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她的眼淚一點一滴帶走她的溫度,她望著她的天神:“皇上,不要忘了臣妾?!?/br> 蒼巖卻不能答應(yīng),他說過這輩子只憐惜夭夭一人,他的心亦只能容納她一人,他不能讓旁人擠走她。他冷聲道:“你不是為朕而死,你是自尋死路,一個不顧惜自己性命的女子,不會在朕心中存留痕跡?!?/br> 林若然笑出了血淚,多么悲哀可笑的一廂情愿。彌留之際再回想與他的糾葛,也分不清是不肯認(rèn)輸抑或是愛他…… 這個世界太冷,她緩緩閉上眼睛,她要去尋找一個溫暖的國度,沒有愛恨情仇,她亦是那個清高孤傲的林若然。 蒼巖把林若然交給安朔,復(fù)沉聲道:“皇后,你還要看戲到何時?” 敏儀笑著走出,神情一點也沒有被抓的尷尬,還帶著點惋惜,多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夫妻二人互相冷冷審視,蒼巖道:“為何?” 敏儀瘋狂大笑:“為何?皇上問臣妾為何?皇上是真不知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復(fù)厲聲道:“臣妾身為皇后,不能生養(yǎng)孩子,怎不見皇上為臣妾滿天下去尋找神醫(yī)?便是您覺得臣妾不值得你如此,為何在替桃夭夭尋來神醫(yī)時,不順便讓他替臣妾看看?既然您已經(jīng)替她挖心取血,為何不多取一碗?” 繼而哀傷道:“臣妾這一輩子只有一個夙愿,便是為皇上誕下一個嫡子,為何皇上您就一點也不上心?” 原是為這,那時他確實沒有聯(lián)想到皇后。他解釋道:“她是中了毒,才需要朕的心頭血做藥引,不然活不過二十五歲?;屎竽銢]有中毒,身體也康健,朕的心頭血對你無用,神醫(yī)朕已經(jīng)派人去尋……” 敏儀聲嘶力竭喊道:“誰說對我無用?您不做怎會知曉無用?便是無用我亦要嘗嘗!”銀杏樹葉在寒風(fēng)吹動下沙沙做響,鬼魅樹影下的女人額間青筋暴起,目眥欲裂,猶如索命厲鬼,似要一口吞噬負她之人。 她自袖中掏出一個白玉碗以及一把利刃,白玉碗是她派人從太液池撈出來的,這刀削鐵如泥,她輕笑道:“皇上您不用怕,臣妾輕輕的,只取您一碗心頭血就夠了?!?/br> 便是九五之尊一時也被她的瘋魔嚇住了,他誘哄道:“朕一定會找神醫(yī)來醫(yī)治好你的病,你不要著急,朕一言九鼎絕對不會反悔。” 她自然不信的,她冷笑道:“便是治好了又如何?皇上不來咸福宮,臣妾如何懷?便是如良妃一樣,自己找一個么?”說完掃了一眼在場侍衛(wèi)。 蒼巖神色微沉,不耐再哄她,幾個箭步上前敲暈她,復(fù)讓咸福宮的宮人抬回去。 此時已是深夜,一夜間經(jīng)歷幾場腥風(fēng)血雨,寒風(fēng)凜冽,漢白玉階上蔓延著暗紅血跡,這世間獨留他一人,頃刻有種話不盡的凄涼。 他的兄長想要造反、他心愛女人不相信他、他的妻子想要他的血治病,他的妾,一個耐不住寂寞與人通.jian,一個想要劃分他心中位置……他做了什么?竟惹出這么多事情。 翌日蒼巖醒來時已是午時,用過午膳,沉聲道:“去鐘粹宮?!?/br> 賢妃正陪著?;蹖懽?,聽聞皇上來了,笑容微僵,復(fù)攜著女兒微笑出門迎接。 一如當(dāng)初,他是東宮太子,她是他近身伺候的宮女,早晨送他出門,夜間迎候他回來,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二十年。如今他是皇上,她是她的妃子,不同的是,她再也不能等到他歸來。 