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他說:“王思齊說,軒哥哥在這里等悠兒,所以悠兒就來了……” 莫懷軒臉色陰沉,咬牙道:“別人說什么,你都信嗎?” “可是……可是悠兒來這里,真的見到軒哥哥了……” 顧悠看到夢里的莫懷軒將他背下了山,臉上冷冰冰的,眼睛里藏著他看不懂的情緒,太子哥哥就在山下,把他接回了王府。夢里他不是逍遙王,是靜王,父皇也不喜歡他,好不容易才請來一位御醫(yī)替他醫(yī)治,他受了一夜的寒,燒了好幾天。 太子哥哥坐在他床前,問他:“小五,就這么喜歡莫懷軒嗎,哪怕他不喜歡你,你也還是想跟他在一起嗎?!?/br> 他病得稀里糊涂,傻傻地說:“悠兒想跟軒哥哥永遠在一起?!?/br> 太子哥哥沉默很久,久到他以為他已經(jīng)離開了,卻忽然聽到他問:“不后悔嗎?” 他說:“悠兒不后悔?!?/br> 后來,他就成了懷軒哥哥的妻。越國公府里,每一個人都厭惡他,他們說,都是因為他,世子爺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越國公府也淪為了笑話。后來,府里來了很多漂亮的女人,整日圍在懷軒哥哥的身邊,他不明白,為什么他藏起來偷看的時候,懷軒哥哥對那些女人很冷淡,一旦他出現(xiàn),他就會與她們親熱。 夢里他一直在哭。 莫懷軒盛好羹湯來到榻前,卻見顧悠忽然流著淚,臉頰濕了一片,他心中一痛,把白瓷碗擺在一旁的矮桌上,將這具纖細的身軀攬在懷里,小聲喚道:“悠兒,悠兒,醒醒?!?/br> 眼睫輕顫,顧悠緩緩睜開眼,見到莫懷軒蹙眉看著自己,以為還在夢里,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莫懷軒小心替他拭去眼淚,心疼欲死,問:“可是做噩夢了?” 顧悠咬著唇,輕輕搖了搖頭,他年幼時偶爾也會做這樣的噩夢,可皇兄告訴他,那都是他在胡思亂想,現(xiàn)實與夢境都是相反的,不必當(dāng)回事,更不要告訴別人,否則別人會更覺得他傻。 他不希望懷軒哥哥也覺得他傻,所以沒有說出口。 莫懷軒也不追問,將一旁的羹湯端起來,道:“這湯味道不錯,悠兒喝一口壓壓驚?!?/br> 顧悠這才發(fā)現(xiàn)他被莫懷軒攬在懷里,忙從他懷里鉆出來。 做那樣的夢,他一方面覺得羞愧,一方面,又覺得害怕。他記得很清楚,夢里懷軒哥哥一開始待他很好,可是自己一旦喜歡上他,他就開始討厭自己了,他可不能犯這樣的錯。 他接過湯匙,小口小口地吃,莫懷軒盯著他濡濕的唇,色澤飽滿,水潤誘人,偏他不自知,還伸出小舌舔了舔唇角,莫懷軒眼里似有一團火在燒,驀地起身走到窗前,等到心情平復(fù)一些才轉(zhuǎn)身回來。 “悠兒,近幾日陛下有傳召你嗎?” 顧悠咬著玉白瓷勺,想了想,道:“上次是五日前,我正在跟父皇下五子棋呢,他笑話我棋藝差,忽然身體不適,派李公公送我回府,之后就沒找過我了?!?/br> 莫懷軒微微蹙眉,展開一張字條,上面是一種極難讀懂的古文字,內(nèi)容大致是陛下不日壽數(shù)將近,太子是時候返京了。他幾乎可以斷定,整個大邱,認(rèn)得這種文字的不會超過十指之?dāng)?shù)。 送來這字條的人,是如何知道他能看懂的?又是如何知道連悠兒都不知道的秘辛的?他又究竟是敵是友。 顧悠湊過去瞧,凝眉細看好一會,道:“這字,還不如我的,我的字可以看懂?!?