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兩人嘿嘿笑著,當(dāng)沒看見。 一行人到了縣衙門口,那漢子朝著林重陽抱拳,“林相公,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br> 說著也不管其他人,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天色不早,林重陽等人也會曹典史告辭,一起回林家小院。 路上祁大鳳也將那漢子的身份告知林重陽,他叫鐘福,領(lǐng)頭的大個子叫鐘原,另外一個叫鐘鳴,三人都是蓬萊衛(wèi)鐘家村的軍戶。當(dāng)年他們是在戚榮將軍的麾下效力,后來北邊戰(zhàn)事吃緊,戚榮將軍先被調(diào)任去了遼東衛(wèi),緊接著就被調(diào)去大同府。 至于祁大鳳和他們的過往以及他什么身份為什么沒有跟著戚榮而是到了林家堡,祁大鳳欲言又止,林重陽就讓他不必解釋。 他不需要解釋,既然大爺爺讓他在林家堡,那就是可靠的,不是他們小輩來多管的。 而且祁大鳳有為難之處,他自然不會揭人瘡疤。 至于鐘原他們來做什么,更不是他們能過問的。 韓興卻興致勃勃地跟祁大鳳說那個鐘原,“祁師父,他功夫真好,跟你比誰更厲害一些?” 祁大鳳道:“論拳腳功夫是他厲害些,論馬上功夫卻是我更勝一籌的?!庇绕涫邱R上射箭,戚將軍手下,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一邊走著,韓興和林承潤倆就比劃起來,還不忘了跟林重陽說話,“小九,我覺得你也要把拳腳功夫好好練練,若是有什么情況也好應(yīng)付?!?/br> 祁大鳳道:“重陽的體質(zhì)不適合拳腳功夫,也不必強求。” 林重陽感覺這兩年科舉帶來的自信和榮耀在唰唰地退去,小時候的打擊再度襲來,可祁大鳳說得對啊,自己的確是不適合練功,再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他能堅持的就是跑步、打拳、射箭,大部分時間還是用來讀書。如果讓他一天到晚舉磨盤、石鎖、舞刀弄棒、打拳踢腿的,他沒有那個興致,也沒有那個天分。 能夠堅持就是因為有興趣和天分,看得到進(jìn)步,感覺得到激勵,若是兩者沒有,那就沒戲。 畢竟這里也沒有內(nèi)功可以練啊,至少祁大鳳不會,他也沒聽過那種打坐就能修煉出內(nèi)力、不借助工具就能飛檐走壁的人、更沒有隔空一掌可以把人擊飛出去的。 既然沒有內(nèi)功可以練,林重陽自然是死心的,他安慰自己,讀好書,讀好兵書,練好騎射,以后統(tǒng)領(lǐng)武將也是一樣的。 第119章 君子店 林重陽的計劃是他和祁大鳳一起, 林承澤領(lǐng)著韓興和林承潤倆去書院讀書, 讓林大秀要留下來鎮(zhèn)住倆人, 免得他們整幺蛾子。韓興和林承潤鬧騰著想陪他去,說什么現(xiàn)在拐子出沒, 他們要負(fù)責(zé)保護(hù)兄弟。 “爹, 你一定要好好盯著他們,要是不聽話就直接打板子, 我大爺爺給你的權(quán)力。”林重陽將一根戒尺放在林大秀手里。 林大秀道:“要不還是我陪你去, 讓祁師父留下看管他們?!庇衅畲篪P在, 這倆老實得跟貓見老鼠一樣, 而且他也想陪著兒子。 林重陽沒邀請林大秀一起去,是覺得林大秀和王柳芽這么多年沒有見面, 興許互相早就淡忘了。 他笑微微地看著林大秀, “爹,你確定?” 林大秀從他眼神里看到了揶揄,不禁一怔, “當(dāng)然確定,有什么懷疑嗎?” 林重陽立刻哈哈笑,“沒,咱倆去最好。”爹愿意去, 那自然是好的,比誰去都強。 