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jié)
趙文藻和陸延兩家上個月都添丁進(jìn)口,趙文藻家是一個大胖小子,陸延家是個閨女,林蓉和林蔚在這里沒有別的親戚,王柳芽就義不容辭地兩家跑去看望照顧她們。 走到院中的四人也都學(xué)過音律的,現(xiàn)在聽屋子里傳來這首春江花月夜的曲子,幾個人紛紛都覺得有些心酸心疼他們這位少年狀元郎。 只怕他是最難過的一個,但是他從小就懂事,既不想讓大家為他擔(dān)心,也不想讓人知道他因為不能升職而難過以免招來非議。 四人交換了個彼此都懂的眼神,聽著那曲表面平和自然、悠揚動聽實則內(nèi)在憂傷的曲子,內(nèi)心都替林重陽不平。 陸延等不及想進(jìn)去卻被趙文藻拉住,趙文藻他搖搖頭,“等他吹完吧?!?/br> 結(jié)果等春江花月夜吹完,又換上了平湖秋月,下一曲又是悠揚的放牛娃。 四人:…… 陸延忍不住了,走到窗下往里看,窗口中間已經(jīng)換了透明玻璃,他雙手遮著眼睛看進(jìn)去,就見北邊炕上一個窈窕少女端坐在那里正吹笛子,卻沒看到林重陽。 視線往眼前一轉(zhuǎn),就看見林重陽正睡得香呢。 陸延拿不準(zhǔn)這是傷心過度,還是正悠閑自在地聽曲睡大覺呢,又不是晌午,睡得哪門子覺啊,定然是夜里睡不好的,看來還是傷心的。 他朝著眾人擺擺手,然后幾人去了正院堂屋一邊下棋一邊等候。 那邊吉祥吹完了曲子,看林重陽睡得很香就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薄被子,然后去廚房瞧瞧,就見那四個已經(jīng)將林家當(dāng)自己家的人正下棋聊天喝茶呢。 “吉祥,你家大人情緒如何?”莊繼法問。 吉祥上前行禮,“四位大人有禮,我家大人好得很啊?!?/br> 幾人卻不信,又問了幾句,非要從吉祥的回答里解讀出林重陽難過的情緒然后開始心疼他。 吉祥抿嘴直笑,擺手道:“四位大人切莫這樣,我們大人真的沒有什么難過的,好得很,你們?nèi)羰侨绱?,反而讓我們大人納悶?zāi)?。再說了,我們大人還年輕時間還長著吶,也不急在這一時,有什么好難受的呢?!?/br> 被她這么一說,那四人笑起來,藍(lán)琇道:“看吧,咱們白讀了那么多書,還不如吉祥一個丫頭看得透徹?!?/br> 趙文藻笑道:“也不看看這是誰的丫頭。” 吉祥臉頰微紅,“幾位大人就不要打趣奴家了,奴去廚下瞧瞧,給諸位大人備酒菜,等我們大人醒來也就可以用飯。” 莊繼法卻道:“也不忙活的,你過來坐,我們問你點事兒?!?/br> 吉祥搖頭,“大人們跟前,哪里有奴坐的地方,奴站著就行了?!?/br> 莊繼法卻非要她坐,吉祥沒辦法只好坐下。 陸延白了莊繼法一眼,“我說續(xù)宗,你怎么個意思,不是看上重陽這個伶俐丫頭了吧,我說你可別混心眼,朋友……” 藍(lán)琇打斷他,“別瞎說了,你的半壁江山被子斐兄踹掉了。” 陸延哎呀一聲,笑道:“我一時不察,差點被子斐兄默默端了老窩?!?/br> 那邊莊繼法問吉祥多大了,家里還有什么人,學(xué)吹笛子多久,誰教的等等,吉祥都乖巧地答了。 陸延笑道:“你們不讓我說,你們看他啊,有這么問話的嗎?你想干嘛?” 莊繼法一副無辜的樣子,“我能干嘛啊,我就問問?!?/br> 陸延呵呵,“咱們?nèi)ズ染?,那么多女子,也不見你就問問。?/br> 莊繼法笑而不語。 趙文藻就道:“重陽今年十四歲了吧。” 陸延點頭,“有問題嗎?” 藍(lán)琇道:“有點問題。” “什么問題?”陸延納悶起來。 莊繼法看著他,詫異道:“子順兄,你怎么變得天真起來了?” 陸延睨了他一眼,“我當(dāng)然天真,我就一個媳婦,本本分分的,不去喝花酒,不摟酒樓的歌姬美娘,我不天真誰天真?!?/br> 莊繼法原本覺得沒啥,被他這么一說倒是臉頰一熱有些不自在起來,在文人圈子里很自然平常甚至是必須的事情,在他們這個小團(tuán)體里面反而就是異類。 他趕緊解釋道:“哎,咱們不是來安慰重陽的嗎,怎么反而要彈劾我了呢?我不過是跟著幾個同僚去喝了幾杯酒,這不是為了打探一下消息,也好讓咱們知己知彼嘛,子斐兄,玉林兄,我這樣沒錯吧?!?