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麗壓根不可能生氣，無非戲癮又來了，只有祁凌知道。不過王立猴急著解釋一通，高春麗倒對狄初的興趣越來越大了。

    這孩子深得人心啊。

    祁凌沒管高春麗哪兒來的戲癮演不完：“我爸呢，他就放心把你一個人扔在人這么多的地方？”

    “你爸買奶茶去了?！备叽蝴愓f，“今晚你們聚會？”

    “不聚會，今晚回縣城?！逼盍璋櫭迹澳闵俸赛c奶茶，多大人了?！?/br>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高春麗說，“這么趕，你們都回去？”

    祁凌把東西收拾好，看了看手機(jī)，時間有點趕。原話奉回：“你管這么多干什么？”

    “嘿？！”高春麗秀美的眉毛一挑，往身后看了一眼，祁正雄正拿著一杯奶茶走過來，“我跟你說，你爸過來了。”

    “所以？”

    高春麗做口型：小心我讓你爸揍你。

    靠。祁凌差點沒笑岔氣兒：“高三歲還要告狀啊。”

    “行了行了?！逼盍璋岩贿叺拇髮毥羞^來，“大哥，送我去車站。媽，你和爸自己開車來的吧？”

    高春麗點頭：“嗯哼，滾吧滾吧，注意安全?！?/br>
    祁凌給王立他們挨著挨著交代完，踏進(jìn)車門前，又轉(zhuǎn)身抱住高春麗：“我走了，媽?！?/br>
    “嗯，好好照顧自己。”

    “別生氣啊媽，我只是很想狄初了，等不了了?！?/br>
    高春麗踮著腳揉揉祁凌的頭發(fā)：“快走吧，他也一定很想你。”

    祁凌坐著車揚(yáng)塵而去，高春麗站在原地看得出神，祁正雄把奶茶遞給她：“沒事老婆，喝點奶茶開心開心?！?/br>
    “你逗小孩兒么?！备叽蝴惤舆^奶茶喝了兩口，聲音略帶哭腔，“這家奶茶的珍珠好難吃啊?！?/br>
    祁正雄旁若無人地抱住高春麗：“跟孩子吃什么醋啊?！?/br>
    “我沒吃醋。”

    “好好，高三歲沒吃醋，是祁五歲說出錯了?！?/br>
    高春麗喝了幾口奶茶：“我越來越對狄初那孩子好奇了?！?/br>
    “那我們這個月就去？”祁正雄說。

    高春麗猛地抬起頭：“好主意！”

    倆戲精父母就在祁凌什么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改了造訪日期。

    這可以說是相當(dāng)坑，再此自責(zé)兩分鐘，并不打算悔改。

    祁凌坐在回縣城的車上時，本想給狄初發(fā)個消息，捏著手機(jī)抑制了好一會兒，才忍住激動的心情，打算給狄初一個驚喜。

    接著點祁凌開祁遲的頭像，發(fā)了條信息：今晚別回家。

    祁遲顯然無法接受這個晴天霹靂。

    —憑什么?。∥腋?，親哥！你在n市還管那么多！

    —憑老子今晚要回來，別告訴你初哥。

    過了一會兒，祁遲才回復(fù)。

    —?。?！你還是人嗎？！你倆今晚要那啥！你就讓我出去住？！

    —不樂意？

    —廢話！我不！我偏不！

    —要不要我?guī)湍銧幦「鷾厝缢眯械臋C(jī)會？

    —……

    祁遲坐在教室里咬了咬筆桿子，踹了一腳旁邊打瞌睡的羅智：“醒醒，睡神?！?/br>
    羅智顯然一副被打攪的不爽：“遲哥，你還是人嗎？”

    “我哥都不是人，我當(dāng)然也不是。”

    “哈？”

    “我今晚住你家?！逼钸t快速說，“原因和上次一樣?！?/br>
    羅智一愣，上次？

    “哦，就是你說你家水管爆了那次？”

    “嗯，”祁遲點點頭，“我家水管又爆了?！?/br>
    羅智滿臉莫名其妙：“遲哥，換根好點的管子不行嗎？”

    祁遲低頭給他哥回消息：ok了，今晚我住羅智家，記得你的承諾??！

    “不能換好的。”祁遲把手機(jī)放進(jìn)包里，看看黑板，接著剛才的筆記繼續(xù)抄，“指不定我們家什么時候又需要水管再爆一次?！?/br>
    羅智睡意全無：“??？”

    祁凌不在的幾天，狄初中午給祁遲做飯，晚上都回奶奶家里吃。吃完飯，按慣例陪溫瓊芳出門散步。

    十一月末，天黑得早。

    狄初牽著溫瓊芳去公園散步，溫如水待在家里寫作業(yè)。自從學(xué)校實行自由選擇在學(xué)校或在家上晚自習(xí)后，狄初每天都回家陪溫瓊芳。

    溫瓊芳總覺得會耽誤狄初學(xué)習(xí)，婆孫倆商量好久，才決定只陪幾天時間。

    今天是最后一天。

    狄初以前很不喜歡同老人相處，或者說是無措。他不知道能聊些什么，也沒有多深的感情基調(diào)。

    狄初喜歡溫瓊芳，不僅是這個人給予他家的溫暖，更是因為溫瓊芳的學(xué)識。

    溫瓊芳的業(yè)余活動除了打長牌，其他時間都在看書。她的臥室里擺了很多舊書，狄初偶爾會拿出來看。不僅有老版的四大名著，還有射雕英雄傳等小說。

    溫瓊芳不止一次跟狄初說：“看書的好處太多啦，小初，要好好學(xué)習(xí)，多看好書?！?/br>
    兩人散步時，偶爾會一起討論某本書中的情節(jié)，偶爾會吟詩作對，偶爾會因?qū)δ硞€作家的看法不同在街上爭辯。

