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陽原本抱著手爐在車上打盹，突然就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睜眼就見吉祥趴在車窗好奇地瞅著外面，臉上表情驚喜不斷。

    他忍不住也靠過去，“到哪里了？”

    外面?zhèn)鱽眈T順的聲音，“祁師父說到正陽橋了?！?/br>
    吉祥笑著指向外面：“少爺，原來京城人也趕大集呢。”

    日頭掛在西邊，天還未黑的時候，這里居然擺起了夜市！

    林重陽也覺得很新鮮，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本朝看到夜市呢，只見人來人往，吆喝著討價還價，賣東西的有商販也有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他們隨便往地下一蹲就是一個攤位，賣的商品主要是蔬菜、米面等吃食，摻雜著一些日用百貨，而來買東西的也基本都是城外的百姓，雖然剛過了年，穿著也并不多新鮮。

    還有人在那里攔縫窮的活兒，還有人賣二手衣服、日用品。

    祁大鳳給他們解釋，“這就是有名的窮漢市，晚飯前擺攤，往往能撿到便宜。”

    林重陽之前的怪異感再度升起來，忍不住驚呼，“怎么沒有外城？”

    聽到說是正陽橋他才明白過來之前的怪異感是什么，他之前以為他們抵達(dá)了京城外城墻外的關(guān)廂地區(qū)，沒想到居然是內(nèi)城墻外。

    那豈不是沒有外城？

    他將之前買來還沒看的京城圖志拿出來翻翻，果然，現(xiàn)在的京城只有宮城、皇城、京城三部分，還沒有外城。

    沒有外城的關(guān)廂，就和一座沒有墻垣保護(hù)的屋子一樣，哪怕有財物也可能會被人搶走，所以百姓們不熱衷修房子，一路看到的民房才會破破爛爛的甚至還比不上一些鄉(xiāng)下房子呢。

    然后他又意識到一個問題：三伯他們原來一直都住在京城外面，根本沒有住在京城里。

    這些年三伯他們報喜不報憂，所以具體的情況家里并不清楚。

    想想也是，他們沒中進(jìn)士，在這里讀書、考試，過日子都是要花錢的，只怕日子過得不會太寬裕。

    等他們到了東南關(guān)廂的長河村，天已經(jīng)黑下來，祁大鳳眼尖，看到村口一個挺拔的身影，驚喜道：“三爺！”

    林重陽等人一聽，紛紛下車朝著林毓雋跑過去。

    “三哥！”

    “三伯！”

    ……

    眾人紛紛見禮，喜得林毓雋拍拍這個，抱抱那個，“凍壞了吧，快家去?！?/br>
    林承澤笑道：“三叔，你怎么知道我們今天到？”

    林毓雋笑道：“我也不確定你們哪天到，尋思左右不過是這兩日，我每天這時候都出來看看，才出來第三天就把你們給盼來了?！?/br>
    住在關(guān)廂比城內(nèi)便宜很多，不僅僅是吃食，房子更是，所以林毓雋現(xiàn)在住著一座二進(jìn)的院子，南屋兩間，正房三間，東西廂一共四間，后院還帶著一片菜園子。

    東西廂、南屋都是大炕，這一次林重陽他們來的人雖多也能睡得下。

    趙氏帶了兩個孩子出來大家互相見了禮，林承煥今年六歲，妍妍四歲，他們倆都是在這里出生的，原本前面還有一個小哥哥，若是養(yǎng)到現(xiàn)在也該有八歲，可惜因為水土不服夭折了。

    說了幾句熱絡(luò)話，趙氏笑道：“讓承煥和妍妍跟你們玩一會兒，我?guī)а绢^去給你們趕緊做點吃的。”

    林重陽心細(xì)，看趙氏身形纖細(xì)但是腹部微微隆起，便尋思她應(yīng)該是有了身孕，就道：“三伯娘您歇著吧，讓大娘和吉祥去給咱們做家鄉(xiāng)菜吃。”

    林安家原本就是跟著照顧他們飲食起居的，做飯一把好手，這一路上也多虧了她。

    林安家的當(dāng)仁不讓，立刻就帶著吉祥跟著這里的丫頭迎香去給大家準(zhǔn)備吃的，這一路上他們自家?guī)У摹⒙飞腺I的食材還有不少，什么扁豆干、茄子干、豇豆干等曬菜帶了一簍子，大醬、咸菜、香椿芽也有一簍子，臘雞臘鴨臘rou的也還有一簍子，其他干貨、海貨也不少，趁著天冷存得住帶了不少。

    紅燒雞塊、扁豆干悶rou片、rou片炒蘑菇、魚香豆腐、炸魚兒、雞蛋炒香椿，最后再來一道韭菜烏賊湯，把家里帶的咸菜、香椿芽擺上，也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子，饅頭不夠了這里有米飯，燜rou的時候米飯也悶上，最后一起出鍋，濃香四溢。

