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丸脾氣犟，得罪了我, 你再賠罪也于事無補。

    顧星睿不得已隨著藥童步出藥王谷，又讓人去打聽藥王喜好, 傳言是個嘴刁口饞之輩。

    一日三餐, 頓頓不重復(fù), 直送了半個月才再次得見藥王。

    這次他極為有禮, 先作揖, 復(fù)送上豐厚禮品，再次表明來意：“在下這次來是求藥王出谷去京城救一位貴人，無論多少診金都不是問題，藥王意下如何？”

    藥丸起身道：“走吧?！?/br>
    顧星睿還有一肚子勸詞在醞釀，聞言無奈一笑, 是個性情中人。

    藥丸愛吃，路上也不急著趕路，每逢城鎮(zhèn)必胡吃海喝一番，故而用了半個月時間才至京城。

    九月底的京城，霜降已至，民間是灰白世界，皇宮依舊色彩斑斕。

    藥丸似一點也不奇怪會是進宮診病，他悠閑的態(tài)度猶如置身自家后花園，還嫌棄道：“培育這些個反季節(jié)的花，真是摧殘花的本質(zhì)。”

    見了皇上恭敬見禮，神情卻并不以為然，世外高人不懼權(quán)勢。

    花蕪宮。

    桃夭夭見童滿領(lǐng)進來一個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后宮也能進來男人？

    藥丸見到桃夭夭眼睛一亮，好美的人皮，可惜不能剝下來觀賞。

    童滿道：“小主，這位先生是來給宮嬪診平安脈的，現(xiàn)在輪到咱們花蕪宮。”

    桃夭夭雖有詫異，還是順從的伸出手請先生診斷。

    藥丸細細診脈后對著桃夭夭微微頷首，起身準(zhǔn)備離開。

    緋意喚道：“這位先生請留步，我家小主身體可無恙？”

    藥丸見她禮數(shù)周全，心情大好，回道：“有些毛病，不過問題不大，稍后制些藥丸子來，按時服用就無礙。”說完大步離去。

    而他面見皇上時，全然是另一番說辭。

    他神色凝重道：“小主身體早年被摧殘傷了根本，藥石罔顧，可嘆紅顏薄命?！?/br>
    夏詢不敢去瞧皇上神情，低頭間見皇上經(jīng)常把玩的金耀石手串竟然粒粒在大理石地板上四處亂跳，微微上移視線，皇上雙拳顫抖。

    藥丸神情絲毫沒有受影響，他又慢悠悠道：“不過我藥王谷不是外頭的庸醫(yī)，自當(dāng)有法子治療，只是有一味藥引極為珍貴，全看皇上舍得不舍得?！?/br>
    蒼巖急問：“何物？”

    “您的心頭血?！?/br>
    藥丸心中極為爽利，終究還是等到了這一天。

    他的太.祖父向往外頭世界，去到宮里做了太醫(yī)，結(jié)局是沒有救活死人被盛怒下的皇帝斬殺，他父親得知消息及時退回谷內(nèi)。父輩之仇一直存在他們心中，如今他也不要皇帝的命，畢竟這個皇帝還不是昏庸之輩，為了天下太平且只取他一碗心頭血就好。他若是不肯，那么他將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死去，余生就在悔恨中度過，這也算是報仇的另一種方式。

    那民間大夫不過是他家家仆，用毒狠戾被驅(qū)逐出谷，紅顏枯骨不過是常見之毒，要解容易得很。

    安朔盛怒，拔出佩劍抵在他心口：“一派胡言！我現(xiàn)在挖出你的心，看你能不能活！”說完用力一刺，那劍瞬間刺進藥丸胸膛一節(jié)手指深。

    藥丸冷笑，全然感受不到胸口疼痛，任之由之，看誰急過誰。

    蒼巖摸著心口，既已存放于此，拿出一點喂養(yǎng)她又如何？他說：“要多少？”

    藥丸挑眉，倒真是好玩，他的先輩間接害死了一個女子，如今他肯舍萬金之軀只為了救一個女子，莫不是皇家也有因果輪回？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白玉碗，見被自己的血染紅，不悅地擦拭干凈道：“不多，一碗就夠。”

    夏詢安朔跪地勸道：“皇上萬萬不可，別說他的話可不可信，就是可信，一個女子當(dāng)不得皇上如此厚待?！?/br>
    蒼巖沉聲道：“朕心意已決，不必多言?！本褪侨f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去試試，他不想余生沒有她。

    二人覺得皇上是瘋了，這挖心取血的人還能活嗎？就是能活，那身體不也得垮了？夏詢偷偷退下急忙去找太后。

    待太后趕到養(yǎng)心殿時，取血過程已經(jīng)結(jié)束，白玉碗里滿當(dāng)當(dāng)一碗鮮血，藥丸正在給皇上包扎傷口，層層白布擋不住溢出來的鮮血，白了紅，紅了白。