蒼巖讓宮人把?;蹘氯?,也不落座,只道:“賢妃,你自來是聰明的,這次朕可以當(dāng)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沒有下次?!睆?fù)掃了一圈殿內(nèi)樸素的陳設(shè),道:“宮里該給你的一樣不少,再多的,你就不要奢求了?!闭f完毫不留戀離去。 賢妃腳一崴,無力摔倒在地,她笑著流淚,二十年的情分就抵了一句沒有下次。 她早該知曉,就算她費盡心機也抓不住眼前的鏡花水月,那個男人自小經(jīng)歷各種爭斗,又怎會看不穿她的心計?如此也好,這虛幻的迷霧被他拂去,她再也不能做夢了。 蒼術(shù)與弟弟蒼旭來到鐘粹宮探望母妃,見母妃猶如被抽出花芯的殘花,急上前問道:“母妃,您怎么了?可是良妃娘娘又欺負您了?” 良妃?那個直來直去的女人何足為懼? 她看向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兒子,十二歲的少年眉清目秀、彬彬有禮、溫文爾雅,若是放在平常百姓家,必定是個被寵愛的長子,可他的母妃是宮女,注定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登上那個位置。念及此,便嚎啕大哭。 七歲的蒼旭見兄長眉宇間全是不認(rèn)輸,暗自嘆氣,兄長認(rèn)死理、不知變通,父皇怎么會選他做儲君? 一個時辰后,朝露輕聲道:“娘娘,李侍衛(wèi)被安大人削去職位,已經(jīng)移出宮去了?!?/br> 妄圖開宮門迎反賊謀害皇子的侍衛(wèi),能留一條命已是天恩浩蕩。 賢妃冷笑道:“朝露,你也在看本宮的笑話是不是?” 那時候她叫朝夕,與朝露同為皇上的貼身侍女,朝露沒有的心思,她有。如今人老珠黃,她得到的不過是委曲求全,而朝露依舊是個宮女,依舊無憂無慮。這世間的對是錯、悔與恨,辨不明白。 景仁宮。 錦言抓住良妃的雙臂,顧國公夫人紅著眼睛喂她鴆酒。 良妃搖頭,哭道:“母親,你要雙手沾滿自己女兒外孫的血嗎?皇上并沒有責(zé)罰我,大不了我往后再不出宮便是?!?/br> 顧國公夫人輕撫女兒面龐,含淚勸道:“喝下去,咱家,二皇子與三皇子才有活路?!?/br> 良妃聞言放棄掙扎,恍惚間只見這一室繁華在陽光下化為塵埃。 嘉勛八年,晉王謀反,按律處斬。 顧國公為國捐軀,皇上賜謚號:忠平。其侄兒顧星睿繼承爵位。 良妃受不住父親故去打擊,抑郁寡歡,亦追隨而去。 林貴人救駕有功,追封為敬妃,賜葬皇陵。 70☆、只是皇后 慈寧宮。 藥丸望聞問切后道:“回稟太后、皇上, 太后娘娘這是腦袋里長了個腫瘤, 需要開顱,用藥皆不管用。” 太后聞言并無詫異, 問道:“若是不治, 哀家還有多少時日可活?” 藥丸回道:“草民預(yù)估不會超過一個月。” 蒼巖急問:“若是開顱, 可否痊愈?” 太后釋然而笑, 她并不想知道答案, 讓秀珍帶藥丸去咸福宮給皇后診病, 復(fù)輕拍兒子手背, 道:“自古以來,只聽聞神醫(yī)華佗提出過開顱治病,到底沒成。母后是做這古今開顱第一人,還是壽終正寢, 你說母后選哪個?” 病床上的太后身體枯瘦, 雙頰塌陷, 眼睛也渾濁不清,只是看兒子的眼神一如即往的飽含暖意。 她笑道:“就讓母后痛痛快快的走吧, 母后比你父皇多活了十多年, 他早等得不耐煩了?!?/br> 蒼巖把頭埋入太后枯瘦如柴的雙手中淚如泉滴。 咸福宮。 敏儀這些天閉門稱病, 那夜的瘋魔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有點后怕,她居然冒天下大不為想去傷害萬金之軀,好在皇上事后沒有追究。