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韓興倒是不敢違逆他,拉著林承潤一起去。 陸延說已經(jīng)在大明湖邊上的醉香樓定下酒席。 醉香樓是飲食、娛樂、住宿于一體的酒樓,里面有吹拉彈唱的歌姬,如果看對眼了還可以留宿,畢竟住宿很貴,如果不是沖著美人兒,很少有人會住在這里。 林承潤頓時瞪大了眼睛,一副興趣盎然想去研究一番的架勢。 一行人到了醉香樓下,與另外幾人會合,已經(jīng)沒有那個說怪話的書生,只剩下三四個人。 陸延笑道:“今兒東道主請客,謝景行謝兄,表字行止,與我們同科,乙巳年濟(jì)南院案首?!彼纸榻B另外幾個其中一個叫劉松元。 介紹完林重陽三人,陸延笑道:“林學(xué)弟,你早已進(jìn)學(xué),也該請先生取個表字,好叫大家稱呼?!?/br> 林重陽至今不是很適應(yīng)他們那么多的稱呼,名字、表字、各種號,一個人不同時期號還不同,反正就是中了秀才或者弱冠取個字,等中了進(jìn)士或者為官就要取個號,官職越來越大號都會有所變化。 甚至現(xiàn)在很多小年輕都有號,互相之間亂叫一通,不倫不類,方才他就聽別人叫謝景行為“高山兄?!?/br> 林重陽笑了笑,道:“其實小弟已經(jīng)有表字,只是想著過兩年大一些再叫?!?/br> 陸延等人紛紛詢問,林承潤和韓興都很驚訝,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林重陽道:“小弟名是家祖父賜的,表字卻是家父起的,因重陽節(jié)生人,是以表字重陽?!?/br> 這當(dāng)然是他自己編的,只是林大秀當(dāng)初給他起名林重陽,他也不想放棄,反正也沒人規(guī)定表字一定要如何如何,說得通即可。 眾人聽他有表字,就紛紛以重陽呼之,頓時又熱絡(luò)幾分。 謝景行看他小小年紀(jì),居然對這樣的交際場面游刃有余,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謝景行今年十七歲,乙巳年的時候還沒過十四歲也算是神童生員,只可惜因為有萊州府一個八歲神童,別人只要過了十歲都不好意思再稱神童。謝景行丙午年下場參加鄉(xiāng)試,想著十五歲中舉比神童生員更了不起,結(jié)果考了個副榜回來。雖然別人覺得十五歲能中副榜,已經(jīng)非常了不起,卻也讓他差點嘔血。 來年他還是要下場的,生怕自己到時候再中個副榜,那可真是要吐血。 自從認(rèn)識陸延,沒少聽他夸林重陽,說實話謝景行是不服氣的。剛才從冰面上下來,陸延一直沉浸在和同學(xué)重逢的喜悅中,還一個勁地給他們灌輸我林學(xué)弟十分厲害,你們?nèi)绻袉栴}只管請教,以后要常來往一起讀書,保管受益匪淺有益鄉(xiāng)試這樣的話。 謝景行雖然不服氣,卻不是小氣人,生性愛交友,聽陸延問附近哪里菜好吃他要請客的時候就表示還是自己做東,請萊州同科案首吃飯。 不過他欺林重陽年小,故意將酒宴定在了醉香樓這樣的溫柔鄉(xiāng)。 讀書人好風(fēng)雅,有酒有詩,有美人美景才完美。 大明湖畔,醉香樓,美人美景屬一流,就看小案首有沒有福氣消受。 林重陽談笑風(fēng)生沒有半點拘謹(jǐn),林承潤早就想見識一下高端歌姬,韓興則看有人對林重陽不善,那是必須要留下來保護(hù)兄弟的。 第129章 厚禮 他們?nèi)チ伺R湖雅間, 林重陽不動聲色地觀察, 不愧是有名的醉香樓, 里面裝潢的古樸典雅、低調(diào)奢華,并不是那種金碧輝煌、庸俗暴發(fā)戶氣息的場所可比的。 雖然他也沒有多少庸俗暴發(fā)戶場所的經(jīng)驗, 只不過是聽說而已。 雅間半邊臨湖, 窗戶探出去有一個小型的木板陽臺,擺著幾盆盛開的水仙和君子蘭, 另一邊墻壁上掛著鈞瓷掛屏和名人字畫。 這種以文會友的風(fēng)雅場所, 室內(nèi)基本都是一張大圓桌, 一圈人圍坐, 吟詩作對,極是熱鬧。 進(jìn)了屋內(nèi), 謝景行道:“重陽, 遠(yuǎn)道是客,請上座?!?/br> 林重陽自然不肯,推辭不坐, 最后還是陸延坐了上座,林重陽陪座,其他人也分主賓落座。 很快小二開始上冷盤,五香牛rou、糟鴨舌、白切雞、秘制五香豆、蜜棗、知了龜、小青瓜蘸醬。 同座之人開始驚呼起來, “這時候還有知了龜呢?