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若他當真有這樣的氣概,這皇位讓他又何妨,他倒要看看,顧琛如何被史書唾罵,被后世戳脊梁骨,做千古第一不孝子。 收到宮中喪訊后,葉巖柏便再難入睡,在書房坐了一整晚,等到天將明時,他揉了揉眼睛,朝門外喚:“葉三,伺候本相沐浴更衣,準備上朝。” 葉三帶著幾個丫鬟小廝進來,伺候他洗漱,待洗漱完畢,將人揮退,他低聲將昨夜宮里幾位皇子的消息說了,道:“唯有七皇子,倒是不曾聽說有何動靜?!?/br> 葉巖柏搖搖頭,說:“七皇子,與太后素來最為親密?!?/br> 葉三一怔,卻聽葉巖柏道:“你且看著,今日早朝,太后會帶著‘遺詔’宣布七皇子登基?!彼嗔巳嗝夹模皩嵲趹械寐犓麄兇綐屔鄳?zhàn),頭疼得很?!?/br> 他走出書房,見到大兒子候在門前,官服外套著一件白色喪服,恭謹?shù)溃骸案赣H?!?/br> 葉相拍拍大兒子的肩,笑道:“想到你我同朝為官,為父心中便慰藉許多?!?/br> “此為何意?!?/br> 葉相道:“今日朝堂上,免不了聽人爭吵,想到暉兒你比為父更厭惡喧鬧,怎能不叫我感到快慰?!闭f著輕輕一笑,率先上了馬車。 葉重暉眼中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他弟弟昨晚給他塞了兩團棉絮,今日早朝想來派的上用場。 ======== 自昨夜看到帝星隕落,葉重錦便再也睡不著,他抱著大貓一會心中惶然,一會又暗自慶幸,自言自語說了好些話,說到最后,大老虎都懶得聽了,從窗戶跳出去。 葉重錦瞪著它的背影,氣得抬手將窗戶合上,罵道:“笨家伙,跑了就不許回來了。” 今夜是秋梓當值,敲門問他何事,他忙道:“無事無事,你睡去吧?!?/br> 他慢悠悠爬到榻上,卻忽然觸到一具溫熱結實的身軀,嚇了一跳,剛要喚人,卻被人捂住了嘴巴,被拖到床上去,天還未亮,屋里一片漆黑,他只看到一雙深邃的黑眸,閃爍幽光。 那人將他按在胸膛上,喘著粗氣,一只手在他臉上細細摩挲,帶著薄繭的手掌游走在他的臉頰,鼻尖,還有額頭,柔嫩的肌膚被劃得生疼,他的動作很急促,好似在確認什么,炙熱的氣息幾乎將人燙傷。 葉重錦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一聲又一聲,是顧琛,是他。 “阿錦,阿錦,阿錦……” 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帶著濃烈的侵略的氣息,經(jīng)歷大漠風沙,經(jīng)歷過冰山雪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廝殺,滿身的煞氣再也遮掩不住,好似本為一體,從靈魂里散發(fā)出來。 葉重錦抬起手,想碰碰他的臉,卻立刻被他握住,似雕琢成的玉骨被男人置于唇邊,珍而重之地親吻,一遍又一遍,好似怎么都不夠。 這人身上帶著極重的露水,他是剛趕回京城的,這樣急切,只是到底也沒趕上。 他難過地問:“你知不知道,陛下他……” 良久,他聽到男人低低應了一聲。 “我以為,可以再見他最后一面的,我以為,他多等了我一年,不會在乎多等我一個時辰,可他沒有?!?/br> 這世上,總是遺憾多一些。 葉重錦伸出手臂,艱難地圈住男人高大的身軀,道:“不必自責,你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突破重重險阻,闖入京城,換做任何人,都做不到,只有太子哥哥能做到。” 顧琛眼里劃過柔光,他驀地坐起身,把小孩從懷里撈出來,他還沒有仔細瞧瞧,他的阿錦,如今是何模樣。 