竊喜中又帶著點落寞,他竟是如此的不在意她的所作所為。 聽聞太后讓神醫(yī)來給自己診病,心中快要熄滅的希望火焰又重燃起來。 藥丸此人最是桀驁不馴, 生平第一愛美食,第二愛美人。若是人不美,對他尊敬客氣也會得到他心平氣和盡心診病,如若不然,必定病情惡化。他一進咸福宮就感受到宮人放肆打量目光,便心生不悅,再見皇后神情高傲眼帶懷疑,旁邊的老女人亦像是戲臺上的劊子手,心中冷哼。 敏儀見是個少年模樣的男子,下意識的不信任,復(fù)想起他治好玉妃的病,緩了神色,伸手素手道:“有勞大夫。” 藥丸俯首作揖,禮數(shù)周全,卻不屑回話。 相顧無言,一盞茶時間過后,他道:“娘娘這是天生不孕?!?/br> 孟君怒斥道:“一派胡言!你敢詛咒皇后娘娘?” 敏儀聞言先是心驚繼而是懷疑,見其眼神清澈,神情不屑,嘴角亦牽起一抹嘲諷。這人是太后派過來給她診病的,自然不會受人指使說假話,那么她真的天生不孕?她道:“大夫能治好玉妃的絕癥,亦能治好本宮的病吧?”一個吧字帶著無限威脅意味。 然神醫(yī)怎么會受俗人威脅,他一本正經(jīng)道:“玉妃娘娘是中毒而不是得了絕癥,我藥王谷自來以解毒生存于世,她的病草民自然能治。然皇后娘娘這是病是自娘胎里帶出來的,草民醫(yī)術(shù)不精,故而請皇后娘娘諒解。” 敏儀正色打量這個神醫(yī),十來息功夫,一般人不論心虛與否都會冷汗涔涔,然他依舊穩(wěn)如泰山,笑意不減。 是確有其事?還是說謊高手?無人能破其局。 藥丸背手哼著小曲悠閑跨出咸福宮,什么天生不孕?不過是他心情不好的胡話而已,反正皇上也不見得對他的發(fā)妻如何喜歡,如此也算幫了玉妃大美人一個忙?;屎笕羰遣煌{他,而是好言相求,他自然可以考慮治好她的病。 她此生沒有子嗣緣分,要怪就怪自己心態(tài)不好。 三日后,太后大限將至。 藥丸診過后只言太后心中牽掛已了,無心貪戀凡世。 太后對著跪在床前的兒子兒媳道:“你們不必傷心,人生都會有這一遭,或早或晚罷了。往后你們夫妻倆要互敬互愛、鸞鳳和鳴,這樣母后才走得安心?!?/br> 夫妻二人齊聲道:“謹(jǐn)遵母后懿旨。” 敏儀心中微寬,太后這是讓皇上承諾往后不廢除她,她眼含謝意望向太后。 太后道:“皇兒你先出去,哀家還有些話與皇后說?!痹诨噬想x去后,太后緩緩道:“皇后,哀家在你這個年紀(jì)時已經(jīng)快要臨盆,神醫(yī)也給你診斷了,有些事該放下的就早早放下吧。你安心做你的皇后,這后宮女人沒有一個能越過你去?!?/br> 太后的話就像是在她心中插上一把銼刀,殘忍地割開一個缺口,那些暗藏的怨毒頃刻洶涌而出,這間宮殿亦容納不下。 敏儀先是悶笑,繼而是瘋狂大笑,一支赤金鳳頭釵經(jīng)不住她身軀顫抖掉落在地,她笑得青筋爆出,頭上珠釵紛紛脫落,她披散著青絲,張著鮮紅的大口,無比的駭人。笑著笑著又嚎啕大哭起來,她哽咽道:“母后!就是在宮外的尋常人家,嫡母與庶子之間還隔了幾層,更別說人情淡薄的皇宮。就算往后兒媳有幸,那也不過是供著一尊菩薩,閑時給你上柱香,忙時半年也見不到人影,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兒媳好恨!兒媳這一生都被人毀了!” 太后道:“別人毀了你,你毀了她的女兒,還不能抵過?皇上可曾對不住你?你如此待他,哀家與他都沒有追究你的責(zé)任,你還不知足?你若是渴望一個孩子,亦可以選一個皇子教養(yǎng),如今二皇子、三皇子沒有生母,你若是覺得調(diào)皮亦可以選擇大皇子或者是年幼的六皇子?!?