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眾目睽睽,這么眼睛看著呢, 若是冷著臉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那會傳出惡名的,正常腦回路的人都不干這事兒。 所以郝令昌旁邊的伙伴也提醒他和林重陽見禮,免得授人話柄。 郝令昌敷衍地拱拱手, 譏諷道:“林案首倒是知道壓軸出場?!?/br> 這是要跟自己較勁了。 林重陽聽他那語氣就知道他誤會自己了,不過管他怎么想的,自己的確是來的晚被當做壓軸,壓軸就壓軸吧,又不是什么重大場合還講究這個,他淡淡道:“郝案首不是更知道么?!?/br> 說著也不再和郝令昌做戲,反正郝令昌無禮在先,眾人有目共睹,他也就不再理會。 郝令昌看他翻臉比翻書還快,頓時冷笑連連,卻也不知道自己冷笑個什么勁。 兩位案首一起到來,原本等在這里的考生們立刻就上前寒暄見禮,很自然地就分成了兩撥。 郝令昌原以為靠著自己郝家在萊州城的勢力,起碼有三分之二的考生會聚在自己身邊,甚至更多,到時候林重陽身邊就寥寥數(shù)人,足夠他丟人的。 哪里知道事實證明他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濰縣考生在莊繼法的率領下,密州以陸延為首,即密以藍琇為首,甚至連宋晟和張時幾個也老大不樂意地站在了林重陽那邊。 兩撥人,涇渭分明,就好似兩個陣營對壘一般,以兩位案首為中心點向外排開。 看著大家居然齊聚在林重陽的身邊對抗郝令昌,宋晟心里真特么不是個滋味,原本他想象過無數(shù)次,自己才是這樣的領頭人。 雖然心酸嫉妒,可他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宋殊和左潛又給他教訓一頓,讓他夾著尾巴好好跟在林案首后面就好,宋殊甚至發(fā)狠“哪怕林案首去死,你也跟著去死就是,出了考場不用帶腦子,跟著人家走就行。” 聽聽,這是什么狗屁話,他林重陽就有那么好,讓他們都這樣? 這時候府衙大門洞開,有書吏前來點名,先點了郝令昌。 郝令昌立刻笑著上前,拱手笑道:“張書辦,辛苦辛苦?!彼桓焙苁旖j的樣子和張書辦寒暄幾句,張書辦也就順勢問了他父親,之后繼續(xù)點名。 郝令昌得意地瞄了林重陽一眼。 見他身為縣丞那種官場老油子的寶貝兒子,居然這樣幼稚,林重陽感覺翻白眼都多余,自己沒有官場經(jīng)驗,也不會想要人前顯擺自己和誰關系特別好,就怕人家不知道你們有瓜葛一樣。 你一個掖縣縣丞和知府衙門的書辦關系太密切,就不怕知府大人有想法? 家教呢? 張書辦又點了林重陽的名,態(tài)度親切恭敬,還主動問了歸農(nóng)公身體可好等等。 看看,這才是官場老油子的胥吏,人家立刻就把郝令昌給惹的麻煩補上了。 林重陽笑著一一答了,也寒暄幾句然后道辛苦。 之后張書辦就公事公辦,沒有再和誰寒暄,一口氣點了名,然后領著眾人入府衙大門。 林重陽和郝令昌兩人并列排在書辦后面,其他考生很自然地就排在兩人后面,沒有如從前那般排成一列。 張書辦看在眼里,自然什么也不說的。 府衙自然不是縣衙能比的,那后宅更是寬敞又講究,花園子足足有縣衙的三四個大,如今正值初夏,花木扶疏,景色宜人,水中菡萏亭亭玉立,岸邊月季爭奇斗艷,蝴蝶紛飛,看得人心情都跟著好起來。 來到花廳前面,張書辦讓眾人以兩位案首為中心,然后站成兩列,等候知府大人面覆。 張書辦前去通報,很快一身緋紅官府的知府大人從林蔭道上大步走來,眾人立刻行禮“參見先生”。 嚴知府擺擺手,笑道:“諸位免禮,哎呀,咱們?nèi)R州真是人才輩出啊,今年兩個案首。”他哈哈一笑,然后率先落座,又示意眾人落座。 花廳和廊下已經(jīng)擺了八桌,差役們也上了香茶細點。 知府落座之后,招呼兩位案首坐在自己左右兩邊下手位置。 