/br> 莫懷軒彎起唇,解釋道:“這是數(shù)千年前,一個名為禰的王朝創(chuàng)造的文字,因不好書寫辨認(rèn),這種文字漸漸失傳,只有極少數(shù)的古籍殘留下來了?!?/br> 顧悠道:“阿錦家里就有很多古籍,阿錦說,他要是偷偷賣幾本,就能在城西最繁華的地段買一套大宅子?!闭f到這里,他語氣中隱隱有幾分羨慕。 “悠兒嫌王府宅子不夠大?” 顧悠搖搖頭,激動地說:“城西,珍味樓就在城西!若是新出什么菜式,就能立刻品嘗到了?!?/br> “……” 莫懷軒認(rèn)真考慮了一下,自己若是現(xiàn)在開始學(xué)廚藝,是不是稍晚了些。 第72章 真假遺詔 日薄西山,霞光染紅了半片天空, 青翠的楓林被鍍上一層徇爛的紅。 莫懷軒親自送顧悠出門, 少年張開手臂,在石板路上一蹦一跳, 道:“這些紅色的石頭真好看啊,像有火苗在竄動, 我這樣,像不像在火焰上行走, 如同話本里說的那樣, 水火不侵?!?/br> 莫懷軒看著少年的側(cè)顏,寵溺一笑, 顧悠的容顏有五分像已逝的麗妃,是一種熱烈而又具有侵略意味的美,好似能瞬間燃盡一切,只是比起麗妃的嫵媚,他多了幾分少年的清純。 慶宗帝說得不錯,再沒人比他更適合艷紅。 一陣輕風(fēng)拂過,紅色錦衫隨風(fēng)浮動,襯得那腰身越發(fā)纖細, 莫懷軒暗自琢磨,若是這石徑再滑一些, 悠兒栽進自己懷里,便再好不過。 顧悠忽然扯住他的衣袖,問:“懷軒哥哥, 為何皇兄還不回來?京里的人都在說,塞北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皇兄不肯回來,是想擁兵自重,什么是擁兵自重,為什么皇兄不肯回來呢?” 莫懷軒嘴角一扯,若是在前幾年,這些話或許還會引得陛下反感,只是如今陛下龍體抱恙,許是撐不過這個暖春,太子本就是國之儲君,手里握著兵權(quán),陛下只會愈加放心,哪還有工夫猜忌。 會散布這般可笑謠言的人,也就只有賢王了。顧賢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愚蠢,給他再多的謀士,也是不夠用的。 他不答反問:“悠兒覺得太子殿下是好人嗎?” 顧悠重重地點頭:“我皇兄,是世間,最好最好的人!”他激動的時候,說話還是會有些結(jié)巴,顯出幾分笨拙可愛。 最好最好么?世子大人心里有些悵然,不知何時起,悠兒的心里裝了許多人,他的眼里再不止自己一人,他該為他高興的,可實際上,他只覺得失落。 莫懷軒輕輕摩挲他瑩潤細膩的臉頰,緩聲道:“這便是了,悠兒只要記住,太子殿下是好人,他拯救了邊境數(shù)十萬的子民,是我大邱的英雄,旁人所言,不要相信便是?!?/br> 顧悠點點頭,又委屈地說:“可是悠兒想皇兄了……” “再等等,就快了,只是……時機未到?!?/br> ======== 顧悠回到王府不過片刻,宮里便來人傳喚,說陛下想見逍遙王。 因來的人是圣上身邊的李貴李公公,府里的下人們不敢耽擱,忙替小王爺更衣,送上馬車,他靠在車壁上,問:“父皇身體可好一些了?好幾日沒找我,難道還病著?” 李貴面露難色,輕嘆一聲,道:“等逍遙王進了宮,自己看便是。” 顧悠點點頭,說好。他發(fā)現(xiàn)這次進宮與往常不同,以往去見父皇,都是從清武門直接去乾正宮,這次卻是從西側(cè)門而入,繞了一個圈子,才從乾正宮的偏殿側(cè)門進去。 可是見李公公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問,就這么一路進了帝王寢宮。 