韓興和林承潤還想抗議,就被祁大鳳一手一個拎去隔壁,免得打擾明日要早起的父子倆。 入睡前林重陽也沒有什么情緒波瀾, 第二日一大早天不亮就起身,等吃完飯,趙大虎已經(jīng)將馬牽過來喂好,將他們路上所需物品也綁好。小院太小,趙大虎就在另外地方又租了一處便宜些的,這樣有地方養(yǎng)馬放車,他也能召集人手干活。 趙大虎已經(jīng)將家里的事兒交代好,他親自陪同林大秀父子倆去泰安。 有李典史送的衙門腰牌,雖然時間很早,卻也能很方便地叫開了信義坊的柵門,然后一路往南門去,路上若是遇到巡邏的更夫差役也不怕,腰牌一亮就可以繼續(xù)通行。 所以他們到南門的時候,恰好鐘聲響起,城門開放。 林重陽幾人下馬朝著守門的民壯出示了縣衙的腰牌,一句也沒被查問就出城,否則這么早出城進(jìn)城,基本都是要被守門官盤問幾句的,這也是守門小吏們撈油水的地方。 熟面孔定期孝敬,生面孔進(jìn)進(jìn)出出全要被勒索,不聽話就要找點事兒刁難。 當(dāng)然他們也是看人下菜碟兒的。 林重陽幾人剛出城門的時候,身后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回頭就見一行人騎著駿馬停都沒停直接就沖了出去,那速度快得,跟跑馬比賽一樣。 而那幾個守門的小吏只有干瞪眼的份兒。 林重陽望了一眼,那些人已經(jīng)消失在官道兩旁的深深樹影里,只有馬蹄聲還留有余音。 趙大虎咂舌道:“什么人這樣囂張,可真了不得?!?/br> 林重陽道:“現(xiàn)在并非有緊急軍情,天上地下還這樣囂張的,也只有一種人?!?/br> 他自然不是隨口說的,而是從沈老爺子那里聽來的八卦,有了那些打底,他也多了幾分識人的本領(lǐng)。 趙大虎現(xiàn)在也不是縣城賣rou的,跟著在府城和官差打交道了幾年,自然懂得輕重,忙閉了嘴。 上馬的時候林重陽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右側(cè)的弓箭,對林大秀道:“爹,咱們加速到龍山驛,飲了馬就繼續(xù)趕路?!?/br> 過了龍山驛沒有驛站,但是路邊有客棧可以投宿,只要路上加快速度,天黑前投宿,第二日天黑前完全可以趕到泰安。 林大秀笑了笑,“來,比試一下?!?/br> 到龍山驛只有五六里路,一早也沒有多少人,正是賽馬好時間。 林重陽驚訝道:“爹,你騎術(shù)很好嗎?” 離開了那幾個調(diào)皮小輩,林大秀難得在兒子面前露出曾經(jīng)的少年心性,哈哈一笑,“讀書不如你,這個還是比你強一些的。” 他看林重陽在喊預(yù)備,不等開始就打馬飛奔而去。 林重陽立刻喊道:“喂喂,林大秀,不要耍詐!”他也打馬跟上去,趙大虎就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 林重陽緊趕慢趕,終于在驛站前的廣場追上林大秀,“爹,我這馬是匹小母馬,比你的矮那么多,當(dāng)然跑不過你?!?/br> 林大秀下了馬,解開馬嚼子讓它歇息一會兒再飲水,他笑道:“你小孩子,不騎小母馬,還要騎大公馬不成?那樣的馬性子烈,危險,很容易驚馬的。”說著他視線里就看到兩匹高頭駿馬,一匹純黑色,只有額頭一星白毛,另一批栗色,也是百里挑一的。 林大秀贊了一句好嗎,對林重陽道:“就這樣的大馬,你現(xiàn)在還小,可不要逞能去碰。” 林重陽有些不服氣,“我弓都換了呢?!边@一路上,他的騎術(shù)也進(jìn)步很多。 他也欣賞了一下那兩匹馬毫不吝嗇地猛夸一通,“真是好馬,爹,這樣一匹馬是不是得百八十兩銀子?” 林大秀道:“倒是不用那么多銀子,只是再多銀子又買不到,市面上沒有這樣的馬?!边@很顯然是軍馬。 