?!?/br> 祁凌人真重復(fù):“不亂節(jié)奏,不圖快,不舒服就說。明白!” 狄初點(diǎn)頭:“那我們要開始了。” “放心吧,寶貝兒!你就大膽往前走!做人就像洗衣機(jī),穩(wěn)中帶甩!” 祁凌揮揮登山杖,豪言壯語脫口而出,引得周圍同行的旅人大笑起來。 一時間,登山緊張的氣氛緩解不少。 今天登山的形勢與昨天走短線明顯不同,從進(jìn)山口開始,每個人就致力于尋找自己的節(jié)奏。 沒多久,原本密集的人群開始分散,稀稀拉拉地由團(tuán)變成了片,再由片變成了線,最后線也斷了,成了一個個的點(diǎn)。 若此時從高空俯瞰而下,在神山隱蔽而逼仄的路上,一個個堅(jiān)韌的登山人在路上緩慢行進(jìn),像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在神山的注視下慢慢完成。 狄初與祁凌沒說話,從登山開始的一刻,兩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沉默地向山上進(jìn)發(fā),越往上攀登,氧氣越是稀薄。而有些年輕人的體力與中年人相比,并不能贏。祁凌和狄初的體力算是很好,連續(xù)且勻速地走了一個多小時不帶停。 其間很多旅人都在路邊喝水,休息補(bǔ)充體力。 再往上走,景致變得大為不同。路變得陡峭而狹窄,很多地方巖石松動,狄初與祁凌手牽手,每一步先用登山杖探試了再往前走,等到了僅容得下一人通行時,祁凌便走在前方,右手緊緊拉著狄初。 “寶貝兒,走慢點(diǎn)?!?/br> “別說話,保持呼吸頻率?!?/br> 這是兩人為數(shù)不多的幾句交流,古冰川帶來的寒風(fēng)刮擦得臉生疼。誰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們右邊是萬丈懸崖,一不留神便會粉身碎骨。 峽谷懸崖的另一邊,是巍峨連綿的群山,此時天透亮,云霧如綢緞在山間環(huán)繞,純金的白雪又變?yōu)檎克{(lán)。冰雪之下的山體,依舊是刀刻般帶著生硬的灰鐵色。 峽谷之中,古木參天。紅的黃的綠的樹,交相重疊,盤根錯節(jié)。 巨大的寒風(fēng)呼嘯著從樹梢吹過,吹起樹海的波瀾壯闊。 那一刻,似有神靈經(jīng)過。 成群的雄鷹與鳥群于蒼穹盤旋,時而橫沖直下,時而振翅長鳴。 風(fēng),越來越大。呼呼的寒風(fēng)在耳邊如雷巨響。 “媽的,這風(fēng)……”祁凌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爬到半山腰三千多米,已有些喘,“這風(fēng)吹得人跟放風(fēng)箏似的……” 狄初走在前方,兩人輪流為彼此擋風(fēng),減小行走的阻力,好讓走在后方的人有喘息之機(jī)。 “誰他媽……說做人要像洗衣機(jī)?!?/br> 祁凌用一只手扶住狄初的腰,為他借力:“還是先穩(wěn)住!我們能贏!” “cao,”狄初有些想笑,“人生三大錯覺之一,你能反殺?!?/br> 祁凌跟著樂,但又說不出話來。 有些累了,按照丁多夏爺爺?shù)闹甘?,他們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能登到四千六百多米的牛奶海。 現(xiàn)在渾身都有些沉重,每走一步都很費(fèi)力。 “要不要休息會兒?”狄初回頭說,“休息一下,剩下的路一口氣走完?!?/br> 祁凌點(diǎn)頭,兩人走到路邊坐下,看眼前的登山人一個接一個緩慢地往上攀登。 之前有過幾面之緣的叔叔阿姨看到他們坐下,也都停下來。 “小伙子,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叔叔問,“登山急不得,要注意頻率?。 ?/br> 狄初笑了笑:“謝謝叔叔,我們還行,就是有點(diǎn)累?!?/br> “累很正常!休息好了繼續(xù)前進(jìn)!向頂峰邁進(jìn)!” 叔叔揚(yáng)起登山杖,做了個拿破侖的姿勢。 狄初和祁凌,還有跟在叔叔身邊的阿姨都樂了,疲倦散去不少。 阿姨把背包移到胸前,從里面翻出一袋紙包的牛rou干遞給他們:“來,孩子,拿點(diǎn)吃!這是牦牛rou,很補(bǔ)充體力的?!?/br> “不不不,阿姨,這怎么好意思?!逼盍栊χ鴶[手。 “給你們就拿著!”叔叔說,“我們的孩子都大啦,也不陪我們來旅行了??吹侥銈?,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想照顧?!?