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快報已經(jīng)將前二十名的家底扒得非常細(xì)致，看過報紙的基本都會知道。

    這一次何家來了十幾位趕考的舉子，考中的只有三個，但是林家堡來的幾位考中超過半數(shù)。

    這讓有些人很是不滿，覺得林家歷年都考不中，今年怎么可能一下子過了四個，明顯就是有暗箱cao作。

    那何用生得中等個子，身材纖細(xì)，皮膚白皙，也算是唇紅齒白的人物，卻也帶著一種自小嬌慣出來的傲氣。

    哪怕是面對會元，他臉上的傲然也絲毫不減。

    這種傲然和呂明憲那種不一樣，呂明憲是那種我對自己以外的人事都沒有興趣，何用是那種非我族類，便加排擠，只要不是自己圈內(nèi)的，那就不是好東西，就瞧不上。

    林重陽對他不冷不熱，他很不高興，打量林重陽的時候眼神就帶著諸多挑剔，看人家長得俊，就覺得這一路考來絕對不是真本事，又看林重陽不肯奉承他，便覺得小小年紀(jì)這樣目中無人，不是好東西。

    “林會元，大家同科就是同年，你覺得是不是該守望相助？”何用審視了一會兒終于開始發(fā)難。

    林重陽耐著性子，“你有何指教？”對方分明是來找茬的。

    何用揚(yáng)眉，掃視了一圈，看禮部的大門依然緊閉，就提高聲音道：“你考試的時候居然對鄰席的同學(xué)見死不救，是不是太狠心了？”

    圍觀的中舉子覺得莫名其妙紛紛問怎么回事。

    那何用三言兩語就講了一下經(jīng)過，原來考試時候林重陽鄰舍的舉子病了，想找他要口熱粥吃，結(jié)果林重陽毫無同情心地拒絕了。

    結(jié)果那名舉子病得越發(fā)厲害，沒考好！

    林重陽蹙眉，這人故意找茬也太腦殘，當(dāng)時自己左右兩個鄰居，右邊是個老舉子，喝了自己一碗粥，還道過謝；左邊那個自己也見過，三十左右的年紀(jì)，雖然冷得哆嗦，卻絕對沒有生病的樣子。

    不等他說話，陸延就惱了，“我與林會元同在海字號，怎么不知道那里還有瀕死需要人救的？要是還沒死透就站出來吧，像個男人一樣當(dāng)面說說清楚?！?/br>
    對方見他居然這樣毒蛇，頓時受不住了，調(diào)轉(zhuǎn)話頭開始全面攻擊。

    “這就是你們無用社的氣度？居然這樣冷血、傲慢，不把其他考生當(dāng)人！”

    “人家都要死了，你們還說這樣的話，太冷血了！”

    一時間指責(zé)聲不絕于耳，無用社的擁護(hù)者們也大聲反駁，而其他人諸如呂明憲、蔡康等無關(guān)人員則在一旁冷眼旁觀。

    大家都是舉子來的，沒有一個傻子，所有人一看就知道何用他們找個茬鬧事發(fā)泄不滿，畢竟考試也規(guī)定舉子之間互相不能說話，否則視為作弊。再說了，那考生有倆鄰居，怎么只逮著林會元說事兒？

    更何況每條巷子里有好幾名士兵巡綽，真要有事完全可以求助，何須逮著鄰舍不放？

    顯然別有用心。

    林重陽不想鬧起來，這畢竟在禮部門口，對方又都是落第舉子，考不中郁悶鬧事是有可能的，可他們已經(jīng)中式的，就不能和那些人一般見識，否則會落下一個心胸不廣闊的惡名。

    他抬了抬手，自己這方的人立刻收聲聽他說話。

    林重陽看著為首鬧事的幾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左邊是江西吉安的周同學(xué)周濟(jì)，右邊是金華的姜學(xué)兄，是吧，不知道兩位在否？”

    當(dāng)日有席舍一覽表，席舍上也掛著名牌。

    有人喊道：“周同學(xué)當(dāng)日餓得奄奄一息，如今還躺在醫(yī)館生死未卜吶?！?/br>
    這一下子圍觀的很多中式舉子們也看不過眼了，覺得他們無理取鬧，紛紛指責(zé)他們。

    雖然他們自己圈子領(lǐng)頭的沒說話，但是大家既然都中式，那就是同年，成為進(jìn)士以后做官，還是要互相扶助。他們今日為林會元仗義執(zhí)言，也算是賣個人情。

    無用社的人更不能忍。

    王文遠(yuǎn)：“那到底是病了還是餓得奄奄一息？這可真是奇怪，假如病得無法考試，那就告病立場，如果是餓的？哈哈，這就更好笑了，諸位是沒嘗過餓的滋味兒嗎？在下曾經(jīng)有一個月，每天只能吃一把米，結(jié)果不是也沒餓死？”