等眾人入座之后,知府笑道:“今年咱們?nèi)R州府有兩個府案首,這個本官是沒有任何懷疑的,也不怕其他人考量檢查,兩位案首的文章也都在案備查,的確是錦繡文章。本官也知道,作為考生猜題是免不了的,那洋洋題海,運氣好的時候也是可以碰上的,但本官考察的是你平日背誦那些程文名篇的時候,自己可有思考,想過更適合自己的破題沒有?如果單單把文章背來本官是絕對不取的,可若是碰到題目自己又動了腦子能寫出更好的文章來,那本官是一定取的,且高高的取,咱們郝案首便是此種情況?!?/br> 配合著他鏗鏘的語氣,他大手一揮,話音剛落就獲得了在座考生們的喝彩聲。 林重陽早就叮囑過陸延等人,分析過利害,他們也不至于不知道輕重,所以絕對不會在這時候流露出郝令昌是剿襲林重陽文章的意思來。 嚴知府把郝令昌好一個夸,將他樹立成運氣好卻不坐享其成,而是勇于進取的好形象。 當然還有其他人也看了題目但是沒有照搬沈之儀的破題而是自己做文章的,不過沒有得案首啊,且典型一個就夠了。 嚴知府夸郝令昌的時候,郝令昌原本堆滿笑容的臉差點掛不住,他總覺得林重陽在譏笑他,似乎下一刻林重陽就要拍案而起揭穿自己。 林重陽的確在笑他,卻沒有露出一絲一毫譏諷的笑容,而是為了配合嚴知府而已。 夸完了郝令昌,知府自然也要夸夸林重陽,“有志不在年高,古有甘羅十二為相,今有承陽八歲下場,做得那樣錦繡文章,為我萊州有汝等俊秀人才,當浮一大白。” 眾人又連連附和。 張書辦就趕緊吩咐上酒。 林重陽看著他們竟然也給自己斟滿一杯,頓時有點兩眼發(fā)暈,自己還小,這一大杯喝下去,怕不是得趴下? 這要是真趴下了,丟人可就丟大了,保管多少年也會被人當笑話說起。 似是知道他為難一樣,嚴知府看向他,笑道:“林案首就以茶代酒吧?!?/br> 林重陽立刻自嘲道:“多謝先生,雖然有志不在年高,可這酒量還是看年紀的,未免失禮,學生就以茶代酒。”他順勢端起了茶杯,其實在場有些人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這么早喝酒也不大好,好在這里的酒都是黃酒,度數(shù)很低,影響不大。 一杯酒之后,嚴知府就讓諸人以飲酒為題,各人寫一首格律來。 寫完之后都交給張書辦,然后便是酒宴。 酒宴剛開始,嚴知府就起身離席,讓學生們隨意吃喝不必拘束。 待嚴知府離去,這一桌就只剩下林重陽和郝令昌兩人。 看著林重陽郝令昌吃不下去,放了筷子一雙眼睛審視著林重陽。 林重陽卻不管,慢條斯理地吃著,雖然在他爹面前會露出孩子氣,有時候一手一個包子拿著啃,可在外人面前,他是最懂禮的,吃相斯文優(yōu)雅,看著都賞心悅目。 他吃了一口水晶肘子,慢悠悠地道:“郝兄用這樣的眼神打量我,讓我覺得自己變成一盤菜,不過在下可不想被吃掉,郝兄還是換個口味吧?!?/br> 郝令昌冷哼一聲。 林重陽便抬眼看他,笑道:“我有個疑問,很想郝兄解惑?!?/br> 郝令昌心頭狂跳,來了來了,一定是要質問自己,他立刻正襟危坐,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什么只管說,不必拐彎抹角?!?/br> 林重陽又吃了一粒茴香豆,這才壓低聲音問道:“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們有些人那么喜歡哼哼,哼哼的,難道哼哼會讓你覺得很爽?” 你若是爽了,我就不爽,既然我不爽,那自然先讓你不爽。 他直視著郝令昌,一雙黑黝黝的眸子似乎要射入郝令昌的心底,讓他心跳加速,血液都要倒流,感覺下一刻就要撕破臉。 可林重陽只是看著他,一副真心求教的樣子,然后為了表示配合,還自己哼哼了兩聲,然后搖頭失笑。 郝令昌有一種想要掀桌子的欲望,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也沒有人敢這樣挑釁他。 林重陽是第一個! 要真是一盤菜,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嚼碎一點不剩的吞下去。 