    原本還聊得火熱的眾人，看著滿桌子噴香的飯菜，不約而同地頓了頓，還真是餓了！

    林重陽笑道：“終于可以好好吃頓飯了?！?/br>
    承煥一直呆在他身邊玩九連環(huán)，聽見說吃飯，蹭得跳下炕，“我來擺碗筷?！?/br>
    妍妍也不甘落后，想要去幫忙，林重陽怕她摔著，就把玩具塞給她，“妍妍是女孩子坐著就行，讓哥哥拿去吧。”

    妍妍忽閃著大眼睛，“不是應(yīng)該女孩子去拿嗎？娘說女孩子做家務(wù)，男孩子讀書?！?/br>
    林承澤笑道：“以后妍妍也不用做，和哥哥一樣?！?/br>
    妍妍立刻問道：“那我也可以和哥哥一起去讀書嗎？”

    幾人笑起來，都說可以的，卻不過是敷衍小孩子的話而已。

    林重陽將妍妍抱過去，柔聲道：“以后妍妍也讀書，說不定比哥哥們讀的更好呢?！?/br>
    妍妍一聽兩眼頓時亮晶晶的，跟他表示自己已經(jīng)會背好幾多首唐詩啦，三字經(jīng)、千字文也會背。

    林毓雋說這孩子記性好，他空里教承煥讀書，結(jié)果她反而先學(xué)會了。

    聽她背書的時候，大家都紛紛點頭，連說不錯。

    豈止是不錯，在林重陽看來，這孩子比林家其他孩子表現(xiàn)得都好，除了他特殊以外可以比得上陸延、藍(lán)琇這些人。

    林毓貞等人忍不住心想：可惜是個女孩子。

    第147章 猜

    趙氏帶著丫頭去給他們安排住處, 都帶了鋪蓋來的, 所以不缺被子, 只需要把炕燒一下，免得寒氣太重。

    她看一共跟著倆丫頭, 吉祥年紀(jì)小, 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還有一個十幾歲, 叫春萍, 模樣周正文靜乖巧, 話不多, 一直都默默地跟著眾人。趙氏一看就知道是林毓貞的房里人，問了林安家的果然如此, 就單獨給林毓貞安排了一個房間。

    其他人就好辦, 很快就安頓好。me

    吉祥捧了一個木匣子給她，“三太太，這是少爺讓交給您的?！?/br>
    趙氏接過去, 打開看了一下，里面有兩百兩銀子，還有一副金鐲子，好大一筆銀錢, 她驚訝道：“這是家里給的還是你們少爺？”

    吉祥笑道：“奴婢就不清楚了?！奔依锝o的銀子可不夠少爺花的，路上那么多人呢，不過自家太太還給了許多，路上少爺又收了一些程儀, 刨除散出去的，也還有不少呢，少爺說留著找機(jī)會在京城里買處小宅子。

    當(dāng)然她不會告訴別人的。

    趙氏忙還給她，“你們少爺來了花錢地方也多呢?！?/br>
    吉祥不肯收，“這是少爺交代的，您要是不收，吉祥可沒轍?！?/br>
    趙氏笑道：“你這個丫頭。”她去跟林毓雋說，林毓雋就讓她收著吧，這么多人住著，也不能太拮據(jù)了。

    眾人累了一路，一宿無話夜里睡得都很香，不過第二天也都早早起來。

    早飯后林毓雋說領(lǐng)他們進(jìn)城先熟悉一下路線，再帶著公據(jù)去禮部報到，所以得早點出發(fā)。

    公據(jù)是報考的舉子向縣禮房報名，然后層層上報最后由禮部再層層下發(fā)到個人手里的一個文書，說到底就是考試資格證。

    舉人們拿著這個考試資格證去禮部報名，算是驗明正身，禮部就可以以此準(zhǔn)備卷紙。

    其實原本這個公據(jù)還有個作用，就是縣衙要根據(jù)公據(jù)補(bǔ)貼上京舉人們的盤纏，以及路上可以使用驛站的公用車船腳力等。

    原本是給舉子們的福利，只可惜隨著時間推移，花費太大，這項福利不聲不響地就給取消了，現(xiàn)在舉子們進(jìn)京趕考，都要自備盤纏。

    長河村離京城兩三里路，到正陽門卻有些遠(yuǎn)，林毓雋讓他們都換上靴子，笑道：“當(dāng)初你們覺得府城臟，來了這里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還是咱們林家堡最干凈整潔?！?/br>
    想想也是，偌大京城人口百萬之巨，日日車水馬龍，路上牲口糞溺不斷，甚至很多人也在街上偷偷排泄，可想而知那道路的景觀有多辣眼。