    “就是，就算一天不吃不喝難道就餓得奄奄一息了？吃不到林會元那一口粥就餓死了？實(shí)在是滑稽！”

    早就忍不住的孫機(jī)憤怒道：“這要是考試餓了病了都賴林會元，那要供給官、巡綽官做什么呢？林會元也是參加考試的舉子，也不是巡考的官員，你們這么無理取鬧，簡直是斯文敗類！”

    “你們沒中，居然就帶頭鬧事，有辱斯文，敗類！”

    “丟讀書人的臉！”

    “小心被革除舉人功名！”

    “這次不中下次再來，這么鬧騰可沒好果子吃。”

    無用社的人帶頭，其他圍觀諸人以及與他們交好的也紛紛聲援，指責(zé)那些鬧事的舉子們。

    管他周濟(jì)還是誰的，不過是何用等人拿來說事的幌子，無非是想借這個擠兌林重陽，然后趁機(jī)將話題拉倒中式不公上面來。

    只是他們失算了，原本想著先打一個措施不見，胡攪蠻纏無差別攻擊讓無用社的人因?yàn)閼嵟ダ碇?，那樣他們就可以占?jù)上風(fēng)。

    誰知道圍觀的吃瓜群眾們居然開始指責(zé)他們。

    何用等人就開始頂不住，直接開始嚷嚷林重陽有御賜神童的“免死金牌”，楊少保等閱卷官是沖著這個才給他會元的，這里面有貓膩，閱卷不公，要求重判！

    “那個林家堡都多少年不出一個進(jìn)士了，怎么今年一下子出了四個？這得花了多大的價錢！”

    “那個林毓雋考了好幾次不中，這一次怎么就中了！”

    “就是，就是，林重陽何德何能，小小年紀(jì)就做會元，不服，不服！”

    “不公，不公，我們不服！”

    趙文藻生性溫和，卻也氣得臉色發(fā)白，揚(yáng)聲道：“天下書生何止千萬，今番我等中式爾等不服就要生事，試問汝等中舉之時，豈非也有萬千秀才落地，他們是否也該問公否？”

    鬧事的舉子們見語言攻擊不生效，有人就開始推推搡搡，幾個好惹事的就擼袖子上前扭打看著老實(shí)的王文遠(yuǎn)和趙文藻幾個。

    王文遠(yuǎn)還好一些，趙文藻是一點(diǎn)不會打架。

    林重陽看著他們居然嘴炮打不過就開始人身攻擊，而且專挑趙文藻那種不會打架的老好人下手，實(shí)在是表臉！

    都已經(jīng)是舉人老爺了，沖動起來居然還跟潑婦一樣一言不合就擼袖子打架。

    還真是毛病了！

    果然有的人讀書讀傻了，既聰明又蠢的，一邊說自己飽讀詩書，通讀歷史，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的，自以為讀了書就比別人懂得多看透人世間的諸多道理，一邊又不帶腦子隨便被人煽動，別人說風(fēng)就是雨。

    真是一桿好槍！

    林重陽一生氣就從懷里把那枚御賜神童的金牌給拿出來，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至頭頂。

    這還是第一次人前把金牌拿出來呢。

    蔡康幾個臉色頓時變了，暗罵一聲被拖累，卻也只得跪下，他們一跪，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林重陽原本是想拿出來震懾住何用他們，然后大家好好講道理，哪里知道呼啦啦全跪下了，最后只有他站在那里。

    從沒抖過威風(fēng)的人現(xiàn)在有點(diǎn)不知道下一步戲怎么唱，他拿眼去瞪蔡康，你說你那么急著跪下干嘛？

    這戲怎么繼續(xù)？

    蔡康委屈得很，你把這個拿出來，誰敢不跪啊，尤其他還聽了不少這塊金牌的故事，知道得比當(dāng)事人林重陽還多，怎么能不跪？

    林重陽還真是不知道御賜金牌還有這等功效，原以為和御賜的很多匾額以及字畫一樣，見了大家恭恭敬敬的就好。

    當(dāng)日在萊州府，京城欽差下地方督收礦稅，路過萊州府的時候，嚴(yán)大人將他叫了去說欽差大人有請。

    欽差大人居然有請，給他嚇一跳，還特意請教一下嚴(yán)大人。

    嚴(yán)大人表示好事！

    當(dāng)時馮太監(jiān)轉(zhuǎn)達(dá)皇帝口諭，說他“小子很好，朕心甚慰”。可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槁飞蟿诶弁话l(fā)什么疾病或者是其他原因，那馮太監(jiān)精神很差，說話有點(diǎn)顛三倒四。而且馮太監(jiān)也沒詳細(xì)告訴他這塊牌子有什么用，比如說能不能像電視劇里那樣拿出來抖抖威風(fēng)，只說讓他好好收著。后來他也就跟沈老爺子以及家里長輩看過，他們都說好好收著，一直以來他就好好收著絕不輕易示人的。