/br> 敏儀哭道:“母后,您偏心皇上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您還要愛屋及烏偏心她么?她是個幸運的女人,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得到皇上全部的寵愛,兒媳不過是想要撫養(yǎng)皇上心頭血喂養(yǎng)出來的孩兒,皇上連這一點念想都不給兒媳,就怕他的心尖尖流一滴委屈之淚。都是女人,她是不是把后宮的好全都霸占了?” 情緒起伏太大,她額間青筋糾起痛得厲害,她擦掉眼淚,平靜道:“是兒媳不懂事,這個時候還找您哭訴。兒媳謝母后不追究兒媳以下犯上之罪,兒媳謹(jǐn)遵母后教誨,這輩子安心做一個皇后。” 太后虛弱的搖搖頭,喚秀珍扶著皇后去里頭梳洗,便讓人喚孫子孫女進來。 太后一一掃過孫子孫女,幾個月不見,孫女依舊溫柔敦厚,孫兒們變化很大。大孫子眉宇間暗藏抑郁與不服輸;二、三孫子沒有了依靠,衣裳穿得都不整齊,手上還有細小的傷口,他們兄弟眼中帶著強烈的期盼;四五六孫子眼含熱淚,暫時看不什么。 罷,奪嫡是每代都會經(jīng)歷的事情,兒孫自有兒孫福。 又讓人喚玉妃母子進來。 桃夭夭這幾日困在花蕪宮,對于外面的動向一無所知,那暗道門亦被男人鎖上,她只能暗自著急。 得知的第一個消息便是太后大限將至,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感受,有心疼那個男人,有對熠哥兒皇祖母的不舍,亦有一絲無法面對。 太后道:“把熠哥兒再抱過來給哀家瞧瞧?!?/br> 桃夭夭跪著上前一步,把兒子放在太后身旁。 半歲的蒼熠不想躺著,見有手來摸自己臉,便抓著她的手坐起身,咯咯直笑,天真無邪。 太后一手護著他,一手顫顫巍巍撫上他的臉,一個枯瘦如柴,一個白.嫩光滑,這便是鮮活與腐朽的對比??催^后,便讓乳母抱出去,桃夭夭要勸,她搖頭道:“別過了病氣?!?/br> 熠哥兒乖巧的靠在乳母懷中,小嘴蠕動著,像極了他母妃。她看了看熠哥兒生母,十八歲的女子嬌美如少女,外表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孩子的母親,心智亦沒有成熟。她道:“玉妃,你可知花蕪宮最開始住的是誰?” 也不需要桃夭夭回答,她靠在軟枕上望著床頂上的如意銀香囊道:“哀家年少時見過一面,那女子生得異常貌美,哀家現(xiàn)在都能回想她的容貌,這么多年來,也就出了個你能與她不相伯仲。她命苦,死于皇權(quán)爭斗下,你命好,有皇兒為你遮風(fēng)擋雨,你只要安安心心領(lǐng)著熠哥兒等候,他便把一切送到你手中?!?/br> “哀家今日勸誡你,不要去考驗人心,便是再深厚的感情也經(jīng)不起再三再四的試探,你每試探一次,便是在彼此心上畫下一道傷痕。盡管你們事后會和好如初,但再次懷疑時,那些傷痕便會隨之加深,繼而隨著時光流逝,慢慢淡化情誼……“ 桃夭夭心中一緊,是不是皇上現(xiàn)在就是如此想的?他今天一眼都沒有看過她。 她道:“太后娘娘,臣妾知錯,臣妾欠他良多,臣妾此生必定全心全意信任他、陪伴他。” 太后頷首道:“如此,哀家也就安心了?!?/br> 復(fù)喚皇上進來交代身后事宜。 太液池。 敏儀行尸走rou般行至太液池,三月下旬的天氣溫和舒適,湖水波光粼粼,誘使人想要下去洗去一身臟污。 她微笑著取下滿頭珠翠,脫去外衫,繼而要脫去寶石貼片繡花鞋。 孟君跪在皇后腳邊,驚道:“娘娘!” 敏儀似沒有聽見,她推開孟君向湖邊走去,宮人亦不敢阻攔,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