剛打開火折子點燃燭臺,葉重錦卻猛地鉆進被窩里,把臉捂得嚴嚴實實,顧琛忙問:“怎么了?” “我,我現(xiàn)在不好看……”他覺得自己不如前世生得漂亮,因此覺得難為情,也怕這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顧琛一愣,卻是從胸腔里發(fā)出一聲愉悅的笑,道:“好不好看,都是孤的童養(yǎng)媳,孤不會嫌棄?!?/br> 說著把葉重錦連人帶被抱進懷里,他在邊關粗魯慣了,如今面對一個十四歲的嬌嫩少年,這樣嫩芽兒一般柔軟的身子,嬌貴得好似一碰就會傷著,他不敢碰,卻又舍不得不碰,竟不知從何處下手,只好就這么小心地抱著。 “阿錦乖,出來讓孤看一眼,等到天明,孤還有事要做。” 葉重錦急道:“你不準走,現(xiàn)在全城戒嚴,若是被明王的人發(fā)現(xiàn),會有危險……” 顧琛趁他說話的時候,伸手將那礙事的棉被掀開,躲在被窩里的少年,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暴露出來,四目相對。 昏暗的燭光下,少年披散著一頭柔順烏絲,落在雪白的床單上,絲絲縷縷相交纏,一雙黑白分明的靈動眼眸閃著光采,輕輕咬著殷紅的唇,似玉脂點綴著一抹朱唇,美得叫人心驚。 顧琛被迷了心一般,湊過去吻了吻他雪白的頰,葉重錦許久沒見著他成年后這張臉,一時有些震驚,竟傻傻地讓他親了去。 顧琛懷里抱著個精致漂亮的男孩,氣息有些不穩(wěn),良久憋出一句:“你們葉家人,當真是謙虛?!?/br> 第74章 奪位,即位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立成幾派, 爭來吵去, 無非是為了金鑾殿上那把龍椅。幾位皇子皆是一副哀慟的模樣,臉上的淚真真切切, 恨不得隨自己父皇去了才好。 只有顧悠怯生生地站在角落里,瞪著一雙通紅的兔子眼, 他昨晚知道父皇駕崩,哭了一整夜, 現(xiàn)在眼睛還是腫的, 不過卻是再也哭不出來。 明王的確根基深厚,朝中大臣近半數(shù)支持他, 加上又是長子,根本無可辯駁。禮部尚書薛護道:“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明王殿下德才兼?zhèn)?,又是陛下長子,由明王殿下即位,再合適不過?!?/br> 越國公道:“此言差矣,陛下從前偏愛賢王, 滿朝皆知,皇位自然是由賢王繼承更合適?!?/br> 薛護冷笑道:“敢問越國公, 賢王于江山社稷有何功績,明王殿下十五歲參政,破獲大小貪污案十數(shù)起, 栗縣賑災一事,連陛下都曾夸贊過,更不要說,為抓捕前朝亂黨,身受重傷……”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越國公擠兌得無話可說,顧賢臉色鐵青,明王卻是勾唇一笑,朝薛護使了個眼色。 薛護便走到葉巖柏身邊,道:“葉相,既然眾人已無異議,明王殿下又是眾望所歸,不如就由葉相起草即位詔書。” 葉巖柏嘴角一抽,正要推辭,卻聽內侍傳道:“太后駕到——” 一道翡翠繡金百花屏風被宮人們搬到大殿之上,大內總管李貴攙著太后進了金鑾殿,一列宮婢內侍隨侍于身后,她在屏風后坐下,道:“眾卿平身?!?/br> 見到太后駕臨,明王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待看到七皇子面露得色,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卻聽太后道:“哀家一向不喜插手朝堂之事,只是昨夜……”她稍稍一頓,話語間難掩傷痛,緩緩說道:“昨夜,大邱的子民失去了國君,而哀家,也失去了至親骨rou,雖說后宮不得干政,只是如今帝位空懸,朝局不安,百姓惶惶不可終日,為了黎民百姓,也為了保全昔日太宗皇帝開創(chuàng)的基業(yè),哀家不得不出這個面。” 