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自己不是特別較真的人,差不多過得去就成,可這事兒不行。 這事兒雖然看起來非常偶然,無關(guān)緊要,可實際上卻關(guān)乎他一生,甚至關(guān)乎他的三觀。 必須要問清楚。 沈老爺子呼嚕聲頓了頓,然后又繼續(xù)。 林重陽就故意道:“行,你不告訴我,那我去問別人,看看這老和尚到底什么來歷,莫名其妙要我借步看一副莫名其妙的畫,然后說寫云里霧里的話,莫不是那些想勾人魂魄一人做傀儡的妖僧?” 說著他就往外走。 等他走出臥房門口,沈老爺子哎呀一聲,“別生氣嘛,你回來,我跟你講?!?/br> 這是愿意講了? 林重陽回身,這可是第三次機會,你老頭子要是再不說,奇技館以后就不和你做朋友,不讓你來渾水摸魚! 他回轉(zhuǎn),在椅子上坐下。 沈老爺子坐起來,也不打呼嚕也不醉酒了,雪白的胡子一掀一掀的,似乎有些郁悶。 他撓撓頭,把雪白的頭發(fā)都給撓亂了,“老頭子都大半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小子還這般迫害,實在是沒人性。” 林重陽呵呵。 沈老爺子見他一副沒得商量的架勢,只好道:“老和尚是我?guī)煾?,心里真正認(rèn)可的師父,并非跟著讀幾本書的先生。” 這個林重陽懂,就是指明了人生道路的啟蒙老師,人生道路的啟明星嘛。 似乎這種感覺在中二階段會更深刻,畢生難忘,且歷久彌新。 “那他為什么給我看那幅畫?”林重陽覺得不是偶然的。 沈老爺子道:“他當(dāng)初也給我看過,還給別人看過,他有沒有說你有慧根,忽悠你剃度?當(dāng)年我差點就沖動了呢。” 林重陽不理睬他岔開話題的套路:“那幅畫有什么奇怪的嗎?” 沈老爺子搖頭,“不就是一副香山寺嗎,有什么奇怪的,你看出奇怪了嗎?” 林重陽不答反問:“老和尚是不是有不能為人知的事情?!逼鋵嵥雴柲闵蚶蠣斪又詫ξ乙粋€小子這樣上心,是不是出于什么別的原因而非真的表面那樣合眼緣覺得他是個有意思的孩子?當(dāng)然合眼緣也包括很多因素,符合自己需要或者真的對眼都在列。 如果老爺子是因為懷疑他的來歷或者什么的才接近他……雖然其實也沒啥,可總歸會覺得有點不爽,想作,想鬧,想發(fā)脾氣! 可他不是那種人,畢竟不是公主,沒必要公主病。 問清楚還是有必要的。 “這個倒是有,我只告訴你,他那里有更多書,比我收著的多的多,我在想他估計是想找個人來繼續(xù)保護(hù)那些書吧?!闭f到這里,沈老爺子嘆了口氣,神情頓時落寞起來,“原本應(yīng)該是我老頭子的責(zé)任,可我沒有師父那么長壽,哪天就死……” “行啦,您也別弄苦rou計了?!绷种仃柎驍嗨脑?,聽他說死心里覺得酸酸的十分不舍。 沈老爺子聽他語氣就知道這是心疼自己了,立刻抓住這個機會,“我的確讓丫頭給他講過咱們奇技館,都是年輕有為對這些奇技有興趣有研究,正適合接管那些書呢。那些書對咱們是有幫助的,有很多知識我老頭子根本看不懂,當(dāng)年也根本沒人看懂的,我尋思說不定你能……” 這么說很可能是一些高等理論知識?! 高等的理科知識他還真整理不來多少,畢竟自己不是專業(yè)的,且當(dāng)初也就是為了掐架懟人才學(xué)的,不是出于專業(yè)研究,天長日久自然會轉(zhuǎn)淡,忘卻也是正常的。 如果老和尚真的有這個……林重陽覺得自己還是很心動的。 沈老爺子傷感道:“你不用擔(dān)心老和尚會要挾你剃度什么的,他已經(jīng)圓寂啦?!?/br> 圓寂? 林重陽驚得站起來,“什么時候?” 沈老爺子道:“你走得那天半夜?!?/br> 林重陽想起來第二天讓人來找老爺子,說是前一天晚上就走了,過了兩日才回來的。 老和尚明明看起來很健康,怎么就圓寂了? 那老和尚應(yīng)該不是穿越人士吧,萬一來個什么王不見王的,一個穿越人士來了,前一個就要被拍在沙灘上…… 應(yīng)該不是,否則他就可以直接來一句“我家住xx,有房有車,不知道同志你狀況如何……” 大家來個認(rèn)親見面會也不錯。 老和尚只讓他看畫,還讓好多人看,那架勢倒像是在尋找穿越者,所以他不是。 也許真的就是為了繼承那些書也不一定。 “小九,你是個好孩子,老頭子當(dāng)初的確因為一些緣故躲在怡園,可老頭子真的因為和你合眼緣才要結(jié)識你的,并非為了別的什么目的。老和尚那里其實也沒什么不可告人的,并沒有什么神秘組織幫派的,說起來也就當(dāng)初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和奇技館差不多吧,不忍心那些書籍被毀掉,拼盡全力保護(hù)了一大批藏起來。時過境遷,那些人以及他們的家人早就沒了,他們的后人也根本不知道這個事情。只有當(dāng)時負(fù)責(zé)藏書的三人想辦法在離世前尋找傳人和保護(hù)書籍的人。到如今,三個藏書人也只有一個傳人,就是我?guī)煾咐虾蜕?。?/br> 聽他居然這么淡定地和盤托出,林重陽心里卻一緊,還怕有人偷聽什么的,下意識地就走到門口看看。 沈老爺子笑道:“放心吧,沒問題的。再說了,我們要保護(hù)的只是書,又沒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從沒有想過要做違法亂紀(jì)之事,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忠君愛國活在當(dāng)下的。” 他這話說的不像有假,林重陽松了口氣,其實沈老爺子說的他都信,而且他也相信沈老爺子和他交好不是出于什么亂七八糟的目的,畢竟時常相處,人的個性和目的性都會流露出來,生活也沒有那么多陰謀詭計,太平之世普通人生,也不會有那么多深藏不露、忍辱負(fù)重。 畢竟這不是抗戰(zhàn)時期,也并非民族存亡關(guān)鍵時刻,又不是電視劇,也不可能身邊突然就出現(xiàn)特務(wù)臥底的。 關(guān)鍵他也沒那么容易被忽悠策反,兩世為人,腦子清醒的很,知道自己要什么,該過什么日子。 活在當(dāng)下,正是他當(dāng)前的態(tài)度。 “好啦,我相信你,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绷种仃柶鹕恚袄蠣斪?,你好好休息吧?!?/br> 沈老爺子忍不住道:“小九,既然說開了,那你什么時候把那些書……” 林重陽好奇道:“就直接接管,不用發(fā)誓不用入會不用來個什么儀式?” 沈老爺子笑起來,“你想多啦,你想看的時候就去吧。” 林重陽點點頭,“好?!敝R無價、無罪,任何人毀滅知識的行為都是有罪的! 管他是皇帝還是乞丐。 因為解決了一件心事,林重陽晚上睡得格外香,第二日一覺睡到奇技館鈴聲響起,起床洗漱、吃飯,然后上衙。 奇技館的銅鈴聲是自動的,水力控制,滴水計時,然后到既定時辰的時候,會因為水量增多而打開一個小閥門,一個小球落下,壓在一根銅彎上就會滴溜溜地晃動然后撞擊一塊銅鐸。銅鐸外面還有一個喇叭口的外廓,撞擊聲就會被放大傳出去,整個科技館都能聽得見。 林重陽讓人把撞鈴關(guān)掉,免得吵醒老爺子,昨夜因為說開了,老爺子因為沒心事睡得格外香甜。 他昨夜和趙文成、蔣奎等人大體說過太子的意思,所以今日要帶他二人去工部拜見太子殿下。 蔣奎不想去,他覺得見大人物渾身不自在,“重陽,你帶子堅去,有什么只管吩咐回來就是,我就不去了,我、我可能風(fēng)疹犯了出門渾身癢?!?/br> 蔣奎的風(fēng)疹病純粹是心理作用,只要緊張就會癢,如果見了太子只怕會全身癢得受不了,林重陽也就不強迫他。 沈之儀昨天和林重陽聊過已經(jīng)有了想法,今早少不得還要實踐一下,拿了本會典跟林重陽請教。 林重陽也不去看那些條目,只道:“師兄,我覺得你可以出一本太子大婚典禮,里面圖文并茂,語言生動簡練,絕對可以當(dāng)做教科書被載入史冊?!?/br> 沈之儀笑道:“載入史冊我也不求,只求應(yīng)付過眼前的差事。” 林重陽就將如何配插圖,如何配文字,怎么才能看起來美觀、直觀,然后又能簡明扼要,不至于太過繁瑣,讓人看得打瞌睡。 沈之儀聽得兩眼發(fā)光,連連贊嘆,“的確是個好辦法?!边€直接磨墨讓林重陽演示一下。 林重陽也沒推辭,用紫毫筆勾勒了一副太子的q圖,然后將所穿禮服、配飾等都畫上,放射線注明名稱,特殊解釋加注解。 沈之儀看得手癢癢,也拿了筆在紙上開始勾畫,他雖然沒有林重陽畫工那般靈動,惟妙惟肖也是可以做到的,且還有小心機在,將太子畫得更加英俊不凡,彌補缺點——因為他覺得林重陽畫得充滿了孩子氣,是不是在直觀地描述太子的個性?