    太后身子晃了晃，夏詢秀珍二人及時攙扶住。

    藥丸向太后見禮后，端起白玉碗道：“皇上，草民先去送藥?！?/br>
    蒼巖低頭不語，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如今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去破壞，他不悔，只是覺得無顏面對母后。

    太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扶著兒子躺下，讓宮人都出去，神情嚴肅道：“先前母后說只兩點，一不可威脅皇后之位，二不可牽扯朝廷之事，你都做到了?？赡负笕f萬想不到，你竟然喜歡她到連性命也不顧！”

    蒼巖腦門一層虛汗，說話很吃力，他說：“兒子只是覺得她長得漂亮，想要一個最漂亮的孩子罷了?！?/br>
    一時緘默無言，良久太后嘆道：“癡兒，你為她做到如此地步還要口是心非？什么要一個漂亮孩子，你不過是不想她死罷了！也罷，事情已經(jīng)如此，母后反對無用，母后只問你，倘若往后她依舊如此冷心呢？你暖不了她，你又當(dāng)如何？是不是可以把天下送給她，逗她開心？”

    蒼巖急道：“不會的，母后，她心善?！敝劣谒涣怂膯栴}，他不愿承認，他相信她并非冷血無情之輩，只是她的過往讓她如此罷了。

    藥丸端著白玉碗一路嘴角上揚，大仇得報，這碗原是皇家御賜的，曾是太.祖父的心頭之愛，如今盛著皇家之血，你看白里透紅，多么美妙的搭配。

    桃夭夭看著眼前這碗紅紅的湯藥蹙眉，好大的血腥味，這真的是湯藥而不是鮮血？她如是問。

    藥丸回道：“小主安心，這是調(diào)理你身體的湯藥，快些服下，若是冷了，藥效可就不佳了?！比羰窃賮硪煌?，想必那位另外半條命都葬送在你肚里了。念及此，不由得癡癡笑，好玩，這天下之主任由自己拿捏的感覺可真不錯。

    桃夭夭捧著溫?zé)岬陌子裢?，不知怎的，她覺得分外沉重，似有千斤。她紅唇輕啟，喝了一小口就想吐出來。

    藥丸阻止道：“小主可別吐出來，這藥天底下獨這一份，你就是吐出一小口，那也是用城池換不來的。”

    桃夭夭不得不咽下去，那藥順著喉嚨一路蔓延，灼傷了她的心扉，她大汗淋漓，她渾渾噩噩，恍惚間，魂飄浮上空，見到他微笑著說：“乖，喝下去?！?/br>
    她屏住呼吸大口大口喝下去，喝完后倒在繡塌上久久不能回神，心好痛。

    藥丸把白玉碗丟進太液池，血跡漂浮在湖面，魚兒搶食，白玉碗緩緩沉進湖底。前程往事了結(jié)于此。

    他去到太醫(yī)院，細細挑選了上百種藥材用了三天時間炮制解毒藥丸，他呈給皇上道：“皇上，這是余下的解毒藥丸，小主一日服用一粒，三個月后方可痊愈。”

    蒼巖審視眼前這些黑烏烏的藥丸子，沉聲道：“朕怎知這些藥丸真如你所言能治好她的??？”王者之氣盡數(shù)侵襲藥丸，藥丸心顫顫了，他回道：“若是無用，草民項上人頭任由皇上處置。”

    蒼巖揮揮手，安朔架著藥丸出去，行至宮門，幾個鐵拳就把藥丸打在地上站不起身來，再吐了幾口吐沫。再容許你活三個月，不管三個月后桃小主能不能痊愈，老子必定取你狗命！

    藥丸癡笑一會，自懷中取出藥丸服下，慢悠悠消失在人群。

    蒼巖不放心別人辦此事，他坐著御攆來到花蕪宮，撐著安朔進門。

    他才走動幾步已是強弩之末，他站著不動，喚來桃夭夭：“這藥你一天吃一粒，一天都不能落下知道嗎？”

    桃夭夭看著他蒼白模樣只覺得眼熱，胡亂點點頭，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她又喝了什么？

    蒼巖摸著她的臉蛋：“乖，朕過些日子再來看看你。”好想抱抱你，可心口太疼，復(fù)笑著轉(zhuǎn)身離去。

    在皇上離開后，緋意驚呼：“小主，你怎么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

    ☆、第 50 章 第一場雪

    嘉勛六年第一場雪在十一月中旬。

    蒼巖輕咳，心口震得微微痛, 喝口參茶壓壓, 低聲道：“她那里你可安置妥當(dāng)？”

    夏詢回道：“衣裘木炭昨日剛送過去, 聽童滿說，桃小主最近豐腴了些許，氣色也好了許多?！卑底愿拐u：能不好嗎？什么好的第一個送過去, 又沒有外人打擾。

    蒼巖頷首，繼續(xù)批閱奏折。

    咸福宮。

    敏儀笑問：“若然怎的清減了許多？可是奴才服侍得不盡心？”