顧悠一眼便瞧見自己父皇,顧不得殿內(nèi)有旁人在,他跑到龍榻邊上,問:“父皇,你的病還沒好嗎?怎么臉色這么難看呢?” 慶宗帝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瓜子,道:“小五,父皇的時間不多了,你先聽父皇說,好不好?” 顧悠點點頭。 “父皇這一病,好似連內(nèi)里精氣全被清空了,也許,不日就要下去陪你母妃了,你先別哭……”老邁的帝王面露無奈,輕聲道:“就是怕看見小五哭,父皇才想瞞著的,只是如今父皇可以相信的人太少,小五就幫父皇一個忙,好不好?” 顧悠紅著眼眶,輕輕點了點腦袋。 慶宗帝從李貴手里接過一道明黃圣旨,放在兒子的手心里,道:“小五把這個拿好,父皇一共準(zhǔn)備了三道圣旨,只有小五手里這個是真的,葉相和你晟皇叔手里的是空白的,所以,這道圣旨非常非常重要,一定不可以弄丟,小五明白嗎?” 顧悠流著淚點頭。 慶宗帝緩緩說道:“不可以弄丟,但也不能讓別人知道,它在你手里,否則就會有人把它搶走,小五可明白?” 顧悠忙把這圣旨握緊,重重一點頭,嗚咽著道:“孩兒明白,一定把它藏得好好的?!?/br> “等你皇兄從塞北歸來,屆時京中勢必大亂,小五找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把它交給你皇兄,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當(dāng)皇帝了。” “那,那父皇呢?父皇是皇帝,如果皇兄當(dāng)了皇帝,那父皇怎么辦呢?” 慶宗帝慈祥地笑了笑,道:“到那時,父皇就是太上皇了?!?/br> 顧悠這才擦了擦眼淚,笑出來,小聲嘀咕:“太上皇也很好,比皇帝還大?!?/br> 慶宗帝看向他身后的二人,晟王爺一把年紀(jì)卻哭得老淚縱橫,正扯著葉巖柏的衣袖擦鼻涕,葉巖柏面如寒霜,恨不得把他踢出去。 慶宗帝也不忍直視,偏過頭去,罵道:“你當(dāng)自個兒和小五一樣,是個小孩嗎?哭什么,也不嫌丟人!” 晟王爺粗聲粗氣地說:“到底是什么要人命的病癥,宮里那么多御醫(yī),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便是這群庸醫(yī)沒有法子,我去宮外找名醫(yī),總有人能治?!闭f著又是兩行清淚。 慶宗帝輕嘆一聲,道:“你也知道,自從婉顏去了,朕的心也跟著去了,這些年如行尸走rou般地過活,實在沒甚滋味,早些脫離塵世,也算干凈?!?/br> 晟王爺咬著牙,硬是忍住不哭出聲來。 “事到如今,朕心里,唯有兩件事記掛著,一是雪怡的婚事,她如今扮作男兒,在外行軍打仗,跟男兒一般無二,朕擔(dān)心她年歲大了,身邊沒個心疼她的人。不過她是你的親閨女,就由你與王妃多cao心了?!?/br> 晟王爺連忙應(yīng)好。 慶宗帝道:“其二,朕擔(dān)心小五。雖然太子一直對他照顧有加,但他終究是粗心的男兒,皇后待小五也沒幾分真情,朕怕這一去,她拿捏小五的婚事,對他不利。剛好你膝下沒有孩兒,等朕去了,就把小五過繼到你名下,以后娶妻,全隨著他自己的心意,可不許虧待他。” “皇兄……這……” “朕給你的圣旨是空白的,該怎么寫,你心里有數(shù)?!?/br> 晟王爺只好點頭應(yīng)諾。 慶宗帝將視線看向立于一旁的葉巖柏,當(dāng)年初見時,他便是此時這般面若冠玉,長身而立,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儒雅之相,如今已是經(jīng)年,自己垂垂老矣,他卻還是這副模樣。 