真不愧是醉香樓?!?/br> “是呢,竟然還有小黃瓜,這都要過年了居然還有,真是了不得?!?/br> 就看冷盤, 林重陽也知道這一桌酒席必然價值不菲,不管是牛rou、鴨舌、黃瓜這時候都是稀罕物,等正菜上來必然是山珍海味俱全的。 林重陽笑道:“行止兄出手闊綽,小弟到時候還席可沒這般排場,先告罪,還請諸位兄長們屆時不要責(zé)怪。” 他這般說謝景行反而心下高興,比人家直接恭維他還要舒坦幾分,畢竟原本就是存著要賣弄的心思。 他回頭道:“小二怎的還不上酒?” 很快小二領(lǐng)著一眾美人進(jìn)來,有抱著酒的,有抱著琵琶、琴的,一個個花枝招展、香氣馥郁,往室內(nèi)一站,頓時讓素淡的雅間變得明媚起來。 林承潤眼睛都要看直了。 林重陽抬腳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沒出息的,要是大爺爺知道非打斷腿不可,家里丫頭不少,拔尖的幾個都比這里的歌姬長得嬌俏,只是沒這般故作風(fēng)情而已。 林承潤也知道自己失禮,趕緊扭頭和韓興說話遮掩,誰知道韓興正大大方方地欣賞呢。 謝景行道:“除了常喝的那幾樣,還有什么酒報上來讓貴客選?!?/br> 為首穿桃紅色的襖裙披著淡綠色披帛的女子嬌聲道:“咱們醉香樓酒有百種,這最有名的金華酒、杏花酒、桃花源、梨花白、竹葉青、景芝高燒、珍珠泉、五香燒酒、秋露白……金華酒是黃酒,甘香醇濃,五香燒酒是藥酒,還有葡萄酒、橘酒這些果酒,其他的都是白酒,各有各的口勁,包諸位公子能找到心儀的酒,讓諸位個個斗酒詩百篇?!?/br> 她曖昧的眼神瞬間遞送給在場的幾位關(guān)鍵人物,不言而喻,美人如酒,也包君滿意。 林重陽雖然不好喝酒,可他認(rèn)識曹典史幾個吃過幾次飯,沒少聽他們數(shù)落這些好酒,過目不忘的人一般過耳不忘,曹典史念叨一次他就能記住個七七八八。 那杏花酒梨花白秋露白的,別看名字好聽,其實都是所謂的烈酒,比景芝高燒略低一些。 可林重陽倒是也不怕,因為這時候雖然有蒸餾法,技術(shù)還是不過關(guān)的,高燒的度數(shù)最多三十度出頭,其他的在二十左右,像葡萄酒這種果酒也就兩三度,黃酒米酒一般有六七度。 金華酒和花雕酒差不多,基本在六度七度左右,他過了年就十二歲,現(xiàn)在還是可以喝兩杯的。 更何況文人喝酒喝得是意境,哪怕看他醉醺醺也并沒有喝多少,起碼是喝一半灑一半,再行幾圈酒令,一頓飯下來也喝不了多少。 謝景行讓他挑酒的時候他就沒客氣,直接挑了金華酒,就算燒酒沒四十度,他也不會傻乎乎去喝白酒的,至少現(xiàn)在雄性荷爾蒙對他還沒那么大的作用,并沒有讓他喜歡喝酒。 謝景行看了他一眼,就讓她們留下一壇子金華酒,又留下幾個唱曲的陪客,示意她們?nèi)ヅ阗F客。 陸延看了林重陽一眼,揣測他的意思,笑道:“行止,留下兩位唱曲就好。” 他們是以文會友,又不是故意來喝花酒,再說這陪酒歌姬可比酒菜都貴。 說話間那個最嬌俏的二八佳人已經(jīng)坐在林重陽身邊,伸出芊芊素手就要給他斟酒。 林重陽卻把酒杯蓋住,朝著那歌姬笑道:“姑娘會唱什么曲?” 那歌姬盈盈一笑,媚態(tài)橫生,“公子想聽什么?”那意思就是你想聽什么咱就會唱什么,高山流水還是yin詞艷曲都不在話下。 林重陽就道:“不如來一曲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那歌姬嬌笑道:“公子讀書人,難為奴家,這樣高雅的,卻又唱不來的。不如妾身給公子唱一個好聽的小調(diào)可好?” 林重陽就指了指前面,“便請姑娘們那邊唱去?!?/br> 她們身上的脂粉氣太濃,他鼻子敏感,沖得要打噴嚏,還不能失禮。 那歌姬就知道這小公子是個不懂風(fēng)月的,只好抱著琵琶去一邊。 林重陽先立規(guī)矩,其他原本想趁機(jī)享受溫柔鄉(xiāng)的倒是也不好意思,留下兩個唱曲的,另外幾個就識趣的退下去。 叮叮錚錚的聲音響起,那倆歌姬一邊彈一邊唱,正是《小雅.鹿鳴》,這般高雅的調(diào)子在著,席間倒是沒人說葷話,就連跟著謝景行來的那倆好色子弟反而也真?zhèn)€以文會友起來。 很快正菜流水般被送上來,各色珍饈美饌,無不色香味俱全。林重陽估計這一頓飯,算上山珍海味、歌姬唱曲只怕沒有個十兩銀子下不來。 要擱現(xiàn)代,那也是小五千軟妹幣! 