    林若然回道：“冬日里犯懶, 不太想吃東西，謝娘娘關(guān)懷?！?/br>
    笑談幾句, 林若然告辭離去。漫天飛雪飄零，世界昏白一片，沒有長空歸雁, 也沒有人情冷暖，這個世界冰冷得讓人心驚。她問自己：你悔嗎？她答：悔。后悔沒有早一步遇見他, 這樣存在他心頭的女子就會是她, 她只是晚來一步而已。

    敏儀站在窗前喝著酸甜的荔枝露, 配以林若然行尸走rou般步伐, 分外爽口。

    她問：“可探明白養(yǎng)心殿發(fā)生了什么事？”

    孟君回道：“據(jù)說皇上受了重傷?！?/br>
    敏儀蹙眉, 無緣無故的受傷，還掩藏得如此嚴實，可見不是刺客，她道：“一定得探明白皇上受傷的具體原因?！?/br>
    孟君應(yīng)諾。

    花蕪宮。

    戌時剛至，桃夭夭已經(jīng)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時辰, 依舊沒有睡意。這些日子她渾渾噩噩過來，白日里什么也不干，不是歪著就是倒著，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一天一半時辰是在回憶往昔，一半時辰在想他，每天都在和自己對話：明日開始就不再想他。然今日復(fù)明日，無止無休。

    他一個多月沒有來了，聽童滿說他也沒有來后宮，他在忙什么？上次見他似得了重病，可是病還沒有好？他吩咐她吃的藥，她每天都有吃，她容顏未變只是長胖了些，她身上的體香漸漸消散，是不是吃完藥她就好了？一時間思緒萬千，卻繞不出答案來。

    蒼巖進來時，見她側(cè)躺在床上，眼睛放空，嗯，臉上確實長了些rou。他走近道：“在想什么？”

    桃夭夭抱著羊絨被褥驚訝望去，眼前人背對著燈遮住了光線，也占據(jù)了她的視線，她把頭埋入被褥里蹭了蹭，悶悶道：“沒什么?！辈灰姇r想，見了時又下意識冷言相對，她左右不了這種詭異的情緒，只能順著心意走。

    蒼巖也習(xí)慣了這種不行虛禮、平等相處相處模式，以往她見了自己行禮怎么看都像個木偶，如今才是活生生真實的她，觸手可及。

    他坐在床邊把她的腦袋自被褥里撥出來，把她的青絲順至耳后，笑道：“別悶壞了?！?/br>
    他的眉目燦若繁星，他笑容和煦，他態(tài)度平常得似倆人之間毫無隔閡。她突然很討厭他這種行為，這算什么？想起她就偷偷來看看她，忙起來就不見人影，她更厭棄自己左右不了情緒。她打開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沒好氣道：“皇上來干什么？”

    蒼巖也不惱，一個多月不見，只要見著她都覺得異常愉悅，在他看來，她只是在和自己撒嬌罷了。嗯，一個月不來探望她，就哄哄她好了。

    他脫去冰涼外裳擁她在懷，見她掙扎，擁得更緊了，果然小女人就是口是心非，你看這不乖乖躺在他懷里了么？

    他握住她的芊芊玉指，親親她的側(cè)臉，再吸一口只屬于她的馨香，滿足得想要長嘯。

    這一個多月來的孤寂圓滿了。

    他問：“可缺些什么東西？現(xiàn)在說給朕聽，明日就給你送來。”

    桃夭夭用力掙扎，這人消瘦了許多力氣卻不見小，見掙脫不開，就用手肘去撞他胸膛，冷聲道：“誰要你的施舍？我在這宮里好得很，不需要你假意關(guān)心?！?/br>
    蒼巖吃痛放開對她的束縛，咬牙捂住胸口，傷口還是沒有痊愈。

    桃夭夭怔怔的望著他，她弄痛他了？他緊閉雙眼，眼角瞇起起了紋路，鬢角青筋暴起，他是真的痛。

    她忙倒了一杯熱茶給他。

    痛過這一陣，蒼巖無力倒在她肩上，虛弱道：“你喂朕?！?/br>
    他的腦袋枕在她肩上，他呼吸噴在她脖子上，癢癢的，她往下看了一眼，只見他鬢角出現(xiàn)虛汗，臉色蒼白。心頭一軟，喂他吃茶。

    得寸進尺的男人就著美人的手飲下一盞茶，復(fù)拉著她的手放在心口：“疼，揉揉?！?/br>
    掌下是他砰砰心跳，一下一下震得她頭暈，男人眼含期盼的望著她，她不由自主輕輕揉他心口。

    蒼巖抿嘴微笑，什么冷心冷肺，不過是強裝堅強罷了。

    待美人手酸，他擁她在懷按揉她的手指，他親親她眼角的淚痣，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都說凡有淚痣之人必是前世受情傷所累，眼淚化作的痣是轉(zhuǎn)世都抹不掉的痕跡，朕必定前世負了你，今生特來彌補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