她喚道:“李總管,宣讀圣上遺詔?!?/br> “遺詔”二字一出口,滿朝嘩然。晟王爺早不耐煩聽他們爭吵,閉著眼睛打瞌睡,此時已經(jīng)鼾聲震天,陸凜把他叫醒,道:“王爺,重頭戲來了?!?/br> 晟王爺睜開一只眼往上瞅了瞅,然后打了個哈欠,道:“沒趣,沒趣,陸凜你小子最是沒趣?!?/br> 陸凜但笑不語。 李貴領命,展開那道明黃的圣旨,剛讀到“皇帝詔曰”,便被明王開口打斷。 “且慢!敢問皇祖母,這封遺詔可是父皇親筆所書?” 太后蹙眉問:“明王是在質疑哀家?” 明王道:“孫兒不敢,只是此事畢竟事關重大,若是能傳達父皇圣意固然是好,可若是當中出了什么差錯,豈不是丟了皇家的臉面,叫外人看笑話么。父皇的手跡,朝中不少大人都是認得的,不妨先查驗一番,再行宣讀不遲?!?/br> 他說得合情合理,許多大臣請奏附議。翡翠屏風后,太后蒼老的面頰顫了顫,隨即淡道:“不必查驗了,誰都知道皇帝病重,無法握筆,因此這封遺詔乃是皇帝親口所述,哀家代筆的?!?/br> “那么敢問祖母,當時可有旁人在場。” 太后冷笑,道:“皇帝尸骨未寒,明王已經(jīng)不把哀家這個老婆子放在眼里了,若是由你繼承大統(tǒng),不知宮里可還有哀家的容身之地?!?/br> 明王忙稱不敢。 七皇子道:“大皇兄,皇祖母是父皇的生身母親,難道還會作假不成,你千方百計阻攔宣詔,不知意欲何為?” 賢王此時也瞧出了貓膩,插嘴道:“本王倒覺得大皇兄說得合情合理,原本也不曾聽說父皇留了什么遺詔,忽然冒出來,難免讓人起疑。父皇養(yǎng)病期間,一直是皇后娘娘在旁照顧,到底有沒有這道遺詔,不如請皇后娘娘前來,一問便知?!?/br> 六皇子道:“皇后娘娘是太子生母,她的話只怕有失偏頗,不可作為憑證。” 幾人一時間爭執(zhí)不下,這時候晟王爺打了個哈欠,挽起衣袖,走到幾位皇侄之間,對著他們的臉挨個掃視了一遍,他一向脾氣不好,又不講道理,幾位皇子對他有所忌憚,只好連連退后,不敢與其正面發(fā)生沖突。 晟王爺輕哼一聲,繞到屏風后,奪過李貴手里的那封“遺詔”,展開一看,果真寫著七皇子繼承大統(tǒng),他冷笑一聲,把假詔書塞進衣袖里,拿出自己那道空白的,提高嗓門道:“本王還以為是什么,卻原來太后娘娘在與我們開玩笑呢,這遺詔上,不是一個字都沒有嗎?!?/br> 他話音才落,七皇子便不可置信道:“這不可能!” 他跨到屏風后,搶過晟王爺手里的圣旨,隨后目眥盡裂,吼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這樣!”明明是他親手寫的,就連璽印都是他親自蓋上去的,怎么會變成空白的。 太后蹙起眉,剛要說什么,晟王爺卻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母后,先皇和皇兄都在天上看著?!?/br> 太后臉色一變,良久,她頷首道:“哀家年邁不中用了,許是將昨夜做的夢當成了現(xiàn)實,望各位大臣,理解哀家憂思成疾之苦。”言罷,不顧七皇子的請求,抬手扶住李貴的手臂,道:“李總管,扶哀家回宮歇息吧?!?/br> 李貴知道,此番去了慈寧宮,怕是再也出不來了,太后與七皇子偽造圣旨一事,傳出去便是天大的丑聞,他這個唯一的知情者,自然是要滅口的。他面上仍帶著笑,朝太后微微一躬身,卻是快步跨到屏風外。 太后想阻攔,已然來不及。 