只是劉松元有些不爽,總覺得林重陽假正經(jīng),男人么,誰還不知道誰,過了十歲一個個就貓見了腥一樣。 反正他是十二歲不到就破了身的,屋里有了一個通房。 他問林重陽:“重陽老弟,你治哪一部經(jīng)?” 聽他老氣橫秋的,林重陽也沒介意,“詩經(jīng),學(xué)兄呢?” 劉松元就說也是詩經(jīng),剛要說詩經(jīng)里多少多少艷情曲目想讓歌姬唱兩首,那邊謝景行道:“生員考試的時候,重陽不是選的禮記嗎?” 案首們的文章,大家也都是傳看的。 林重陽笑道:“確實,只那時候為了考試取巧,既然已經(jīng)進(jìn)學(xué),鄉(xiāng)試卻不能這樣,還是選最易學(xué)的詩經(jīng)為上?!?/br> 治經(jīng)居然還有這樣的說法?眾人覺得都開了眼,紛紛詢問起來。 林重陽于讀書考試一途向來是有問必答且知無不言的,不管是沈老爺子教的法子還是自己總結(jié)的,凡是覺得有益讀書的,便都告訴別人。 一番交談,在座諸人都覺得學(xué)到了啟發(fā)自己的東西,尤其是林重陽關(guān)于學(xué)習(xí)方法以及學(xué)習(xí)理念的一些東西,“讀書讀書,自然是我讀書,而不是書讀我。哪怕考試也是我考試,不是試考我。我讀萬卷書,考試破題如反掌觀紋般簡單,若只背高頭講章,塞了一肚子考卷卻沒學(xué)到幾分真意,本末倒置,難上層樓?!?/br> 雖然謝景行也是案首,文章寫得花團(tuán)錦簇,背書也是又快又好,肚子里的文章甚至比林重陽還多,可于學(xué)習(xí)方法這一塊,林重陽自可以做他們的老師。 不管是應(yīng)付短期考試的,還是要長久做學(xué)問的,亦或者提升內(nèi)涵,林重陽都能給出行之有效的辦法。 末了林重陽還是要提醒他們,“生員考試可以走捷徑,靠著背誦文章進(jìn)學(xué),鄉(xiāng)試卻要不得,還是要有真知灼見,哪怕文章次一等,若有見地,那也是可以中式的。” 現(xiàn)在大明朝還處于上升期,官場雖有腐敗,卻不至于烏煙瘴氣,科舉雖有舞弊,卻也不是那么明目張膽,還是要靠真才實學(xué)。 那倆歌姬一曲之后見眾人聊得火熱沒人點曲,就自彈自唱,專挑那些薄情郎一類的來唱,什么奴家淚眼問花,郎君心似鐵石,甚至連念去去千里煙波……十年生死兩茫茫都出來了。 她們倆的確委屈得很,在醉香樓陪了沒有千場也有幾百場酒宴,這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不待見地推到外面來唱曲,以往哪個不是嘴上說著正經(jīng)實際攬著腰肢坐在一旁陪酒的? 難不成真的是年老色衰了? 她們卻不想林重陽年紀(jì)小可能不懂風(fēng)情,畢竟以往來的比他還小的都有動手動腳的呢,只當(dāng)自己魅力大減,已成明日黃花,成白菜幫子了。 最后她們的怨念唱得眾人情不自禁地打激靈,從熱絡(luò)地交談中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謝景行清了清嗓子,道:“不如我們來行酒令?!?/br> 眾人紛紛說好。 韓興一聽,立刻道:“如果你們投壺、劃拳我奉陪,行酒令這樣文縐縐的就算了?!?/br> 一人笑道:“無妨,那就讓重陽替你?!?/br> 林承潤讀書不差,行酒令自己還是可以的,說不出絕好的,說個一般的總也會的。 叫劉松元的書生指著那倆歌姬笑道:“不如就用女兒為令,咱們來做個女兒令如何?” 那倆歌姬擺著涂了蔻丹的手,“公子們既不點曲,又來尋咱們姐妹開心,還是換一個的好,免得咱們姐妹不懂規(guī)矩,又壞了公子們的雅興?!?/br> 陸延笑道:“既如此,咱們便真不打趣她兩個,自取令來,我來定一個,令是不清不楚,清清楚楚,簡單簡單,困難困難?!闭f著自己就先行令,“雪在天上,不清不楚,落到地上,清清楚楚,雪化為水,簡單簡單,水變?yōu)檠щy困難。” 說完,他擲了一粒骰子,對著點數(shù)數(shù)了座次,笑道:“行止。” 謝景行自然不為難,“墨在硯中,不清不楚,落在紙上,清清楚楚,墨化為字,簡單簡單,字化為墨,困難困難?!?/br> 吟完擲骰子,卻是林承潤。 林承潤笑道:“這也難不倒我的?!彼隹诘溃骸澳驹诹种?,不清不楚,伐將出來,清清楚楚,林中伐木,簡單簡單,獨木成林,困難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