/br> 兩人就笑,藍(lán)琇道:“沒錯,重陽也說,咱們不能抱團(tuán),不能畫地為牢,不能搞小團(tuán)體,要開放包容,要多出去和別人交流,擴(kuò)大信息量,了解整個官場的動向。你這樣做一點錯都沒?!?/br> “喂!”陸延見一直最支持他的藍(lán)琇居然替莊繼法說話不幫襯自己,“那誰說要去眠花宿柳了嗎?” 莊繼法也急了,“你怎么能詆毀兄弟呢,我哪里去眠花宿柳了,就是去喝幾杯酒而已啊,你不是也去了嗎?” 陸延呵呵,“我去了,可我后來就走了?!?/br> 莊繼法:“我也沒留宿啊。” 陸延:“你摟著人家歌姬那么戀戀不舍的,我們還以為你重色輕友,不要兄弟了呢。” 莊繼法:…… “怪不得這兩天你陰陽怪氣的,我還尋思重陽不能升職咱們也著急,就原諒你脾氣不好,原來你找茬啊?!?/br> 趙文藻立刻道:“別開玩笑了,吉祥去把你們少爺叫起來吧,這個時辰睡哪門子覺,晚上還怎么睡?!?/br> 吉祥已經(jīng)忍不住幾乎要笑出來了,她知道幾位大人感情好,經(jīng)常會互相損、打嘴架,一般來說自家少爺是調(diào)和劑,少爺不在就是趙大人。 “好的?!?/br> 不等吉祥去林重陽自己就起來了,聽下人說幾位大人來了,他就直接過來。 他正要跟幾位見禮呢,陸延已經(jīng)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重陽,咱們出去喝酒吧。” 林重陽納悶道:“無緣無故,喝哪門子酒,我家的酒不夠你喝的嗎?” 這是有多饑渴?再說了,自己又不想喝酒。 莊繼法則道:“重陽,你放心,我們和你共進(jìn)退?!?/br> 林重陽顧自坐下,看了他們一眼,“我們掉河里了還是掉溝里了,還要共進(jìn)退?我怎么不知道,難道我睡一覺就發(fā)生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嗎?” 趙文藻和藍(lán)琇都笑起來,伸手指著莊繼法和陸延兩人,“他倆非說你心里不好受?!?/br> 林重陽攤手,“你們這樣以為我,我才不好受呢,要是你們遇到這樣一點事就覺得不好受,我才覺得不好受呢,要是大家連這個都覺得是打擊,我才覺得不好受呢?!?/br> 當(dāng)官怎么能這么玻璃心,這么脆弱呢,心理素質(zhì)怎么能這么差呢! 你們不是中二少年了??! 被他一連四個不好受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陸延和莊繼法略微有點不好意思,他們現(xiàn)在也不似當(dāng)初那般浮躁,如今也穩(wěn)重很多,只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有些接受不能。 大家都升職了,林重陽怎么能不升職呢,他才是年輕進(jìn)士里最大的功臣啊。 感覺到他們的心思,林重陽很認(rèn)真地道:“我覺得我有必要申明一下,我走科舉考進(jìn)士的確是為了當(dāng)官??晌业某踔圆皇菫榱酥划?dāng)官,而是為了當(dāng)官以后就能有特權(quán),可以做很多從前不能做的事情?,F(xiàn)在這個目標(biāo)基本實現(xiàn),我已經(jīng)很滿足?!辈灰宰龉贋槟康牡目婆e是耍流氓,他自認(rèn)很正經(jīng)絕對不耍流氓。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說實在的,他們還真沒有想到這個,甚至忘記這個,或者說根本沒有將當(dāng)初林重陽說的這個話當(dāng)真,都以為其實就是場面話而已。 畢竟大家都要說幾句可以下臺階的話。 可現(xiàn)在他們覺得林重陽說這個是真心的。 現(xiàn)在奇技館已經(jīng)辦起來,且影響漸大,自從太子婚禮以后,京城趕著去訂自行車和琉璃燈的人家已經(jīng)將奇技館門前門后的胡同都要堵死。 如今拼音啟蒙也已經(jīng)傳遍大江南北,算術(shù)基礎(chǔ)和進(jìn)階書也廣為流傳,甚至很多學(xué)堂也開始當(dāng)做啟蒙教材。 