    估計自己是有史以來最稀里糊涂的受賞者，因?yàn)橛袀€糊里糊涂的欽差，他還怕馮太監(jiān)對自己有意見回去說壞話，當(dāng)時特意把積蓄都送給他！

    這個馮太監(jiān)！

    他嚴(yán)重懷疑皇帝還有別的話，只是這個太監(jiān)沒說清楚，他當(dāng)然也不敢問的。

    好在這一次出門他將金牌隨身帶著呢，金牌是真的，既然他們敢拿這個說事兒，那自己不怕的，拿出金牌來大家一起膜拜一下。

    他按捺下心里的潮涌，“既然會試成績已出，大家的卷子想必很快就會公開，各位如有異議，到時候拿卷子當(dāng)面對質(zhì)吧。你們找地方劃下道來，咱們無用社隨時奉陪！”

    做學(xué)問么，開辯論會么。

    他還真是不怕的。

    “現(xiàn)在這般鬧騰，不成體統(tǒng)！”林重陽說到最后，聲音神態(tài)也頗有一股氣勢。

    被他這么一說，圍觀之人也都紛紛指責(zé)那些鬧事者實(shí)在是胡鬧，以為這是江南呢，這是京城!

    就算當(dāng)年圣上禮賢下士，可若是胡鬧，那也是要?dú)㈩^的！

    無用社的眾人卻想著幸虧楊大人并非北人、更非山東布政司，否則絕對會弄出大亂子。

    讓他郁悶的是，這都鬧騰一會兒功夫了，禮部為何不派人出來主持局面！

    心里腹誹著，他將金牌恭恭敬敬地收進(jìn)懷里，貼胸口放著，重要場合的時候，他一直都這么帶著這塊金牌，萬一能用上呢。

    何用的人又開始挑刺，“大膽林重陽，圣物居然隨身攜帶，豈不是褻瀆！”

    有完沒完！

    林重陽怒視他，冷冷道：“天子賜下百物，便有百種用途？你讀那么多圣賢書學(xué)了那么多做人道理，竟然不好好記住反而任由圣明之言煙消云散，這才是褻瀆圣賢，大不敬！”

    要不是在京城，他會說得更直白一些，學(xué)進(jìn)肚子里的學(xué)問都當(dāng)屁放了！

    他伸手指向那人，厲色道：“何用，你可知罪！”胡攪蠻纏誰不會，老子還沒成年呢，別以為就你們鬧事有理。

    老子沒有罪！鬧事的何用一臉憤怒，自覺地正義凜然，感覺揪出今年最大的舞弊案，足可以流傳千古，揚(yáng)名士林。

    哪怕今天死了，也是會被人記住的。

    于是他們不但不偃旗息鼓，反而變本加厲地嚷嚷，有人又開始動手動腳，還是沖著趙文藻去的！

    看何用等人得寸進(jìn)尺，見了御賜金牌反而鬧騰的更加厲害，分明就是蔑視朝廷法度。

    尤其是林家子弟，好不容易林家出個會元一雪前恥，好不容易中個同進(jìn)士松口氣，你們居然要來生非搗亂，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邊林毓雋給自家子弟使眼色，林承澤和林毓貞幾人在對方動手的時候就不客氣地還擊，他們擼袖子都省了，直擊對方要害。

    林家堡的孩子們都是有騎射課程的，而無用社的成員又都以林重陽和陸延等人為榜樣，讀書之余從不耽誤鍛煉身體，身體素質(zhì)要比其他不鍛煉的學(xué)子們強(qiáng)上很多。

    他們早就恨不能直接動手別費(fèi)口舌，見對方先動手正合吾意，一個個上去就狂毆，發(fā)泄被人無理取鬧污蔑的憤怒。

    讓你說我們冷血，讓你看看什么叫熱血！

    必須打得你們火辣辣、熱血沸騰！

    看在眾人眼里，這就是一邊倒地群毆，就算何用他們?nèi)硕?，卻也不是對手，一個個被打倒在地還要喊蒼天無眼……

    這下子何用等人更感覺受到莫大侮辱，全然不考慮對方也是和自己一樣的讀書人，立刻就將林重陽等人上升到實(shí)力強(qiáng)大、靠山過硬、仗勢欺人級別的，而他們是弱小者，是要合力撼大樹的蚍蜉！

    這么一想，心里就充滿英勇犧牲的悲壯情緒，自己都被自己感動得要流淚。

    “同學(xué)們，我們跟他們拼了！”

    就在他們想“我要血濺禮部，名垂青史”的時候，遠(yuǎn)處一隊(duì)兵士們跑步過來，“什么人在此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