    不止如此，現(xiàn)在京城的道路幾乎全部都是土路，落雪以后滲入土中，被人、牲口踩過、馬車壓過，再加上奇特的料，一般人絕對不能忍受把腳踩下去，所以大家進(jìn)城盡量坐車。

    當(dāng)然惡性循環(huán)，就會導(dǎo)致路況進(jìn)一步變差，那也沒有辦法，坐得起車就不會想去踩那些混合物的溺糞。

    順著關(guān)廂路到了正陽門口，進(jìn)城照例要詢問，知道是進(jìn)京的舉子，只看了文書就放行。

    馬車沿著棋盤街往北去，禮部就在大明門的右邊。

    因京城正中就是皇城，百姓禁止穿行其中，所以棋盤街就成為南邊連接?xùn)|西城的唯一道路，自然也是京城最繁華的道路?？拷竺鏖T外府部衙門林立，靠近正陽門處商鋪、攤販鱗次櫛比，人流熙攘摩肩接踵，還有大批的軍士在維持秩序，指揮人流，不許堵塞道路中央阻礙交通。

    他們的馬車一路不敢停，直接去了禮部，眾人下車，林安將車趕去附近的車馬行停著順便喂牲口。

    林重陽等人跟著林毓雋去禮部，大明門到禮部的中間有一個書市，書肆林立，一個個裝潢得典雅脫俗，一看就是清貴之人來逛的地方，很能滿足讀書人的優(yōu)越感。

    林重陽想先去報名，出來再逛書市，他這一次不猜題，得猜主考官，把他認(rèn)為可能做主考官的大人們的文章買了了解一下。

    正走著就聽見有人笑道：“幾位林公子！”

    居然是荊老板。

    林重陽將荊老板引薦給三伯，幾人寒暄幾句，約定報名出來再細(xì)聊。

    林毓雋給他們帶進(jìn)去，自己則去拜訪同年，順便打探點消息，還叮囑他若是看到趙文藻和王文遠(yuǎn)，就留下他們大家一起。

    林重陽見三伯主動開口，自然沒意見的。

    他們來的不算早的，所以報名的人很多，需要排隊，畢竟初七就要公布貢院席舍座號，若是晚于這個時間沒有卷紙就等于放棄考試，這幾天就是報名高峰。

    今日天陰陰的，比前幾天還要冷上許多，站在院子里沒有炭火，冷得大家一個個哆嗦如鵪鶉。

    尤其幾個南方舉子，盡管穿著厚厚的棉袍，還是一個勁地跺腳哈氣，嘴里嘟囔著凍死人的天氣，進(jìn)考場可怎么辦。

    “其他省的解元們都到了嗎？報名沒？”有人在一旁嘀咕。

    聽他們的口音，林重陽覺得份外親切，雖然十來年不曾說過，卻也沒有一點隔閡，心里默默地說了幾句。

    “聽說山東省是個御賜神童，來了沒？”

    “本朝初年還有神童科呢，后來取消了，要不他都占便宜不用考的，直接就是進(jìn)士?！?/br>
    “噓，小點聲兒，沒看有個小個子么，肯定就是他了?！?/br>
    林重陽：……

    林承澤回頭朝他笑笑，讓他不用在意，林重陽點頭示意，他當(dāng)然不會在意了，養(yǎng)氣功夫可是一點點練出來的。

    “快看，快看！呂解元來了！”

    “呂解元果然龍章鳳姿，儀表不凡！”

    “我敢打賭，這滿貢院的舉子沒有超過咱們呂解元的?！?/br>
    “大江南北數(shù)千考生，我就服呂兄一個！”

    聽他們說的夸張林重陽就扭頭去看，果然見一人旁若無人的走來，他披著一件狐裘大氅，里面小腰一束，端的是身姿秀逸，大家都裹得狗熊一樣還凍得嘶嘶哈哈的，人家卻面色紅潤，步伐從容，站下就跟定海神針一樣不待哆嗦一下的。

    被他這樣一反襯，林重陽覺得更冷了，下意識地裹了裹自己披著的斗篷，里面穿得多，裹著的也厚，簡直就要裹成一個球兒。

    呂解元往那里一站，有大半舉子們都跑過去寒暄起來，不過他并不如他們那般熱情，雖然也彬彬有禮卻態(tài)度淡漠，那些人也都不在意，打過招呼就自動排在他身后。

    林重陽就發(fā)現(xiàn)自己這些人反而自動排到頭里來了，連他后面的很多人要跑去排到呂解元后面，于是呂解元就站在了他身后。

    林重陽感覺兩道涼涼地視線盯著自己，有點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