還有老爺子領(lǐng)頭開辦的學(xué)院,現(xiàn)在也進(jìn)入緊鑼密鼓的籌備階段,很快就會正式開放。 這些,似乎都是林重陽最在乎的,都是他說的只有當(dāng)官有了特權(quán)才可以辦的,才能辦好沒有太大阻礙的。 的確如此,如果不是狀元郎,一個普通人是沒有辦法推行這些的,哪怕推行不是沒有影響就是被人打壓了。 他如今是狀元郎,也有自己的勢力,其他人就沒有辦法將他掐滅。 他們的確跟他有很大距離的,狀元郎的確是狀元郎。 幾人越發(fā)佩服他。 趙文藻笑道:“咱們記住重陽的意思,以后升降隨意,皆聽上意,要寵辱不驚才行?!?/br> 要成熟穩(wěn)重起來,這是為官者應(yīng)有的素養(yǎng)。 林重陽笑道:“當(dāng)然,在允許的范圍內(nèi),咱們還是要努力,盡可能地升遷,不要降調(diào)?!碑吘顾龅氖虑橐残枰賵霰q{護(hù)航的啊,官場力量越大,官職越高,自然是越發(fā)容易、阻力更小的。 他一點都不想單打獨斗,有兄弟同進(jìn)退,這是一種幸福,因為你奮斗的路上不孤單。 “咱們都盡力吧?!睅兹诵ζ饋?,“既然沒事,那咱們就要痛飲慶祝了。” 林重陽詫異地看著莊繼法,“續(xù)宗兄,你最近是不是和靖寧侯走得有點近?” 莊繼法搖頭,“我是吏科給事中,他跟我走不著,他現(xiàn)在圍著玉林轉(zhuǎn)呢?!?/br> 藍(lán)琇是工部營繕?biāo)局魇?,也要兼管著琉璃廠,跟奇技館合作自行車的差事也是他管,與宮內(nèi)銀作局等也有公文往來,可以說藍(lán)琇這個主事比以往的主事都要忙,差事范圍也要大。 甚至營繕?biāo)纠芍泻芏嗍虑槎家宜麕鸵r呢。 陸延替林重陽道:“既然不和靖寧侯走得近,怎么倒是和他說話那么像,動不動就要痛飲,你要變成酒壇子了?!?/br> 莊繼法不服氣,“子順,你見我之今日,既為汝之昨日,無可厚非?!?/br> 陸延笑:“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已奔赴明天,你怎的反而倒退了呢?” 莊繼法立刻道:“等下我不陪你喝酒。”他們這幾個人里,孫機(jī)和陸延最能喝的,現(xiàn)在孫機(jī)不在跟前,陸延每次都是要和莊繼法喝才痛快。 林重陽對陸延道:“不要喝多了回去熏著我小外甥女。” 既然林重陽是真心不在意,那四個人也就放了心,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爭取更大的晉升即可。 他們發(fā)展得好,對林重陽自然也是助力的,反正林重陽還小嘛,估計也是因為他年輕,所以皇帝和吏部才覺得他需要多加歷練,不能升職太快,免得年輕輕就居高位。 林重陽自己人不在意了,可別人卻又為之激動起來,比如之前有些說酸話的,沒幾天酸話就開始滿天飛。 更有甚者,還有幾名官員揣測上意,覺得皇帝應(yīng)該是忌憚言官輿論不能太過寵信林重陽,免得他堂堂狀元郎總是用奇技yin巧來媚上。 尤其是太子,據(jù)說非常欣賞林重陽,甚至還屢次在東宮表示雖然東宮先生多,可他現(xiàn)在最想讓林修撰給他講課。 嘖嘖,不過是一個修撰,連個侍讀都不是,連東宮侍班都沒資格,竟然敢妄想做太子之師! 帝師起碼要殿閣大學(xué)士,東宮先生起碼也要翰林院的學(xué)士、詹事府詹事和學(xué)士、國子監(jiān)祭酒、吏部侍郎等,他一個從六品的修撰居然就妄想東宮講讀官! 原本都尋思林重陽編纂仁宗實錄沒能得到升遷獎勵,可能是皇帝要等京察以后,誰知道現(xiàn)在還是沒動靜,所以猜測他可能是被皇帝嫌棄了。 不喜歡林重陽或者是嫉妒、排擠的那些人就開始行動起來,先試探著上書彈劾,說他不尊先帝,居然將仁宗實錄寫成了民俗俚語一般取笑玩樂,不夠莊重,太過浮躁淺露! 新帳舊賬加上之前的不務(wù)正業(yè),搞什么奇技館、琉璃廠、拼音啟蒙、街頭講學(xué)……全都是奇技yin巧嘩眾取寵,是擾亂讀書人的心境,是對圣賢先知的蔑視,是應(yīng)該趕出士林階層的! 說話最狠的這個名叫孫班,是李源的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