/br> “對對,”阿姨笑著把牛rou干塞進(jìn)狄初的手里,“收著??!我們頂峰見!” 說完兩人轉(zhuǎn)身就往神山的頂峰攀登而去。 祁凌和狄初對視一眼,再看看手里的牛rou干。幾乎是同時轉(zhuǎn)頭,異口同聲地對著叔叔阿姨的背影大喊:“謝謝,謝謝!謝謝叔叔阿姨!” “謝什么謝!趕緊的!等你們!” 叔叔沒有回頭,豪邁的回音飄散在呼嘯的寒風(fēng)里。 狄初和祁凌快速吃掉牛rou干,那一刻感覺渾身都是動力。 不再過多停留,起身迎頭趕上。 在這條登山路上,每個人都不盡相同, 他們有的風(fēng)華正茂,對世界充滿了好奇。有的看透了這世界上的薄涼和陰暗,卻仍然熱愛生活。 他們明白寬容是美好的,原諒是美好的,擁有是美好的,失去也是美好的。 他們經(jīng)過的每一處風(fēng)景,都真心欣賞過,然后邁步走在最尋常的路上。 最后登頂?shù)囊磺?,攀登地極其艱難。 寒風(fēng)夾雜著雪粒,如刀片般割在臉上。這是一場不見血的酷刑,鞭笞著每個旅人的心。堅(jiān)持住,你便上去了;堅(jiān)持不住,你便回頭。 最后的這段路,人與人之間的互助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狹窄的路上冰川化水刷刷地往下淌,走一步濺起無數(shù)水花。 祁凌后面拉著人,狄初拉著祁凌,狄初前方有人又拉著他,再往前,一人接一人,手手相連,環(huán)環(huán)相扣。以防任何一個人出現(xiàn)意外。 風(fēng),更猛烈了。此時手機(jī)已自動關(guān)機(jī),信號完全阻斷。 天地間只剩這群登山人踽踽獨(dú)行。 而往往在人們越親近于自然的時候,越能明白——有時候,手機(jī)不一定需要的,網(wǎng)絡(luò)不一定需要的,名利不一定需要的。需要的只是人與人的溫暖,呼吸是必須的,食物是必須的,空氣和水是必須的。 人生就像登山,越往上走越能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都是累贅,可以痛痛快快地扔掉。 帶在身上無用,只會拖累你前行的速度。 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的艱苦攀登,祁凌根據(jù)老爺子的指示,再加上狄初大致的記憶,他們從一條幾乎呈四十五度的小路往上攀登,于一個方位同時看到了五色湖與牛奶海。 祁凌激動地站在頂峰大喊:“啊——老子終于登頂啦——” 周圍累得氣喘吁吁的旅人沒他那么好的力氣和肺活量,一邊給祁凌豎大拇指,一邊為自己的登頂慶賀。 “叫個屁!”狄初有氣無力地吼回去,“省點(diǎn)力氣吧傻逼。” 兩人站在雪地上,兩邊都是震撼的美景。五色湖在陽光下漸變的顏色還不止五種,巨大的湖泊鑲嵌在神山之間。 另一邊的牛奶海更為奪目,水滴狀的古冰川湖,四周雪山環(huán)繞,山止成瀑。湖水清瑩碧藍(lán),又帶點(diǎn)翡翠綠。山體的鐵灰與冰川的純白相交,湖水的碧綠與土壤的棕黃相織。 此時蒼穹變得極進(jìn),好似一伸手就能抓住漂浮的云。 祁凌與狄初對視一眼,忽地在雪地上狂奔起來! 體力?呼吸?cao!愛誰誰吧!老子現(xiàn)在就是開心!樂意!瘋了!你管我! 兩人從這頭奔到那頭,換著角度拍神山與湖海。 好不容易和諧的氣氛,又因構(gòu)圖問題差點(diǎn)在神山上大打出手。 “跟你說用黃金比例!” “老子樂意!”祁凌梗著脖子,把相機(jī)往身后藏,“三二分又不是不行!” “cao,你他媽有沒有點(diǎn)審美?” “我沒審美?”祁凌笑,“你是不是在罵自己?” 狄初一愣,反手拎住祁凌的前襟:“老子讓你看看什么叫做洗衣機(jī)脫水!” 甩不死你! 兩人瘋鬧無止盡,前一秒還吵得不可開交,整得旁邊的旅人都想上來勸架了;下一秒兩人又跟傻逼似的在雪地上寫對方的名字。 “初!你看!我寫的好不好!”祁凌將狄初倆字兒寫得歪歪扭扭。 狄初看了一眼:“還是對得起你的雞爪子?!?/br> “媽的,說得就像你寫得多好似的,”祁凌推了他一把,側(cè)頭去看“嗯,還是對得起你的豬蹄。” “日!你要掛!” 兩人推推搡搡,把對方寫的名字用一個大愛心框起來,又拿起相機(jī)拍了一張。 “cao,好俗?!钡页蹩粗掌πΑ?/br> “俗點(diǎn)好,本來就是俗人一個!”祁凌笑得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