卻聽李貴朗聲道:“太后娘娘的確記錯了,陛下確實留下了遺詔,只是那遺詔不是太后娘娘代寫,而是由陛下親筆所書!” 每一個字都如同平地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開,就連太后,都震驚不已,她站起身,顫抖著唇,指著那個矮胖的太監(jiān),道:“拿下!給哀家拿下他!” 李貴是慶宗帝尚為太子時追隨他的老人,也是慶宗帝的心腹,他的話,比太后的一番話令人信服得多,一幫文武大臣連忙向他追問: “那封遺詔此時在何處,又是何內容?” “李公公,那遺詔在何處,你快說啊!” “李總管,昨夜陛下駕崩,為何沒有宣讀遺詔!” 一片喧鬧中,李貴已經(jīng)被人拿下,他依舊高聲道:“陛下屬意太子繼承大統(tǒng),太子乃是天命所歸!陛下親手所書的遺詔,此乃圣意,爾等皆為逆賊!陛下,奴才這就來伺候您!” 言罷,他大笑著撞在一旁的蟠龍浮雕柱上,血濺當場。 太后面如土色,額角冷汗淋漓,卻是暗自松了口氣,晟王爺抬手,讓人送她回慈寧宮。 此時朝堂上已然大亂,一干武將原本因為不受重用,在大殿末端打瞌睡,此時都來了精神,與文臣辯論,言曰,既然陛下屬意太子,那便等太子殿下歸京,舉行冊封儀式。明王和賢王的人自然是不肯的,六皇子和七皇子兩家外祖,也是極力反對。 顧鳴冷著臉看著這一切,他原本以為,可以利用這幫大臣替自己奪位,可是此時,他們當中許多人已經(jīng)開始動搖,顯然忌憚著皇帝留下的那封遺詔,他忽然大笑一聲,抬腳往前走,竟是直接坐在龍椅之上。 他看著堂下眾人,或詫異,或憤怒,或不解的眼神,心中快意,他為了江山社稷付出了多少心血,這個位置早該屬于他了。 他道:“罪人李貴已經(jīng)伏誅,他方才說的那番話,各位大人就當沒有聽到,太后這場鬧劇,也不必在意,就繼續(xù)之前的事吧?!彼聪蛉~巖柏,道:“由葉相起草即位詔書,然后宣讀?!?/br> 葉巖柏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呵……”顧鳴撫掌而笑,道:“本王早料到葉相不肯就范,不過,葉相就算不顧忌自己,也要為家中老小著想,是不是?” 晟王爺?shù)溃骸霸趺?,明王還想謀朝篡位不成?” “本王只是按照大邱的祖宗規(guī)制,繼承皇位,難道要為了一封不知是否存在的遺詔,置江山社稷于不顧?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啊?;适宀皇且幌蛳颖就跆搨蚊?,怎么樣,不知皇侄此時的作為,可否入您的眼?” 晟王爺輕嗤:“的確比從前順眼許多?!?/br> 顧鳴大笑兩聲,此時他的人已經(jīng)包圍了宮殿,為首的是他舅舅朱巍,六皇子和七皇子面露失措,問:“他們是怎么進宮的!” “就憑宮里那些草包,怎么可能打得贏從戰(zhàn)場上磨礪過的將士,他們可都是從尸堆里爬出來的。” 顧賢也一下子沒了主意,連皇宮的大內侍衛(wèi)都被殲滅了,他母妃安排的人豈不是小菜一碟。 顧鳴瞥向晟王爺手里的那道空白圣旨,笑道:“倒是多虧了太后這一鬧,讓本王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趣的事,父皇病重臥床時,除了皇后娘娘在旁伺候,似乎還有二人時常在乾清宮逗留。” 無需挑明,眾人的視線已經(jīng)聚集在葉巖柏和晟王爺身上。 “如果父皇真的留有遺詔,而晟王叔手里的是空的,那真的,在誰的手上呢?”他朝自己舅舅使了個眼色,朱巍便讓人替葉巖柏搜身,可惜一無所獲。 顧鳴搖頭道:“是了,葉相為人謹慎,斷不可能將遺詔帶在身上,那么,是藏在府上?剛好,本王也想見一見,葉相愛若珍寶的小公子,一并帶來吧?!?/br>