就在這時從驛站里出來三個高大魁梧的漢子,他們頭戴小巧的烏紗斗笠,身穿青綠綢曳撒,下面黑綢矮靴,大熱天的從上到下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因是正面碰上,斗笠下的眼睛閃著寒光朝林重陽幾人掃來,只一眼,就讓人有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渾不覺的此刻烈日高照。 雖然他們沒有穿大紅服,但是穿著靴子,腰間還配著細(xì)長微彎的刀,林重陽立刻就將他們和沈老爺子講過的緹騎對上號。 錦衣衛(wèi)辦案,那就是閻王出動,鬼見愁。 尤其在地方見到,更是讓人莫名心寒,生怕真如人家說的那樣,隨手一揮就可以殺個把人不眨眼,事后也不待追究的。這感覺就和出門散步遇到露著森森獠牙的藏獒一樣,雖然它只是看一眼,也讓人莫名腿肚子打顫,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xiàn)隨時都要撲上來撕裂喉嚨的恐怖幻覺。 好在他們只是掃了一眼,沒有繼續(xù)第二眼,林重陽這才發(fā)現(xiàn)他死死地拉著林大秀的手,兩人手心里都是汗。 咳咳,似乎有點丟人哎。 實際也不怪他們擔(dān)心,錦衣衛(wèi)厲名在外,短短的幾十年就從最初的儀仗衛(wèi)士變成人見人怕的特務(wù),朝野對其都是又憎惡又懼怕,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來禍?zhǔn)?。畢竟在這些人跟前沒有什么流程好走,真要是倒霉在寸勁上,那是說死就死的,連個緩沖打點的功夫都沒。 趙大虎去找驛卒幫忙喂馬,林重陽和林大秀就去院子里打水洗把臉,喝口水歇歇腳。 半個時辰他們便上路。 只是好巧不巧的,他們上馬的時候,就看到那幾名錦衣衛(wèi)也出來上馬。雖然他們便服低調(diào),但是那冷峻的表情,森寒的眼神,卻讓人十分不舒服。尤其臉碰臉有這么幾次了,不但不讓人覺得臉熟親切,反而更加壓抑。 林重陽三人上馬離開,繼續(xù)沿著官道往泰安去,發(fā)現(xiàn)那幾個錦衣衛(wèi)也不策馬奔騰,反而就輟在他們身后,倒像是特意跟著他們一樣。 這時候林大秀也沒主張,還是問兒子,雖然這兩年他在家里學(xué)著打理家族事務(wù),有了很多主張,可和兒子在一起,下意識地還是兒子拿主意。 林重陽安慰他,“沒事的,這樣一路更安全?!?/br> 否則還能怎樣?他也不能去問問幾位仁兄為什么之前一副趕不上免費酒宴的架勢,現(xiàn)在又一副酒足飯飽溜達(dá)的模樣? 中間為了試探一下,他加快速度,發(fā)現(xiàn)那些人還是不緊不慢地跟著,分明就是他快他們也快,他慢他們也慢。 簡直是……最后他也只能將這些人當(dāng)保鏢。 有他們在,這一路倒是很平靜,別說劫路的,連個不懷好意的都沒。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dá)一個叫石敢當(dāng)?shù)拇遄?,村子就在官道邊上,靠近官道立著幾家客棧、茶館飯館、雜貨鋪。因還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就能到泰山,在此地歇息的旅人也不少,善男信女,據(jù)說都是要去泰山上香的。 林重陽幾個問了一下,幾家客棧價格都差不多,裝潢也大差不差,最后就隨便挑了一家“君子店”,那門前掛著一副風(fēng)雅的楹聯(lián)“孟嘗君子店,千里客來投?!?/br> 趙大虎牽馬去后院卸行李,林大秀去詢問價錢定房間,林重陽則在門口做出四處欣賞的樣子,實際是在留意那幾名錦衣衛(wèi)。 