歲月,對有些人殘酷,對有些人卻格外寬容。 他虛弱地咳了一聲,道:“朕雖然昏庸,但到底與葉相做了十幾年君臣,葉相想要什么,朕知道,只要你肯相助太子登基,把皇位坐穩(wěn),你手里這道圣旨,也隨你寫?!?/br> 葉巖柏這才抬起眼眸,鄭重承諾道:“臣,必當(dāng)竭盡全力,輔佐太子殿下登基?!?/br> 慶宗帝合上眼眸,剛要命他們退下,卻聽葉巖柏道:“臣以為,陛下并非昏庸?!?/br> “哦?” 葉巖柏道:“臣曾聽家父提起過,當(dāng)年先皇并不屬意于陛下,認(rèn)為陛下平庸,守不住江山。但臣以為,亂世之后名不聊生,正是該休養(yǎng)生息,富國養(yǎng)民,因為陛下施行仁政,所以近十年來,大邱國泰民安,越發(fā)富饒。試想,若先皇離世后,由太子殿下接手江山,以其激進的個性,勢必橫掃九州,縱橫大陸,番邦蠻夷固然聞風(fēng)喪膽,但大邱的子民,卻并不能安居樂業(yè)?!?/br> “容臣說句不敬的話,太子殿下雄才偉略,卻缺了幾分人性,而陛下您雖然缺了才華抱負,卻有一顆憐憫之心。所以臣以為,陛下您并不昏庸,后世史書,自會給您公道?!?/br> 室內(nèi)燭火微晃,良久,慶宗帝嗓音沙啞道:“都退下吧?!?/br> 無人看到,帝王的眼角隱有淚痕。 ========== 出了皇宮,葉巖柏提了十幾年的心終于放回原處。有了這道圣旨,他們一家老小,可以摘得干干凈凈,再不必提心吊膽過日子。 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先謀劃一番,皇上的病情眼看就要瞞不住了,多則三五日,少則過了今夜,到了那個時候,京城里勢必大亂,宮外有明王和賢王,宮內(nèi)有六皇子和七皇子,因還沒到出宮建府的年紀(jì),消息會更靈通一些。 他回了府,把大兒子叫到書房,將圣旨遞給他看。 葉重暉展開那張空白的圣旨,先是一愣,接著便了然,道:“陛下竟能想出這個法子,可見有幾分謀略?!?/br> 葉巖柏抿了口茶水,嘆道:“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有大才,如你與太子這般,有的人有大志,如安成郡主和劉晉云那般,有的人無才無志,只求中庸之道,此道最難得,乃大智若愚是也?!?/br> 葉重暉微微頷首,道:“孩兒受教了?!?/br> “暉兒,你似乎對陛下壽數(shù)將近一事,并不感到訝異?!?/br> 葉重暉淡道:“這幾日早朝,陛下偶爾會有衰頹之相,故而孩兒有此猜想?!?/br> 葉巖柏將杯盞放下,道:“既然如此,可想好應(yīng)對之策了?!?/br> “孩兒以為,以不變應(yīng)萬變,乃上策。如今太子在塞北,京中并無根基,但他有兩大優(yōu)勢,是其他皇子所不及的,一則,他手握兵權(quán),孟老將軍離世后,孟家軍效命于太子殿下,其二,朝中武將的支持。自先皇起,朝中重文輕武已久,文官固然快意,但武將積怨已久,太子殿下在軍中與將士們同吃同住,軍心所向,武將想提高在朝中的地位,勢必會選擇扶持太子殿下上位?!?/br> “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需等京中發(fā)喪,再歸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