這可不大好。 林重陽看他掌握了思維導(dǎo)圖的關(guān)鍵點,講起來就更加簡單,說白了就是將太子昏禮用圖文說明的形式演練一遍,如果沒有差錯和改動,基本就是昏禮記錄。 當(dāng)然是有側(cè)重點的,而不是影像保存。 看沈之儀畫得入迷,林重陽也不打擾他,悄悄地離去,帶著趙文成去工部。 工部下屬有四個清吏司,與玻璃冶煉有直接關(guān)系的部門就是虞衡清吏司,郎中鄧鉉,員外郎曹啟正。 而因為太子駕臨,工部自然嚴(yán)陣以待,上至工部尚書邵重,下至主事們?nèi)荚诹小?/br> 林重陽和趙文成提前來到工部,從上到下拜見諸位大人。 工部尚書姜應(yīng)宗如今年事已高,日常并不大管事,部內(nèi)的大小事務(wù)多半是兩位侍郎帶領(lǐng)有司郎中們負(fù)責(zé),不過今日太子駕臨工部,他自然也要到場。 他當(dāng)然不是很高興,太子隨意出宮,這等于是增加危險和官員們的麻煩,這是貪玩不穩(wěn)重! 當(dāng)然,心里想想,不能說出來,畢竟也是老人精了,太子也沒大毛病,這點小毛病慢慢改吧。 姜應(yīng)宗是個干癟老頭,臉黑,花白的幾縷胡須,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倒是并不渾濁,看人的時候格外用力。 大家都是千軍萬馬從貢院里考出來的,且林重陽還是皇帝記得住名號的狀元郎,眾人自然也不會跟他拿架子,對他態(tài)度十分和氣。尤其奇技館研究的東西跟虞衡清吏司有關(guān)系,以后也能幫他們的忙,所以郎中鄧鉉對林重陽是格外熱情。 不過姜應(yīng)宗沒有表現(xiàn)得多高興,反而頗為憂慮。 “趁著殿下還未到,本官要說幾句?!彼疽饬种仃柡挖w文成不必緊張。 林重陽道:“下官洗耳恭聽。” 姜尚書瞅著他和趙文成,平緩道:“那些洋人的玻璃華而不實,并無甚大用處,比起咱們的瓷器玉器差得遠(yuǎn),本官并非不支持奇技館差事,而是擔(dān)心這勘探和冶煉所需的銀款何處來。” 工部每年是有一定的撥款,可那是他休息大半年功夫然后去跟戶部尚書扯牛皮擼袖子才爭取來的,哪怕是一錢銀子都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一個多余的,這要到了年底,財政本就吃緊,又突然說要燒玻璃。 這不是瞎折騰嗎? 不當(dāng)吃不當(dāng)喝,也不當(dāng)用的,就為了好看? 大內(nèi)那么多華貴的燈籠,何須這一個小小的玻璃燈? 實在是勞民傷財。 更何況還有個不足外道的擔(dān)憂:你們這是在勾搭著太子不務(wù)正業(yè)??! 他覺得自己不是不支持,更不是故意給奇技館設(shè)絆子,如果是必須要支持的,那他一定會去跟戶部尚書擼袖子的,可這事兒他就不認(rèn)可,戶部尚書那里只會嗤之以鼻,一分銀子也別想要到。 當(dāng)然,實際他心底里并不愿意支持,對林重陽堂堂狀元郎來研究這個更有些惋惜,不過是一些衣食住行、擺排場的東西,實在不必如此耗費心血。 林重陽就知道這守財奴是怕奇技館花他銀子呢,如果說戶部尚書是嚴(yán)監(jiān)生,那他也算個葛朗臺。 他也知道這些尚書們位高權(quán)重,且都是老尚書,侍奉過先帝的人,那是倍有體面和尊嚴(yán)的,皇帝對他們也禮遇有加,皇帝的話他們也敢駁回的,更別說太子了。 為了不讓年輕太子的顏面在工部被老尚書給掃了尷尬,林重陽決定先給老尚書吃顆定心丸。 “尚書大人且放心,奇技館承辦殿下大婚所用琉璃燈盞,無須工部撥款,只需老大人允許下官借閱部內(nèi)勘探地質(zhì)以及冶煉書籍卷宗即可?!?/br> 不要錢? 姜應(yīng)宗圓溜溜的眼珠子周圍就皺起一圈紋路,臉上也有了笑模樣,“殿下何意?” 林重陽笑道:“殿下不想陛下為此cao勞,一應(yīng)細(xì)務(wù)皆親自與下官商定,絕不增加朝廷用度?!?/br> 姜應(yīng)宗這才笑起來,“殿下性情篤厚純良愛民,必不使勞民費財,我等福分?!?/br> 眾人立刻附和跟著說一句殿下仁愛,我等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