郝令昌:“哼。” 林重陽嘆了口氣,提起筷子繼續(xù)吃飯。 知府大人一走,其他桌的就有點劍撥弩張,尤其拼桌而坐的,不敢說過分的話那就吃吧。 吃自己的大魚大rou,讓別人無東西可吃。 于是眾人就默默地看著有那么幾桌吃得風卷殘云、天昏地暗,尤其是王文遠和那位陳兄等人。 簡直……林重陽看看自己這桌幾乎沒怎么動的一桌佳肴,感覺有點浪費。 就在這時張書辦來叫郝令昌,“知府大人有請?!?/br> 什么?知府大人要單獨談話? 郝令昌心下忐忑,跟著張書辦去了知府大人小憩的偏書房,結果不過是說了一些勉勵的話,同時推薦讀幾本書,看哪幾個人的程文等等。 兩刻鐘郝令昌回來,林重陽被叫去。 林重陽被帶到書房,然后張書辦就退下,還帶上門去,書房內(nèi)就剩下嚴知府和林重陽兩人。 嚴知府那不怒而威的氣勢不是一個知縣能比的,也不是一個普通書生能承受的。 好在林重陽雖然沒當過官,但是在社會主義的關愛下茁壯成長,從小見過的大官小官也不少,畢竟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學校參加各種競賽,總會被某某領導頒發(fā)各種證書的。 尤其后來成為名師還見過頂級大人物。 可以說被自由平等灌輸大的新生代,對官不似土著那樣敬畏。 林重陽在嚴知府深沉的眼神審視下依舊穩(wěn)當當?shù)卣驹谀抢铮駪B(tài)不卑不亢,你不問我不吭聲。 片刻,嚴知府道:“林承陽,四月初一那天,你去參加文會做過一篇文章?!?/br> 林重陽心里一震,嚴知府這是知道了?還是詐自己呢? 他心思轉得快,回道:“回先生,是的?!?/br> “那篇文章可還記得?!眹乐抗獬脸恋刈⒁曋?。 林重陽微微抬頭,視線落在嚴知府留著三縷胡髯的下巴上,“回先生,記得。” “一字不錯地背來。”嚴知府的聲音越發(fā)沉凝起來,每一個字似乎帶著實質的重量一般。 林重陽自己寫的文章自然當然不會忘,他就如實背誦出來,背完就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嚴知府下文。 嚴知府卻沒有說話,只是拳頭已經(jīng)攢緊,唇角也抿直,下巴微微顫動,良久,他哼了一聲。 林重陽不知道他這是惱自己還是怎么的,難道是要幫郝家擦屁股?逼迫自己永久不能說出去? 畢竟方才在酒宴上知府大人可把郝令昌好一個夸呢。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嚴知府道:“你可知道郝令昌府試的文章和你這篇一模一樣?” 林重陽如實道:“學生后來只是聽說他的破題,倒是一樣,文章內(nèi)容沒見著,也沒問?!?/br> 嚴知府便拿了一卷卷紙扔在桌上,“看看吧。” 林重陽上前,捧過那卷紙,展開看了看,只一眼他就知道和自己的一模一樣了。 他將卷紙放回去,“回先生,這是學生第一次看,的確一樣?!?/br> 嚴知府屈指輕輕地叩著桌面,沉聲問道:“知道他剿襲你的文章,為何不上報?” 林重陽眼皮突地一下,卻也不慌亂,越發(fā)恭敬道:“回先生,考試的時候學生見題目曾經(jīng)在文會見過,怕有什么蹊蹺,就跟著沈之儀學兄求見黃教授,只是那時候并不知道郝學兄會用我的文章,所以當時也沒有默寫出來留給黃教授。后來聽說郝學兄的破題和我的一樣,已經(jīng)是放榜之后。且學生覺得就算郝學兄不對,可他也是運氣好碰對了題目背了一片時文,說一句不恭的話,這在考生們中間也普遍,就算弟子……也是會猜題的,只是運氣沒那么好,沒有猜中而已。” 說完,書房內(nèi)又陷入安靜,林重陽感覺呼吸都有些不暢,空氣好像要被凝固起來似的。 片刻嚴知府道:“你也不是猜不中,你父親當初縣試的考題,你不就猜中了么?!?/br> 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