結(jié)果原本跟在身后的錦衣衛(wèi)倒是沒影了,這么一眨眼功夫也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統(tǒng)共就這樣一段路,他們騎了馬,一共五人,要說憑空消失也不可能。 他就在街上走走,除了客棧、茶寮、飯館,也有很小的賣雜貨的鋪子,不過不多,果然他就在一家鋪子里看到一個。 這名錦衣衛(wèi)衣飾同樣低調(diào),身材修長勁瘦,十七八歲的樣子。他不過是一打眼,那人就機(jī)警地朝他看過來,眼神鋒利。林重陽裝作若無其事地看了看,隨意買包檳榔離去。 應(yīng)該不是盯上自己這行人吧,畢竟也沒什么好盯的?;氐娇蜅#执笮阋呀?jīng)訂了房間,讓他回去洗漱一下,準(zhǔn)備吃飯。 為了避免麻煩,他們點了一桌樸素席面,打算三人在房間里隨便吃些。 很快小二帶人上菜,當(dāng)先三個打扮花枝招展,妖妖嬈嬈的伶人抱著各自的樂器進(jìn)來,往林大秀幾個跟前一站,那嫵媚的眼神就開始狂飛。 “旅途乏味,容奴家給客官唱個小曲,解解乏?!北е玫哪橇嫒松锨鞍氩剑鼓蕊L(fēng)流地躬身行禮,眼神就黏在林大秀身上。 這一路上他們也都懂了客棧的一些小動作,吃飯的時候叫幾個風(fēng)格不同的伶人來唱曲,若是客人留下,那就表示有意,一首曲子唱完,那些旅途煩悶又憋得慌的老爺們就會鬧騰,要求唱葷曲兒。這么一唱二鬧的,最后就成為皮rou生意,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說是伶人,其實就是客棧養(yǎng)的或者合作的娼妓。 比如說從林家堡來的路上,林重陽就知道趙大虎和幾個伙計去聽過曲兒,回來那一副心滿意足爽歪歪的模樣。 現(xiàn)在趙大虎的眼睛已經(jīng)就黏在其中一個那洶涌的波濤上,林重陽咳嗽了一聲。 林大秀拿了銀子給小二,“多的打賞幾位姑娘?!?/br> 那三個伶人本就靠這個吃飯,只要有錢多腌臜的生意也做,一見林大秀就愛他玉樹臨風(fēng)相貌俊美,自然更加千肯萬肯?,F(xiàn)在聽意思人家居然曲也不聽就打發(fā)她們走,頓時一個個面露急色,朝著小二使勁地遞眼神。 那小二陪著笑,對著林大秀作揖,“這位相公,咱們姐兒可不是那等沒個才情只管勾搭客人的,咱們姐兒都是正經(jīng)唱曲的,不管是南調(diào)北曲,還是小曲小調(diào),您要是想聽?wèi)蛟蹅兘銉阂矔?,就是那唐宋來的曲牌、名曲咱們姐兒更拿手嘞。?/br> 他立刻就對著一個伶人道:“秋月姑娘,相公沒聽曲就給了打賞,咱們就來一曲《卜算子》?!?/br> 宋代營妓嚴(yán)蕊做出這首詞以后,迅速地傳播開,如今更是廣為流傳,特別那些能彈會唱有點小才情的妓者優(yōu)伶,總以此自憐,當(dāng)然也有很多以此來博取客人的同情和喜愛,可以多賺纏頭。 眼下幾位就是。 他們看得出林大秀不是那等好色的紈绔子弟,人家是讀書文雅人,文雅人不喜歡聽那些粗俗下流的調(diào)子,那就來點高雅的,有詞有曲還有唱,三個人當(dāng)下就分工合作,錚錚地?fù)芘饋?,倒也是指法熟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好!”趙大虎忍不住就叫了聲好。 完了又覺得自己犯蠢,偷眼去看林重陽,見他沒有責(zé)怪的意思這才舒了口氣。 趙大虎雖然聽不懂詞兒和曲兒,但是他葷曲兒可沒少聽,彈琵琶的也沒少領(lǐng)略,也能辨出個好歹。 一曲終了,三女就想往前湊。 這時候林重陽提筷子吃飯,似是不小心將曹典史給的腰牌掉出來,趕緊撿起來揣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