    路人被吵地紛紛側(cè)目，而狄初又始終緊緊攙扶著溫瓊芳，注意她腳下的路。

    溫瓊芳一手杵著拐杖，一手牽著狄初，兩人順著街道慢慢走。

    深秋的落葉在路上鋪滿一層，風(fēng)刮過，又撲簌簌落下一層。

    歸巢的鳥早不見影，狄初感覺溫瓊芳的手有些冰，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

    溫瓊芳笑著推辭：“小初，你穿?！?/br>
    “沒事，我不冷。您別感冒了?！钡页醢淹馓自俅谓o她披好，“您的手有些涼。”

    溫瓊芳往前走了會兒，走得很慢：“小初最近學(xué)習(xí)怎么樣？”

    “挺好的，前兩天進(jìn)行了期中考?！钡页跞塘艘幌?，最后還是忍不住像孩子一樣炫耀，“全校第一是沒問題的。”

    溫瓊芳側(cè)頭看看他，笑吟吟的：“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開心。盡了力就好?！?/br>
    “不累的?！钡页跽f。

    溫瓊芳點點頭：“小初想去哪所大學(xué)？”

    狄初一愣，溫瓊芳的問題出乎意料。他以為溫瓊芳不會問，溫瓊芳不問，他就可以裝作不知道。裝作不知道，就能心安理得地留下來。

    溫瓊芳不問，狄初還是能說服自己，留在這里也挺好。

    閑暇時寫點東西，有錢了就去旅行，然后讓溫如水去追求更好的人生，自己陪著溫瓊芳一直到她也離開。

    但今天上課看完祁凌的直播，狄初忽然覺得，這才是青春。

    在應(yīng)該玩的年紀(jì)認(rèn)真玩，遵循自己的內(nèi)心做事。有了更遠(yuǎn)更美的目標(biāo)后，不問前途如何，迅速調(diào)整人生方向，搏上一切努力去戰(zhàn)斗。

    狄初不斷自我麻痹的那顆心，又開始劇烈跳動。

    他也想去更好地方，他也想過上不一樣的人生，他也不甘最好的年華就在此地流逝。

    說白了，狄初第一次嘗到了不甘心。

    強(qiáng)烈的刺激讓狄初想要擺脫，心籠里的那只鳥在不斷撲騰著翅膀。

    生銹的鐵籠快要關(guān)不住那股決心。

    但回家見到溫瓊芳后，狄初再次生生按下了那種沖動。人活著不能太自我，狄初想，可能有的人適合瀟灑，但不應(yīng)該是自己。

    “這個……”狄初有些猶豫，“以后再說吧，到填志愿的時候再說?！?/br>
    溫瓊芳像是早料到他會如此回答：“小初，你要走出去?！?/br>
    狄初一怔，不可思議地看著溫瓊芳：“奶奶，我……”

    “小初，聽奶奶一句話，不要顧慮我。”溫瓊芳說，“奶奶活過的日子太長了，錢玄同不是認(rèn)為’人到四十歲就該死，不死也該槍斃‘嗎，當(dāng)然奶奶認(rèn)為是玩笑話?？墒牵〕?，奶奶想要的人生，奶奶已經(jīng)過完了。”

    “你想要的人生呢？”

    “奶奶知道你的心思，如水那孩子肯定要走出去，女孩子一輩子待在這里就浪費(fèi)啦。你也是啊，小初。你為了我這老太婆，在最好的年華守在這里，你覺得我會高興嗎?！?/br>
    狄初緊緊握著溫瓊芳的手，兩人已走出很遠(yuǎn)，圍著公園的林蔭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奶奶，但是你一個人我們不放心?！?/br>
    “不放心什么？”溫瓊芳笑了兩聲，滿面慈祥，“覺得我老了，會出事；還是覺得現(xiàn)在空巢老人太可憐了，沒人陪伴？”

    狄初沒說話，算是默認(rèn)。

    “小初，你們想多啦。奶奶，不孤獨的。”溫瓊芳看著前路，路燈在她年邁渾濁的眼珠里灑進(jìn)一片光，“有書、有長牌、還有你們時刻掛念我?！?/br>
    “如果這樣，我還覺得孤獨，那就是奶奶太貪心了。”

    “更何況，真要說孤獨。你們爺爺去世后，我合該一直孤獨。但這么多年都過了，小初，奶奶不像你們想的那樣脆弱?！?/br>
    狄初有些不忍，他還是無法想象某一天他和溫如水都離開溫瓊芳身邊。這位每天盼著他倆歸來，為了他倆永遠(yuǎn)將家里收拾地一塵不染的老人，站在窗口，再也看不到他們回家的身影時，溫瓊芳該多么落寞。

    直到他們都離開，溫瓊芳坐在門口，再也等不到他們的腳步聲，再也不用在飯桌上擺三副碗筷，睡覺前再也沒有人跟她說晚安。

    狄初有些不敢想，那樣的日日夜夜，溫瓊芳瘦小的身影在昏黃的燈下形影相吊。

    該是多么寂寞和孤單。

    狄初的心抽了一下：“奶奶，那我們帶你走，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